chapter 57.芙蘭
—— 那之後,一等人都稍帶著掃興地離開房間。
“媽媽呀,您就是太縱容蘭兒了。”有人這樣抱怨,聲音高挑起來仿佛是故意要被當事人聽到一般,可是那席身坐在我麵前的女子隻微微扯起嘴角,安靜地笑。
“那是自然,蘭姐姐可是咱金玉堂的頭牌,媽媽不寵她難道寵你啊!”有人諷刺道。
“你!”
“我怎樣啊!”
“吵吵吵,吵什麽吵,一幫不讓媽媽省心的臭丫頭。”
那幫女子就這樣吵吵嚷嚷地出了房間,她們一走,這空蕩蕩的房間裏便隻剩下我和那個叫做芙蘭的女子,我側躺在床上,有些冷淡地望著她,她伸出手輕輕將我從床鋪上扶起,並為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讓我靠著枕頭,我有些戒備地望她,她卻刻意忽略掉我眼中的敵意,繞到一旁的桌邊,拿粥食到我麵前。
“妹妹剛剛醒來,身子還很虛,吃些東西吧。”說著,將湯匙遞到我嘴邊。看著她滿是笑意的眼睛,不知為何,我凍結的心竟有消融的跡象,不待反應過來,已經愣愣地張開嘴來。
她喂了我些東西之後,開始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當然,我隻能用紙筆來代替語言。
“妹妹還沒有告訴姐姐,為何會無端落入那七沐河中呢?”她在諸多問題裏挑了這個問題來問。
我低垂下眼睫,有些難以啟齒,我如何告訴她,我是被一個胸中滿是妒火的女子陷害,才會落魄至此呢?那對我來說是極其羞恥的,於是安靜地搖搖頭。
“既然妹妹有難言之隱,那不提也好。隻是我看妹妹字跡工整娟秀,想必一定是出身書香世家……”
“子棲家裏世代行醫,隻不過比別人家裏多了幾本藏書而已,實在稱不得書香世家。”我在紙上寫。
“妹妹謙虛了。”她含笑道。“妹妹無論是執筆之姿,還是運筆之態,都有一定的章法可循,想必是在固定的師父的教導之下才形成的習慣吧……這樣說來,我記得曾在好些年前見過北國某位師父的墨寶,與子棲的筆跡倒是很像的,隻是瞧我,卻生生將那位師父的名字給忘記了……”
我微微一愣,暗自歎道,好生了得的眼力!這點倒是確實應了她的話,我這一手字師承自草籮地方有名的書法僧晴明,那位師父自我5歲起,便常住慕容府,專門教導我書法,我11歲那年,他才突然雲遊而去,晴明是位嚴厲而古怪的師父,若寫出的字不按他的章法,一定要吃板子。
“姐姐好生厲害。”我這樣寫道,臉上也露出讚歎之意。
她看了隻掩起嘴吃吃地笑,隨後又這樣問道:“像妹妹這般聰慧的女子,竟不能開口說話,實在是件無端令人傷感遺憾的事情……”她說這話時表情帶上一抹惋惜,那是為我的痛苦感同身受的無奈,我不由得為她的那份情意濕潤了眼眶,如今這個世道,肯為萍水相逢者扼腕歎息者,實在少有,何況,她自一開始,便總是為我解圍,我心裏對她自然滿滿都是感激之情。
“蘭姐姐,子棲謝謝姐姐剛剛出言相助。”我這樣道。
她卻皺眉搖搖頭,眉間的無奈又堆積的多了一些,她輕啟朱唇,對我說:“妹妹有何打算,難道真的要與媽媽對抗到底嗎?”
聽她這樣問,我立刻篤定地點頭,我如何願意做遊女!
“姐姐幫我。”我寫道。
她看了卻隻重重地歎息,隨後這樣道:“不是我不願助你,你可知這金玉堂的來曆?”看我搖頭,她更加無奈,“你切莫當這金玉堂隻是普通遊園,在這京都地方,誰人不知,金玉堂的背後有一個大大的靠山。”
“靠山?誰?”
對於我的疑問,她發出沉重的歎息,卻不願說出那個人的名號來。我握上她的手,這樣寫:“蘭姐姐,難道以足以敵國的財富,也不能……”
“想從這裏逃出去,那可是比登天還要為難的事情……”她回握我的手,說得絕望,“若是果真有辦法,我姐妹又何嚐願意在這樣的地方蹉跎大好年華?良家女子的好時光不能輕負,我遊園女子的時光,難道就比別人輕賤嗎?誰不願意倚著傾城之貌,嫁取個有情郎,也不枉負了這年少的好時光。”
聽了她的話,我內心不由得隱隱酸澀,這是些生活在塵埃中的女子,若非身不由己,哪個女子願意將自己最好的年華托付給那混亂的聲色場所。所有的女子都披著無垢的外衣來到這個世上,可這個世界卻要將她們分出個三六九等。我不由得想到那日泠香的話來——“泠香知道自己地位卑下,但是若能奪到某個男人的心,那麽這無聊的地位身份,於泠香而言,便再沒有什麽影響。這京師的男子可以為了泠香一擲千金,那麽泠香也可為了某個男子,洗淨一切往昔。”於是愈發覺得泠香是個內心堅強的女子,想到這裏,我心裏隱蔽的荒原,那名為嫉妒的火焰漸漸燒起來。
就在我陷入思慮中時,又聽她這樣道:“妹妹不妨先依了媽媽的話……”
我仍使勁搖頭,表現出強烈的否定,可是對麵女子突然間加大握住我的手的力氣,並微眯住雙眼,那如一汪清泉的眼底,在那個瞬間仿若有千隻鳥飛過,並落下黑色的投影,我能夠想象那時自己表情是何等的倉皇,一個溫柔的人,突然間變得不可解起來,這是我一度很是懼怕的事情。
我吃吃望著她的臉,聽到她說:
“妹妹果真無論如何都不願踏入風塵嗎?”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嚴肅,我不明就裏地搖頭,可眼前的女子嘴角處卻突然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來,我不知那是否隻是我的錯覺。
“……除非你死,否則是不可能離開這裏的。”
她說這句話時,眼神空洞。
而我隻覺得世界虛空,曾經柔軟的心在那個瞬間突然堅硬了起來。不及片刻,我便已經有所察覺,我在金玉堂的出現,早已對眼前這個叫做芙蘭的女子,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威脅,她要除去這個有可能會影響到她地位的女子,不惜用盡一切手段,她是心機深重的女子,擅於隱藏真實的自己,而“溫柔和善”則是她的武器。
可我在察覺到這點時便已決定了要原諒她,我在那個時節經曆過無數女子的妒火,那些妒意如同那在我心的縫隙生長開來的惡毒的藤蔓一般,並不是些無法原諒的東西。看吧,我的心上也有陰暗的角落,我同樣會因為妒忌而希望某個人消失不見,也同樣會因為妒忌而變得不像自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是我為妹妹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妹妹不妨,考慮一下。”她的眼睛裏漸漸又被笑意填滿了,我順著她白皙的脖頸,往下望去,最終把眼光停留在她輕輕起伏的胸前,雖然是冬季,她卻隻穿薄薄的紗衣,白袍之下,隱隱露出被粉色圍胸包裹上的潔白的胸脯。
那美麗的胸脯下麵,又是一顆層層包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