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保身
三日之後,我仍然安然地活著。慕容雪是早在心裏決意,再也不會輕賤了自身性命,即便是微弱的希望,也應握在手心裏不放。當然對於這個決意,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的,至於誰人歡喜誰人愁,這點應不難揣測。
當我安靜地坐在梳妝鏡前,讓侍女幫我梳頭綰髻之時,那金玉堂的老鴇在我身後笑成了一朵花。
“這樣才算識抬舉嘛。”說著便招呼人過來為我更衣。我抿起嘴,望著鏡中那個被打扮精致的女子。暗想,她究竟會有怎樣的未來?會得到世人所謂的幸福嗎?而千思萬念不過轉瞬的時間,一切想法均在某個業已消失的時點歸於枉然。世人有不測之福,也有無妄之災,又有誰能有幸常得神明眷顧呢……無論是誰,都總是一點一點消失在過去中。
當然,關於如何保全自身,慕容雪時有慕容雪時的辦法。
我的第一個客人是一個白麵書生,年約三十,容貌也算俊俏,一進房間,便急急來解我的衣服,我輕巧躲開他的大手,將手指豎放在唇邊,微微一笑,盈盈抬眼望他,他立刻眼光癡癡地回望我,喃喃道:“姑娘這是何意?”
我仍是笑,然後提衣緩緩走至桌邊,拿起桌上的一壺酒,衝他望過去,換上祈求的神色。
“姑娘是要陪小生喝酒嗎?”他舒展開眉眼,走上前來。不到盞茶功夫,他便醉得酩酊了。我鬆一口氣,將他扶上床,並褪去衣衫,自己則靠著桌子過一夜,約莫著對方快要醒來時,再脫下衣服爬上床去。
——像這樣,我總要引誘客人喝到酩酊,醉了的男人相對來說是容易對付一些的,就像他們不會在醉時發現自己少了些什麽一般,他們亦不會在醉時發現自己忘記做了什麽。一般的客人,隻要第二日看到有女子躺在自己身邊,就算迷迷糊糊地覺著自己仿佛什麽也沒做,卻仍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若遇上不願喝酒和酒量驚人者,那便要再想別的主意,我的體力漸漸恢複,打暈一兩個男人應該不成問題,就這樣度了半月,相安無事。可是為我來的人越來越多,花大價錢指名者多不勝數。
待得久了,這金玉堂是怎樣的地方,便漸漸明晰起來。前來尋歡者大抵是達官顯貴,或者達官顯貴的公子,這些男人均出手闊綽,對中意的女子更是無所吝惜。說金玉堂“日進萬金”也許都有些謙遜了。這天下財富匯聚的京都,自然處處是燈火夜妝明的繁華景象。尤其這金玉堂,日日笙歌,夜夜管弦,叫人不由得感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而若想從這樣一個牢籠逃出去,簡直是難上加難。這裏的守衛,裏三重外三重,即使是深夜也毫不鬆懈。尤其是聽聞前幾日有個負責打雜的十四歲的小丫頭,不堪忍受這裏的重負而連夜出逃,結果被人追回,打斷了一條腿之後,我更是打消了某個念頭,隻安心等待更好的時機。
“子棲那丫頭近日來似乎越來越受歡迎了,你沒看,前幾日那個林大人,直接壓了一遝千兩的銀票,把姐妹們的眼睛都看直了。”
“是呀是呀,我們姐妹哪裏見過這等女子,明明是個啞巴,現在的行情竟然要越過蘭姐姐了……”
“哼,她倒想。蘭姐姐背後可是有‘那位大人’在撐腰,又怎會被一個啞巴輕易比下去。”
……
每日入耳的,總有這樣的話,一開始還有些在意,後來竟至於麻木和釋然了。這世上既然存在著如我這般無時無刻不在等待合適時機離開這裏、遠走高飛的女子,便也同時存在著甘心困在這裏,為一些無聊的男人爭風吃醋,附和攀比的人。相對於揣測她們的心思,我更加在意的卻是那些姑娘們口中所謂的“那位大人”,以及從芙蘭那裏聽來的在金玉堂背後的撐腰者。
而我保全自身清白的小伎倆,也終於遇上了難纏的破解者。
那日我身體不甚舒服,所幸暫時沒有人點我的名,便躲在大堂二樓的某個角落裏休息,這金玉堂的分布是這樣的,一樓的大堂設桌椅和曲台,用來招待一般客人,而大堂兩旁分設有雅間,此為考慮到喜歡清靜的客人的喜好,可以召喜歡的女子入內,而二樓則主要是為那些需要“過夜”的客人所設的臥房——若沒有一擲千金的魄力,就連登上這二樓的台階都是難事。
我靠著木雕欄杆,覺得頭隱隱作痛,往下望去,那些與女子鬧成一團的男子,臉都模糊成混沌的樣子。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我的正下方有女子抱了胡琴唱這樣的曲子,那屬於塞北的冷寂腔調,聽得人有些微微發癡。
正在我頭痛症發作的跡象愈加明顯,我抱著去找媽媽告假的念頭開始挪動腳步時,突然遇上一個正懷抱兩個女子往這邊走的醉醺醺的男子,無意間撞了他懷中所摟的某個女子一下。
“呀……”那女子被我不小心撞到之後誇張地叫出聲來,我揉著太陽穴望過去,認出發出聲音的是那個叫做環兒的女人。我無暇顧忌摟她在懷的男子長了一張怎樣的臉,隻暗暗想能同時擁金玉堂的兩個美人在懷者,必定家世顯赫。
“叫什麽叫!一會兒到床上再叫。”隻聽那摟著他的男子不耐煩地嘟囔一句。
“爺你真壞。”女子嬌嗔一句,“環兒被人撞到了,爺難道都不心疼的嗎?”
我沒有心思聽他們打情罵俏,隻無奈地邁著步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可那環兒原本就看我不順眼,這次似乎覺著有人撐腰,語氣愈發猖狂起來。
“喲!子棲姑娘這是要去哪裏?難道不知道對不起別人一定要還的嗎?!”說著,突然揮手打過來,我隻覺得右臉火辣辣地痛,瞪眼望過去,發現她正趾高氣昂地望著我,一副“有種罵我啊”的架勢,我確實想罵她的,可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仍然開不了口,隻得耐著性子瞪眼望她,等待她接下來的動作,我忍著頭痛,眼神卻絲毫不示弱。
“你這是什麽眼神!”
“環兒,算了吧。”另一邊那個女生我不認識,她此時有些不耐煩地過來攔阻。
“哼,爺,我們走吧。”她說著便要挽那個男子的胳膊,意想不到的事卻發生了。那男子一把拂去她的手,並擺脫另外一個女子的攙扶,不顧二人的訝異,突然走至我麵前,我微微一愣,有些不明就裏地望著他。
“這丫頭眼神很有意思,爺很中意你,今日就你了。”
說著,一雙大手就壓了下來,握上了我的手腕。
“爺!”環兒帶著哭腔,剛剛看我時的凶狠眼神突然軟了下來,露出討好的笑,“那我們呢?爺不是好久沒有與環兒姐妹說話了嗎……”
“吵死了,給我滾!”男子大手一揮,把環兒推到一邊。我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臉上瞬間便寫滿厭惡,怎會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