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重逢
乘白鳥禦風飛行,轉瞬間眼前已是不同的風景,我依偎在炎君懷中,感受著那份遲來了經年的溫度。不知為何,此時懷抱我的這個男子,周身氣氛和兩年前竟完全不同,名喚炎君者,不再似那來自遠天的神明——雖然那份氣質仍是出眾的,可此時的他卻更像一個塵世男子。
我不知他經曆了怎樣的蛻變,也無暇去揣測這不可知的東西,隻沉浸在與他再次相逢的喜悅和忐忑裏。
我終於有機會跟他說道說道那個婚約了。
“雪時,這兩年裏,可曾掛念本王?”他在我耳邊輕輕道,我隻覺得喉嚨幹澀,那些淒涼的心事在胸中像是灼人的火焰,直抵我的胸口,讓我沒有辦法直率地說出口。
“不曾。”我毫不猶豫地開口。不知為何,在他麵前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叛逆心隱隱作怪,害我將話反著來說,這是個傷人又傷己的習慣,不久之後的我意識到,那體內潛藏的乖僻的因子,是迫使我離所愛的人越來越遠的重大原因??可是我總後知後覺,因此不免遺留更多遺憾。
“嗯?真的不掛念?”對方提高聲調。
“有,有一點掛念著的……”我扭捏著,說了實話。
原以為他要生氣,可他卻不惱,隻把我摟得更緊一些,這樣道:“本王倒有些忘了,雪時原是個愛說謊的孩子。隻是……”說著狡黠一笑,突然吻上我的耳根處,這樣道,“身體可是不會說謊的……”
我先是微微一愣,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大概早臉紅到耳根了吧,他察覺到了這一點,也順帶著察覺到了我隱藏的心事,於是不禁更為害羞,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那個懷抱,他卻一把圍住我,正色道:“這可是萬裏雲霄之上,安分一些!”那神態裏突然多出了一些嚴厲的神色,我不由得有些呆愣。那之後,一時無話。
我在心裏盤算著如何與他解釋我對那個婚約的看法。
盞茶的時光過後,我們終於降落在一處僻靜的山穀,我從寂寂鳥聲中分辨出山澗溪流的聲響,愈發覺得幽靜,環顧四周,除了麵前的一處洞窟之外,便隻有高高的山石,以及寂寞的流雲,我早無空間概念,對於自己置身何處,也沒有什麽特別想法。
從白鳥身上下來,喚作炎君的男子抬腳繞到前方,頭輕柔抵上那載我們一道的大鳥的頭部,那溫柔的野獸也輕柔地回應他的接觸,眼睛裏是柔軟的光影,我看的有些癡了,這生性凶猛的鵬鳥,竟已被他馴服的毫無殺氣!隻見他親昵地拍拍那鳥的頭,對它低言幾句,那鳥便眨一下眼,朝遠天飛去了。
“炎君……”我正欲開口,他卻突然做了噤聲的動作。
“在這裏萬萬不可喚這個名字。”他警告道。
我不明就裏,輕蹙了眉頭,道:“那,雪時應該如何稱呼帝君?”
“隨你意好了。不過本王覺得,雪時若喚本王為‘夫君’,應是甚好。”
對於他的提議,我臉一紅,立刻回絕:“不好。”
“為何不好?”他問。我想他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比我還愛問為什麽。
“我還未過門,怎麽能喚帝君為夫君,這多不禮貌呀。”我小心翼翼地揉搓著衣角。
“那倒也是。”他也會意一般點點頭,我剛鬆口氣,卻聽到他說,“那我們趁現在天還沒黑,抓緊時間將天地給拜了,那樣的話,你再叫我夫君就不會不禮貌了。”
我一下子沒有站穩,扶住他的身子才勉強站直。
“大白天的開這種玩笑多不好,帝君你看,雪時剛剛差一點都要當真了。”
“雪時不願與本王拜天地嗎?”
他立刻換上一副受傷的神情,那表情過於生動,以至於我心內竟隱隱生出一絲不安,隻是想來這妖孽大概早精於此套,我若被他的演技動搖,說不定會成為以後的禍根,於是不禁膽寒。
“那雪時為本王起一個名字吧。”片刻之後,他這樣懶懶提議。
“帝君難道沒有名字嗎?”我驚訝道,隻見他輕輕搖頭,目光冷寂。我止不住有些訝異,這北朝的帝君,竟沒有一個能夠被人呼喚的姓名嗎?
意識到這點時,卻突然有無邊的空虛,開始點綴我空曠的心。我麵前站立的絕美的帝王,原來是他所經曆的無數光陰,將之鑄成了寂寥之物。
“你突然這麽說,我也……”我剛露出為難的神色,卻突然瞥到一旁安靜站立的王者,眼裏竟全是孤獨和冷寂的光。於是下意識地輕輕用手指卷著自己的衣角,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這樣道:
“那……雪時喚帝君為‘南雲’好了……”
就是在那時,我為他起了那樣一個名字。很多年之後的我每每想起那時的事,心裏總會變得非常溫柔,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一般。那時的我還不能像後來那樣,可以驕傲地對人介紹,那個名字的主人是這個世間長得最好看的男子——是慕容雪時的夫君。
“南雲……”他喃喃念著這兩個字,似乎是在推敲著什麽,眼內的流光如同輕駛入港的航船,我忐忑地望著他,心裏竟滿是期待,片刻的時光經行過後,我聽到他突然吟誦出我心內的那首詩來,他的聲音和緩而沉斂,那句話以尖銳的硬度刻在我心間,“‘心隨南雲逝,身從北雁來’……這名字,甚合本王心意。”
我的臉又輕易地為他的一句話而紅了。
“隻是,本王到底都曾是北朝帝君,你竟以‘南’字來為本王命名,真是大膽。”
“帝君若不喜歡,那便算了……”我低下頭去,有些忸怩地望著自己的腳尖,卻突然間感受到一個溫暖的手掌,驀地抬頭,突見一張燦若桃花的笑顏,心於是漏跳了半拍。
他將手壓在我的頭頂,幽幽道:“雪時為本王起的名字,本王怎會不喜歡。”
“那感情好……”我嘿嘿笑著別過頭去,對於這樣的露骨之言有些難以消化。何況幾日前的我還每日都在為如何擺脫男人的糾纏而傷神,今日竟已和他相對而立,聽他說著這麽溫柔的話語,實在如一場幻夢。
“這裏是何處?”在他再次開口前,我適時轉移了話題。
“本王正要解釋。”他拉了我的手。
他的手修長而寬厚,握住我的手輕輕地摩挲,細細碎碎的溫暖便一直傳到心底,讓人止不住微醺。
我本以為我們早離開了京都的地界,沒有料到這裏竟仍在京城範圍——這也是為何“炎君”之名成為禁語的緣故。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南雲為了見我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可那都是後話。此處為京都嵐山附近的一個山穀,少有人跡,是避人療傷的好地界。
可是那時,他卻說的輕描淡寫,以至於我竟然信了,他仍是這個世上最強大的男人。
“雪時,我現在的力量,帶你到這裏來已是極限。”說著拉上我的手,往洞窟之內走去。我滿腹疑慮,隨他進了洞窟,發現裏麵隻一張石床,石床上鋪一些幹的稻草,很是粗陋。
不待我多問什麽,眼前的男人突然間重重倒在石床之上,仿佛全身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光,就在我慌亂而無措間,他突然仿若身處睡夢中一般這樣道:
“雪時,容我休息半日……”
那之後的他似乎酣然墜入夢裏。我輕輕坐在他身邊,望著他的睡顏。
他長得真好看呀,隻是眉頭微皺,仿佛很是疲累,幾縷不聽話的發絲貼在額前,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將之拂到他耳後,並為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
這樣的人能作我的夫君也不錯,起碼帶出去很有麵子——
我就這樣癡癡地望著他絕美的睡顏,後來不由得拍拍自己的臉,想道,慕容雪時的氣節,在遇到他之後,真的是一縷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