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熾魎
我坐在炎君身邊,忍不住要貪婪地將他的眉眼望個遍。陷入熟睡中的男子麵若冠玉,秀挺的鼻子下方,是一雙世間最好看的唇,那仿佛隨時都會有笑意流露出來的雙唇此時微微閉著,我一時竟有些癡了。
當年的我,為何會對這樣一個貌若神祇的王者產生了抵抗之心呢?我一麵想著這樣的事,一麵靜靜聆聽著他平穩的氣息,手在某種獨特的力量的推動下,有些遲疑著放在他臉上,並順著那張臉的輪廓溫柔地描畫,想來那時的我應該是喜歡著這樣一張臉的,可是對於那張臉的主人的內心,卻有著太多太多無法理解的東西,大概我對於他曾經的蔑視眾生的高傲姿態而無法釋懷,因此才會害怕,才會想要逃避吧。
那麽,白梓軒呢……
我縮回手來……白梓軒……是呢,我要將這個名字,放在心裏的哪個地方呢。
我輕輕起身,走到洞外,麵北而立,山風突然強勁起來,刺骨的風吹得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抱緊了雙臂,望向遠方黑色的山巒。翻越那一座座黑色的山,穿越無數同樣黑色的森林,再越過一些不知名的河流或荒漠,便是琵琶法師常歎“五月竟飛雪”的北疆了吧,那個時常冷著臉的男子,此刻居住在怎樣的營帳?
據我所知,新王登基一年有餘,昏狂而暴虐,大規模屠殺宗室和大臣,外自朝市,內至宮女,宮中人人恐怖,不保朝夕,想來白梓軒也是因禍得福吧,想到這裏,我輕歎一口氣,更加緊得抱了手臂——他有昀端跟隨著,興許不會有什麽差池。
頭腦正有些混亂,忽覺一陣陰風從腳底處襲來,直要鑽入人骨頭裏似的,我有炎君陪伴,竟然一時間鬆了戒備,可是就算是我獨身一人,也不會料到會在這樣的情境下遭異物襲擊。我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雖然瞅準間隙念了一個口訣好護住心脈,可是亡羊補牢,還沒等咒術發生作用,已突覺心間猛地抽緊,蝕骨的劇痛早順著心脈擴散至全身,還沒有反應過來,已有溫熱的血液洶湧而出,我捂住胸口,咳了幾口血,皺著眉頭往那股力量的源頭望去,卻隻看到虛無一片。
“人類,離開這裏。”一個空靈的聲音這般命令我,那語氣空虛而飄渺,既無恨意,亦無其他類似感情。我不由得疑惑:難道是山間的“住人”(注)嗎?
“汝乃何物?”我試探著問它道。它剛剛雖襲擊我心脈,那力量裏卻沒有殺意,若我此時仍是草籮鎮的慕容雪時,大概早已尋到了它的位置,將之封印了,隻是這兩年裏我的靈力一直被京都這一地方封印著,隻能使上一毫。
“女人,離開吾主。”那個聲音繼續命令,隨後便又是一陣風襲了過來,我腳底不穩,一時又要向一邊跌去。“唔……”我悶沉叫一聲,又咳出了血來。皺起眉頭,心中不禁絕望,難道現在的自己隻能任為刀俎嗎?
“離開吾主,回你應至之所!”它說。
“吾主?”我注意到這個詞,然後突然恍然,它大抵是炎君的守護者之類。可若是如此,它又為何視我為敵?我蹙起眉頭來。
“說話之人,可否是帝君的守護者?”我收斂起慌亂的神色,這般厲聲道。
“吾乃熾魎。”它答。
對於這個名字,我雖驚訝,卻也覺得是情理之中。於是愣了片刻之後,隨即扯起嘴角笑了出來。
“熾魎,難怪……”
“人類,你曾聽過吾名?”它問。想來它心中應是帶著些驚訝的,可那聲音卻仍然空靈,語氣裏不摻悲喜。
“傳說中的熾魎,是狀如麒麟的四腳神獸,虎紋而紅尾,有雙翅,能飛天,且聲音中藏有神秘的力量,能像言靈師一般吟誦咒文,帝君是否能駕馭這樣的神獸,自然是無須懷疑的……”我答。
對方一以陣沉默來回應,我卻捂著胸口站起身來,正色對著虛空道:
“隻是,吾乃帝君的未婚妻子,汝等守護者怎敢這樣以下犯上?!”
本著保命的哲學,我覺得臉皮厚點也不是什麽大錯,何況在成功說服炎君與我解除婚約之前,我確實是他的未婚妻子來著。
不知是山間的風吹得人神誌模糊,還是方才接了那熾魎的幾招而有些吃不消,我隻覺得腳跟不穩,站立艱難,卻仍然努力讓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勢。
“汝為何不現身出來?”我繼續道。
對於我的話,它又掀起一陣風來,那風聲中旋卷著絲絲縷縷的嘲笑,我抬起手臂,護住眼睛,聽到風落之後,它這樣道:“吾主之外,無人敢以這種口氣說話,尤其是人類的女人,你還是第一個。隻是,吾隻服從吾主之令,亦隻護吾主一人,所有會威脅到吾主安危之物,都要排除掉。”
我從它的話裏聽出不容置疑的成分來。
“威脅到吾主安危?”我喃喃重複道,“何出此言呢……”
“帝君難道,出了什麽事嗎?”我的心被引向某個不安的方向,這樣一想似乎真的有些不對,此時炎君的昏睡,以及初見他時他周身氣氛的變化,原來並不是我一時的錯覺,而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緣由嗎……
“難道帝君因為雪時之事而受了什麽傷嗎?”我著急問道。
“女人,不必多問。”它卻沒有回答我的話的意思,這樣道,“離開吾主身邊,否則,吾隻得盡吾應盡之務。慕容雪時,你隻是吾王的累贅,消失掉便是。”
風更加淩冽地吹起來了,那時的我心內滿是疑慮,我雖然狼狽,心裏更多裝著的卻是炎君的安危,有個念頭鑽入我的心。
我已連累那麽多的人,若是還要再因為我而連累他,消失掉倒比較好。
隻是,為何突然間會那麽寂寞?我閉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風的呼嘯聲,仿佛夾雜著死亡的氣息,要將我卷入更加廣闊的黑暗中去。
“是誰說慕容雪時是本王的累贅的?”一個慵懶的聲音卻從我耳後幽幽響起,我耳根一癢,不待驚訝,已被一雙大手從身後圈上。那個聲音如同他吐在我耳邊的氣息一般,帶著灼熱的溫度。
“南……雲?”我叫出他的名字來。
“慕容雪時是本王未婚的妻子,誰都沒有資格讓她從本王身邊離開。熾魎,回虛無界去。”他淡淡命令,聲調雖然慵懶而隨意,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威懾力,那個虛空中的野獸仿佛發出重重的歎息。
“吾王……”根本便不想遵從命令。
“無需多言。”炎君不耐煩道,“這是我的女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注:住人:無人尋訪的山間常常有各類生靈居住,它們中會有一些力量強大者久居於此,便不自覺在某個時點開始自稱為山之主,而這樣的靈物被稱作“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