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往昔迷夢
我等著他為我講那個距今已相當久遠的夢境,他卻一開口便是個問句。
“雪時,你初次見我時,便已發現我同凡人不同,至於有何不同,你可知道?”
對於這個問題我稍稍怔了一怔,隨即微微抬起眼,對他道:“師父告訴我,人出生到這世上,本該是潔淨無暇的,可是時間一久,豈有不沾染上塵埃的道理。就連我們這些修煉術法之人都難免會惹上一些不幹淨之物,更何況那些凡人俗子……他們哪裏有帝君這般純淨的靈氣?”
起初見到他時,還曾覺得那樣純粹的靈氣,若非妖孽,便隻可能是神祇降臨世間,可是稍有常識者都知道,這世界早無神明留戀徘徊。因此對於他的正體,我一直好奇至今。
看著我一心求解的臉,他隻是輕輕笑出聲來,好看的眉有些微微的上揚,“雪時不用懷疑,我雖不是肉身凡胎,卻也不至於淪為妖孽之流。”
“那是自然……”我連連點頭稱是,卻不知道他說這些與他要講的夢境有什麽關連,他賣完關子之後,繼續道:“你是修習言靈之法的人,那麽便一定知道,有些靈氣極重者比常人更容易迷失在夢境裏,甚至被夢魘住……”
“嗯,這一點是因為靈氣容易在人脆弱之時凝結,以便形成自我保護的圍牆,這多半源於一些深層而獨特的自我意識,為了使自我不至於被輕易否定,不自覺間便將自我與現世阻隔,甚而沉溺進夢境。我曾遇到過這樣的例子……”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跟隨師父修習的日子,有些懷念,也有些感傷,回過神來時驚道:“帝君難道?”
不等我說完,對麵的他已將我的手拉在手上,低垂著眉眼輕輕擺弄我的手指。
“如你所料,七年之前,我便沉溺進了一個奇特的夢境。奇特的是,我的一縷神思在睡夢中竟然自覺凝成了獨立的形態,並且在塵世飄蕩……”
我的手稍微抖了一下,卻馬上被他握緊,他抬起眼來,幽深的眼眸中倒映著我驚疑的容顏。這怎麽可能呢……
“夢中的我,是一匹誤入獵人陷阱的白狐。”他這樣開口,聲音很輕,“那時山間剛剛降下初雪,遠天一派慵懶的雪霧之色,我蜷縮在獵人的陷阱中,聽到一串模糊的腳步聲漸漸朝我過來。”
我覺得他說的故事有些熟悉,於是屏住呼吸,聽他懶懶講下去。
“那經過我身邊的,是個眉眼溫和,周身滿是靈氣的小姑娘,那日她身穿雪白的袍子,隻有衣袖和衣擺上用紅色的絲線繡著大朵大朵的彼岸花,顏色紅的炫目,披風亦是同樣燦爛的紅色,將她與山間的雪色區別的分明。她走到我身邊,蹲下身子,直直地盯著我,我被她這樣盯著看,突然間覺得應該表現的脆弱一些……”
是呢,故事是這個樣子呢。
“你這樣看我,我也不能帶你回去。”小姑娘把手放在白狐頭上輕輕一按,覺得很喜歡這隻白狐的樣子,卻突然想起師父的教導,有些猶豫,於是瑟瑟地抽手回去。可對麵的白狐無力地抬了抬小爪子,並將它放到小姑娘的手心裏,眼波無論怎麽看都有些可憐。
“都說了,不能帶你回去。”雖然嘴裏這樣說著,卻沒有站起來離開的意思,手也握緊了那軟綿綿的前爪。
“那,你要乖一點哦。”最終在白狐楚楚動人的眼光中,姑娘選擇了妥協,“對了,我家師父可能有些囉嗦。”最後補了這麽一句,眉目中全是溫柔的光影。
“雪時,那個小姑娘大概就是你吧。”他的這句話將我從遙遠的思緒中喚回,我有些恍惚。直到那天,我才終於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為什麽我在初次見到他時,便覺得那雙眼睛那麽熟悉,連同他身上的氣息,都有一絲我熟悉的暖洋洋的味道,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帝君……”我張了張口,眼眶有些濕潤,“這怎麽可能呢。東陽怎麽能是帝君呢?他的樣子除了眼睛外,和帝君一點也不像啊……”
“那隻白狐確實不是我,隻是潛藏在我心中的一個不穩定的意識罷了。可是當時的我沉溺那個夢境過久,沒有想到執念竟漸漸堆積……若不及時抽身,我將永遠被封印在那個夢境裏吧。”
“可那樣的話,東陽也能留在我身邊吧……”我手心冰涼,心內的某個地方也因為有這樣的想法而冷的徹骨。那妖狐東陽原是這般虛無的存在,我又怎可將這虛妄繼續擺在那樣重要的位置。
“當時的我,也確實是留戀著那個夢境不肯輕易離開的。可是雪時,你也看到了吧,僅僅作為一縷思緒的存在,是怎樣的脆弱……”
是呢,所以東陽後來消失的那樣決絕,仿佛一陣風吹過,他便散了,他原本不過是帝君的一抹意識。
麵前的俊美青年語氣仍然淡的讓人琢磨不透,我望著他的眼睛,想在裏麵尋找丟失經年的溫存。
“若沒有那天的變故,大概我直到今天仍然作為東陽陪在你身邊吧。”他的手仍然握著我的手,我隻覺得肩膀有些顫抖,回過神來後心內也釋然了,淚眼朦朧地望向他,喃喃道:“所以,你是代替他回來了嗎?”
你代替東陽,回到我身邊了嗎?
那時的我有些傷感,傷感的是東陽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那隻眼神清亮,總跟在我身邊叫我少主人的白狐,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歸根到底,那隻是一個虛無的夢境而已。我告訴自己,那已經過去了,我已經不是當時軟弱的小丫頭了,而他,也早不是那個柔柔弱弱的白狐。
我隻是隱隱覺得,現在有他在我身邊,這是一件很好的事。
“雪時,知道這件事,你開心嗎?”他幽幽問我,風中突然飄來陣陣木槿花香。
“……嗯。”我點了點頭,同時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你能告訴我這件事,我很開心,可是,你應該早一些時候告訴我。”
“這麽久的事,不提都忘記了。”他說著,把我拉起來,並為我擦去眼角的眼淚,動作很溫柔,不像平日裏的他,“你能原諒我,我覺得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