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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1.雨夜

  被他說中了心事,我不由得默然。他則撐著頭等待我的解釋。


  時間的腳步在那一刻放得很緩。


  “或許是因為您是帝君吧……”我垂下頭,答得很輕,“帝君您無上威儀,我們草籮的子民無不敬仰您。”


  可我知道事實的真相並不是這樣。在我不識他的歲月裏我確實曾敬仰過他,可那其實與敬仰一位傳說中的偉人無甚兩樣。可現在的我與他朝夕相處,偶爾也對他露出過小姑娘的嬌憨,特別是得知他便是東陽之後,對他便更加沒有大小,任性的話記憶裏似乎也沒有少說,可是我知道,在一些我刻意忽略的地方,名叫害怕的情緒早盤踞日久。


  像是一直都名正言順的存在著,我卻從沒有正眼瞧過它,覺得無甚影響,可是終歸會被拆穿了吧,就像今天這樣。


  他麵對我的回答顯得有些掃興,先是默了一默,複又語氣平淡地對我道:“我怎麽覺得你說的,完全是一副胡言。”


  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花梨木的棋盒,濃重的墨色染就的一綹發不經意間垂到手邊,那副光景柔和的讓人心跳加速。


  “如果你接受了我,那麽我們該是一對平凡的夫妻,你就不該再敬我怕我。隻怕你心裏,從來沒有我吧。”


  很多年後,我想起他說的那句話,覺得很是傷感。我是個忘性比記性大的人,從不刻意去記那些終將過去或者已然過去的事,即使有些事不經意留在心中,那事情則要麽殘缺不全,要麽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紗,讓人看不真切。師父總說我是個冷情的人,可對於這樣的我來說,不知道為何獨獨那句話留在了心上。


  也許說這句話的青年那個時候的表情過於動人,又也許我在那個時候其實早已愛上了他卻不自覺,總歸會有個什麽緣由,我猜不透。


  那幾日的煙水陰雨連綿,倒是生生應了“煙水”這一地名所暗示的含義。我常常在夜裏輾轉反側,心裏想的都是那個“狐狸喪妻,眼落十六夜淚,天降十六夜雨”的傳說。可是很久之後,我才重新將那幾日的異常狀態以這樣一個詞來界定,那便是“天有異象”。天有異相是個動詞,也是個形容詞,總要與各種大事相連。而至於這大事到底是指吉事還是惡事,則要根據情況兩論。一個朝代在走向衰亡的過程,常常會有各種天災疫病流行肆虐,就像史書記載,前朝末年,許多地方久雨成災,甚至成了水鄉澤國。古人有言:國君無道,正氣不申,天象有異。而那一年剛好是新王即位一年,開始大規模屠殺宗室的年頭。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在被大雨阻隔在煙水鎮的第七夜,我收到了師父用靈力送來的紙梟,注意到那隻白色的紙做的鳥兒在敲打窗子時,我正斜靠在床上研究一本醫書,頭腦昏沉。猶疑著為它開了門,那鳥兒身上的防水咒被雨水衝刷的幾近失效,在跌跌撞撞撲到我手上之後,完成使命的鳥兒終於倒頭化作一紙絹貼。


  絹貼上的字不多,像是匆匆忙忙寫就的,連落款都沒有,可我認出了師父潦草的字跡,這紙梟也是我們傳遞訊息時常用的式神。


  “白梓軒病況危急,速來龍陽醫館。”


  看到這話之後的我一時之間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絹貼滑落到地上,我心想他隻不過是治個眼睛,怎就性命垂危了呢?可是師父不是那種會夥同白梓軒騙我的人,甚至連我出現在煙水,我都拜托了他不要對白梓軒講一個字,我了解師父,也信任他,心知他答應的事便不會食言,那麽白梓軒病危的事便應該是真的了吧。


  可是我又為何去見他。我與他,已經什麽關係都沒有了吧。


  然而身體卻沒有像心裏想的那樣,竟然直直往樓下去了,向客棧掌櫃借了蓑衣,並詳細詢問了龍陽醫館的館址,便衝進雨簾中了。


  我想,人這一生總要為了一個人而什麽都不顧吧。那時候的我心裏隻有這樣一個單純的念頭,我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我希望那絹貼上的話都是謊話。


  大雨模糊了人的視線,也將街上的一切建築都籠罩在蒙蒙雨霧中,等路盲的我終於找到那被燙金大字寫成的“龍陽醫館”時,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我在踏入醫館大門之前,遇上守在那裏的白梓軒的護衛,雖然穿著防雨的蓑衣,但是身體早被雨水浸的沁涼,寒意順著肌膚滲入更深的地方,可我無暇他顧,咬著嘴唇直直走過去。


  “來者何人?!”冷冰冰的刀劍劃破雨簾駕到我的頸上。不待我回答,從裏麵匆匆而來一個老者。


  “不得無禮!”輕輕喝住那些護衛。


  “姑娘快隨我進來吧。”他說著彎著腰對我拱手,並對我作出引路姿勢。想來師父早有把握我不會放著白梓軒不管,所以才派他前來的吧。


  “主子已經昏迷了快三個日夜,昀端大人若不是無計可施,也不會求助姑娘。”說著又指著眼前的“百草堂”對我道,“姑娘,快請進吧。”


  我猶疑了一下,還是進了老人所指的那間藥堂,而他則沒有繼續隨我進來,而是輕輕將門掩上,自己則守在了門外。隨著門“吱呀”一聲關閉,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沒有想到自己竟真的來到白梓軒的身邊了。


  這間屋子不是很大,被簾賬隔著,帳外點著兩盞燈,燭光搖曳,帳內則隻亮一盞燈。屋內一股濃重的藥味,熏得人隱約胃痛。師父守在帳外,一看到我立刻迎上來,卻欲言又止,最後隻輕輕說了一句話。


  “……來了?”語調輕輕揚起,是個問句。


  我也輕輕答他:“嗯。”眼光探向帳內床上的人影,眉頭微皺。


  師父看出我的疑問,抬腳走至我身畔,這般為我解釋道:“原本是來治療眼傷的,誰料眼傷剛剛好了三分,竟又被人在藥物中下了毒,為師探了探脈象……是無人能解的七日散。”


  七日散,七日之內,毒素蔓延至全身,中毒者不僅經脈盡斷,血液回流,還會神魂渙散,以至於最後記憶全失,形同癡傻。七日之後,縱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這世上究竟是何人這麽想讓白梓軒死?


  “師父……”我在心中暗自有了決斷,“依雪時看,也許是內奸……”


  不等我將這般猜測的緣由分析給他聽,他的大手已經壓了上來。


  “凶手已經查明,是白梓軒的貼身護衛。”


  “那麽……”我剛要說那麽便找他尋問解藥,師父已重重搖搖頭。


  “在問他話之前,他便咬舌自盡了,身上自然也沒能找到解藥。”


  眼眸中是搖搖欲墜的燭火,映著我那張啞然的臉。


  正在這時,帳內突然傳來痛苦的呻吟,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我聽到白梓軒在睡夢中,叫出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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