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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1. 曆城往事(2)

  我們此次要去拜訪的人名字叫做杜允之,曾是曆城太守,我13歲那一年,他曾來草籮鎮的慕容家為自己的妻子求醫問藥,自那之後便一直與父親交好。


  雖然知道他們現在未必仍有聯係,卻抱著碰一下運氣的念頭踏上了前來曆城的路途。


  問了一些路人後,知曉杜允之近幾年體弱,已於去年卸了太守之職,專心在家養病,而問及他的妻子,卻稱她早已於前些年過世了。


  “那位夫人實在是好人啊。”那位被問到的老大爺這般說,“真的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人。”又這麽重複了一遍。


  原來杜夫人為人慈悲,在世之時很體恤那些貧窮百姓,每日都會在南觀音寺施粥,也常常散些銀兩給難民區的災民,就連身體不好的那幾年,這樣的好事都從未懈怠過。


  據說她死的時候,天空下著大雨,百姓卻自發排成了隊伍為她送葬,十裏長街,萬人慟哭,天地好似都為之動容。


  “如若這樣的女子還在世,我倒很想去見她一麵。”我走在南雲身旁,不無遺憾地說,他聽後抓過我藏在廣袖之下的手,緊緊地握著。


  “聽說這位杜夫人還是個難得的美人,可惜紅顏多命薄。”他道。


  “你從哪裏聽說的?”我皺眉。若不是我今日提起來要去見杜允之,他又如何知道曆城曾有過這樣一個太守?更別提這樣一個太守夫人了。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比你想象中小的多。”他對於我的疑問不置可否,隻拉著我氣定神閑地往前走,我覺得他越發神秘了。


  “雪時,你沒有見過那位夫人嗎?”樞棉走在另一邊,這般問道,“你不是說那個杜允之曾帶她去你家看過病嗎?”


  我看著他,這般答:“那個時候父親從不允許我見客……尤其是男客。”說著瞟一眼南雲,“據說是某人這麽要求父親的——說女孩子還是養在深閨比較好,不宜見男客。”語氣裏不無抱怨。


  “誰這麽變態啊……”樞棉喃喃歎道,我感覺到南雲抓住我手的那隻手突然抖了一抖。


  “雪時,那你的童年是不是很孤單?”少年抬起漆黑的眸子望著我,問出這個問題。


  我歎一口氣,將手壓在他頭上,語重心長道:“樞棉,我比你年長不少,你應該叫我阿姐。”


  “……可我有些不大習慣。”他囁嚅著。


  “叫多了就習慣了。”我回,“現在就叫一聲聽聽,一會兒到了杜府不好讓人疑心。”


  看到我堅持,樞棉也隻好妥協,“……阿……阿姐。”勉強叫了一聲,卻叫紅了臉,我覺得很滿意,眯起眼睛來。


  “真乖。”作為獎勵又揉了揉他的頭發。


  那個當口,卻突然想起年少時代,姐姐也常這麽揉我的頭,做這個動作時,性格清冷的姐姐眼睛裏常常藏著些不易察覺的寵溺。我知道她是如何愛我的,就像我知道,我曾如何的依賴著她。


  微風拂過麵龐,鼻尖恍惚停了一縷淡淡的香,一向嗅覺靈敏的我,馬上意識到那是梨梟——一種產自草籮的花。春天到的時候,那花大片大片地盛放在山坡上,我覺得奇怪,眼下馬上便入冬了,如何會有梨梟的香氣?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摸了摸鼻頭,覺得是鼻子出了問題。


  天空是接近透明的藍,那一刻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錯覺,好似今後什麽災難都不會發生。


  “阿姐,你在想什麽?”看著我發呆,樞棉不由得出生提醒。少年的眉間落下街樹的投影,我驀地反應過來,忙將還停留在他頭上的手收回。


  “沒什麽,我們走吧,杜府還要在另一條街。”說著,便拉了兩個人往前麵走去。


  就這樣,走在曆城不甚熱鬧的街上,因為那花的香氣,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年少時代的一些事來。那些事仿若一個永無止盡的夢,盤踞在已經20歲的我的心頭。


  我想,人大概到了一定的年紀,便容易寂寞,而寂寞的時候,便總會想起往事來吧。


  關於慕容家,現在提似乎有些囉嗦,卻不得不再提。


  草籮鎮的慕容家人丁稀少,並不是什麽旺族,父親的上麵隻有一個祖父,老人家卻隻知道關在佛堂裏誦經,從不問家事。而父親膝下又沒有兒子,隻我和姐姐兩個女兒,自然更顯門庭寥落。年逾六旬的管家膝下倒是有幾個兒子,都跟隨在父親身邊幫忙料理生意之事。


  慕容家的藥鋪遍及各地,父親為了生意不常在家,偶爾回來,卻也待不長久,而至於我跟姐姐的教育,則全都交到重金請來的先生手裏。因此關於慕容家偌大的宅院,回憶起來總是少了些人氣的。


  而關於我自身,記憶裏最多的,大概是一個女孩子趴在窗邊,凝望著遠處的天空發呆的場景。那個時候,時間好似總是很長,通過姐姐結識了昀端後,才終於覺得日子好過一些。


  我有時候會覺得有些混亂,不知道究竟是回憶起了幼年寂寞的自己,還是隻是借著回憶的幌子,創造出了一個寂寞的我來。


  大概就是因為少年時代過於寂寞,長大後才對寂寞有更加強烈的排斥之心。我相信姐姐大概也是那樣的吧,也是同我一樣,忍受著寂寞,活到了今天。


  就像師父說的,在某個層麵上,人這種生物,其實都一樣。


  所以現在才更加珍惜待在身邊的人。


  那天我們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到了杜允之的府上。孤零零的一座老宅,門前的兩座石獅有些無精打采,寫有“杜府”的匾額,無論怎麽看都有種年久失修的感覺。我心下驚奇,就算是卸職在家,府第又怎至於破敗至此?

  為我們開門的是個形容憔悴的年輕女人,個性似乎很多疑,聽到我們說要找杜允之,很是警惕地將我們打量了好幾遍,最後用極其不耐煩的聲調道:“這裏沒有這個人,你們請回吧。”態度很是冷淡,就連南雲的美貌都沒能吸引她多說上一句話。


  我本沒有吃閉門羹的打算,便一手攔下她,神情懇切道:“煩請姑娘稟報一下,就說草籮鎮的慕容家有人想見杜大人。”


  那女子聽話之後抬眼瞅我一眼,過了很久才懶懶道:“等著。” 說完之後“砰”地一聲,還是將我們拒在了門外。


  等了很久,裏麵都沒有動靜。


  “不會是讓我們在這裏一直等下去吧?”樞棉皺眉。


  “不如我們闖進去?”南雲挑眉。


  “……給我等著。”我歎氣,一手扯了南雲的衣袖,“杜叔叔他不會拒絕慕容家人的拜訪的。”


  果然,就像我說的 ,沒過多久,那個女人便返了回來,為我們開了大門,做出了引路動作,態度比方才恭謹了許多,麵上卻仍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我想那大概是她與人相處的常態。


  我們隨著她進去,看到花開滿庭。


  那是一院子的梨梟花,也是一院子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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