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9 白狐之夢(2)
白狐在碧落的傳說裏,從來都不是吉祥之物。
比如,在琵琶法師的傳說裏,白狐會化作妖女迷惑某個國家的國君,然後引導這個國家步入滅亡。
又比如,白狐狸總是在林子間點亮狐火,以此引誘未成年的少女進入狐狸的國度,好給它做妻子——就像我少年時代曾經遇到過的狐嫁的隊伍一般。我常常想,若非當時遇到我的師兄,現在的我或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拍徘徊許久。
或許正如師父許早之前告誡我的那樣,見到狐狸,尤其是白色狐狸,一定不能隨它過去。我心知這並不是師父他老人家對白狐的偏見,而是一代又一代的碧落人所認同的真理。
我們的先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訓誡,是因為在許久許久之前,白狐所司管的是塵世的萬千誘惑。我猜想,狐族原本也是神族的一支,可是不知道什麽緣由,在漫長的年月裏,它竟然成為了邪惡與美麗的結合體。
可它究竟是不是神明,又有誰能確定呢。
我跟在它身後,是因為我覺得它似乎能給我我一直都想要的答案,可是我究竟想要什麽,我不知道——或許就連這一點,它都能給我解答。
一片蒼白裏,突然出現了巨大的宅邸。
漸漸撕裂了霧蒙蒙的白,露出具體的輪廓出來。我此時置身於一個有花有木的園子裏,時節像是早春。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一直延伸著,在花木更深處轉了一個彎,我沿著那條路走,看到白狐在轉角處露出一條尾巴。
發現你了!我心下驚喜,快步過去,能看到它全部模樣時,它正回頭用墨綠色的眼睛看著我,然後繼續往前方走。
走了兩步,前方驀然出現一個白衣勝雪的公子,我不由得慢下腳步,看到白衣公子微微蹲下身子,那隻白狐立刻動作極為流暢地躍入他懷中。
我愣愣地立在那裏,稍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撫了撫白狐的毛發。白狐陷在它懷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我的方向。
懷抱白狐的公子似乎因此發現了我,輕輕抬眸,那雙狹長的鳳眼裏,便映出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的臉,以及周圍的一簇簇似錦的花。
我定定看著他,覺得他的那張臉很熟悉,我好似在哪裏見過,卻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了,近來總是有些健忘。
他卻輕飄飄掃了我一眼,忽然開口,聲音如同晨起的霧靄,“你又是來尋他的罷。”
我朝身後望一望,確定他是在同我說話,當即便有些啞然,聽他口氣,似乎認得我,而且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於是茫然地立著,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也許是見我沒有反應,他輕輕擰了眉,涼涼道:“既然是來尋他的,來我的廂房做什麽?”總覺得此人的語氣有一些不善。似乎是在看笑話,他懷中的白狐開始用一種奇異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禁恨恨,對於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此人不會過於苛刻了嗎。
於是我很有氣勢地衝他道:“我說你這個人,難道你認得我嗎?我自己都還沒有說,你怎就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他似乎真的有被我的氣勢嚇到,麵上浮起一絲奇異的神色,隨後便眯起那雙好看的鳳眼上下打量了我兩眼,悠悠道:“我猜你今日怕是沒有吃藥。”說著,竟然自顧自轉身,抱著白狐往繁花深處去了。
我愣了一下——吃藥?吃什麽藥。
大約是我當時腦子的確有些不夠用,待到終於明白他這句話隱含的含義是什麽的時候,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已經快要走出我的視線。
我咬牙切齒地追上去,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等一等,你好像認識我。我是誰?”我追上他的腳步,問出了這個問題。問完之後的我忽然有些發懵……對呢,我是誰呢。我記得,在我追著白狐來這裏之前還有名有姓,可是來到這個園子之後,突然之間頭腦卻一片混沌,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得一幹二淨。
他斜著眼瞅我,表情冷的有些欠抽,說出的話更加讓人鬱結:“錦離,你莫非是前幾天發燒,燒壞了腦子,還是說,你其實是想以這套來引起別人的注意?比如說你的亦柯哥哥。”
我握緊了拳頭,朝他揮了一揮:“抱歉!我既沒有燒壞腦子也沒有必要以此引起那個誰的注意!”
他倒是為此愣了一愣,片刻過後,自嘴角處卻突然扯起一個笑來,他的眉目生的清雅而冷淡,一笑,就是一副淺淡的水墨畫,“果然還是那個刁蠻任性的慕容錦離。”
我的心忽然為那個笑容一緊,某個角落裏,潛伏著的巨大的感情,忽然在他的一笑間噴薄而出。
我,對麵前的這個人……
不待我喚醒身體裏關於這個人更多的記憶,就又聽到他這樣說:“你的亦柯哥哥今日入宮,怕是不會來,所以你就算來了,也見不到他。”
他的這句話說的冷淡,我走在他旁邊,不由得望向他的臉,卻看著他漆黑而狹長的眼睛,猶如恒久冰凍的黑色土地。
我突然為他的冷漠而有一些悲傷,想要說些什麽,卻因為害怕說出的話更惹他不高興而隻能垂下頭,緘默不語。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來,才不是為了你口中的亦柯哥哥,我來,其實是為了見到你。可是這樣小的聲音,根本傳達不到。
“見不到他,你就這般失望嗎?”他忽然停下腳步,這般問我,那隻蜷縮在他懷裏的白狐開始打盹,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誒?”我疑惑地抬頭,卻撞上他冰冷的眸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麵前的公子有一雙美麗的眼,裏麵似乎裝載了許多深邃的念頭,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衣翻飛在空中,如同紛飛的雪片。他的清冷將他變成如同謫仙一般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
就如同他現在就站在我麵前,卻如此遙遠不可近。
良久,他似乎輕輕歎出一口氣,他的歎息聲在風裏被扯碎,我看到他微微閉上眼睛,那雙鳳眸再次睜開時,他的麵上已是有一些鬆動的神情。
“你還是怕我。”說罷,他便抬起腳繼續往前走,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模糊的木槿香氣。
“今日便在我這裏住下吧,亦柯那裏今日怕是……”似乎在這以後還有下一句,卻突然在這裏轉了語氣,“算了,你以後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