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逢春V
察覺到逢春欲用撓痒痒的方式,逼自己挪移身體的意圖后,姜筠只噴笑了兩聲,就立刻凝神斂氣,變成了一尊恍若入定的老和尚,任憑逢春怎麼撓他的咯吱窩和脖子眼,他再不發出一聲笑語,逢春見此計落空,不由輕巧捧腮,先贊一句:「二爺好定力。」
姜筠微微一笑:「娘子過獎。」頓了一頓,含笑的目光望著逢春,再道,「昨兒卯著勁推我,剛又想撓我痒痒,還有別的招數沒?」
「有。」逢春回答的毫不遲疑,就是比較無恥。
姜筠用十分熱情的目光鼓勵著逢春:「那儘管招呼過來吧。」正值節假日,此時不與親親老婆你儂我儂,湊些溫馨的閨房之趣,更待何時。
「不敢,我怕你會氣瘋。」逢春又毫不猶豫地認慫,若是她自己被那樣招呼,她一定會氣瘋。
姜筠有些不解,繼而又笑:「不如你先說來聽聽?」
「不敢說,我怕你只聽聽,都會氣的想揍我。」逢春依舊不敢說那些下三濫的招數。
姜筠提前發下特赦令:「說吧,我保證,哪怕生氣,也不會揍你。」才怪。
逢春猶豫片刻,才輕嘟著嘴巴說道:「我剛才給軻哥兒洗腳丫子了,你說,我要是把兒子的臭襪子,塞你嘴裡頭去,你還能鎮定的不動如松么?」此言一出,姜筠的臉登時綠了,逢春頂著巨大的壓力,繼續往外吐餿主意,「我要是把軻哥兒的洗腳水,潑你臉上,或是灌給你喝,你……難道也不挪地方?」見姜筠的臉又由綠變黑,逢春忙以手遮臉,著重強調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許揍我!」
姜筠慢悠悠地坐起身來,十分鎮定地撥開逢春的手,擺出一張閻王爺的微笑面孔:「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你也信?」
所以,這是要翻臉不認賬了么……
逢春朝姜筠一瞪眼:「騙子!」然後挑帳子就往外頭跑,姜筠嘴角一彎,隨手捉住逢春一截腳腕,「想跑?大半夜的,你想往哪兒跑?」右腳被擒,逢春眼珠子一轉,丟開抓到手裡的床帳,又迅速奔回姜筠跟前,抱著他的腦袋就啃。
以往,只要是逢春主動,姜筠都會分外熱情的回應她,而今天,逢春居然連姜筠的嘴唇都沒撬開,逢春微撤腦袋,再一次稱讚:「二爺今天的定力真是太好了。」
姜筠依舊端著閻王笑臉:「所以呢。」
「二爺這般坐懷不亂,妾身實在甘拜下風,所以……我還是睡覺去了。」姜筠已經坐起了身子,裡頭的位置已經騰了出來,逢春說完話,就趕緊往裡頭爬,爬開兩步后,發現腳腕還被攥在姜筠手裡,逢春回過頭,努力的淡定微笑,「哦,二爺也早些歇著吧。」
姜筠笑了一笑,然後手臂用力,逢春是怎麼爬出去的,又被姜筠怎麼拖了回來。
「你到底想怎樣,給個準話吧。」逢春靠到姜筠肩頭,十分無力地問道,「我困了,想睡了。」
聞聽逢春的沒精打采之語,姜筠目光柔了一柔,除夕守歲到半夜,大年初一又早起,一天沒有閑著,晚上又由他折騰半宿,今天又是早早起來,坐了兩遍打轉的車軲轆,中午沒歇晌,下午回來又去待客,回苑裡后,也沒得空休息會兒,是該困的想睡了,姜筠親了親逢春的眉心,歇了繼續玩鬧的興緻:「既困了,那就睡吧。」
逢春微微納悶,剛剛還笑的像個閻王爺,怎麼一轉眼,又變成春風拂面溫柔哥了:「……那你不揍我了?」
姜筠特別痛快道:「不揍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逢春彎眉輕笑,膩聲道:「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姜筠再一次重複:「我不是和你說了,男人在床上說的話,都不要隨便相信……好了,不鬧了。」說完,拉著逢春就往被筒里鑽去,屋子裡燒著地龍,本就比較暖和,然而,丫鬟在鋪展被褥時,依舊往被筒里放了湯婆子,逢春躺到被下之時,不覺半分涼意。
舒舒服服躺下后,逢春再望姜筠:「那我可真睡了。」姜筠先前明明向她發出求歡信號了耶。
「睡吧。」姜筠並非真的有多嗜欲,他會經常寵愛逢春,一是和喜歡的人做那事,是發自肺腑的感到快活,二嘛,這種事是維持夫妻恩愛度不可缺少的一環,兩人都還很年輕,難免多貪一點,等兩人以後上了歲數,想這般隨心所欲也不能了,所以還是人生得意早盡歡罷,不過,逢春既精力欠缺,他也不會強自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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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筠這隻勤奮的老黃牛,終於知道偷懶罷工,逢春自不會威逼色|誘,催他再興奮的加班加點,她又不心急火燎地想再造個小人,遂眼睛一閉,慢慢地沉浸夢鄉,話說,她最忙碌的時候,也就是逢年過節,素日之時,差不多算是富貴閑人。
唔,總的來說,一年到頭,還是清閑安生的日子多些。
這樣順遂如意的日子,全部得益於姜筠的庇護,朦朦朧朧之中,逢春往姜筠懷裡又湊近了一些,在這個等級分明的社會,女子甚為弱勢,他能這般傾心呵護她,著實不易且難得,帳子里安靜下來后,姜筠也已迷迷糊糊地開始入睡,似乎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姜筠順手輕拍兩下。
在安心踏實的滿足感覺中,逢春沉入睡夢之中。
待到天色微明時,逢春緩緩的睜開眼睛,腦袋一歪,卻見姜筠斜倚著身子,以手撐頭,神色平靜目光溫柔地看著她,逢春打了個美美的呵欠,然後往他懷裡貼,口內笑道:「二爺醒這麼早啊。」
「可不早了。」姜筠抽出手肘,又攬著逢春躺進被窩,順手捏一把她的鼻尖,「擱在往常,你早都去請過安,再回來吃早飯了。」
逢春輕輕『哦』了一聲,再笑著感慨:「過年就是好啊。」過年期間,請安幾乎不用怎麼認真執行,便是她兢兢業業想當個規矩兒媳婦,但……姜大老爺好容易休一個長假,也要和姜夫人過悠閑假期不是,感慨完畢,逢春不由再貪心地表示,「要是天天都在過年就好了。」
「美得你。」姜筠笑罵道。
逢春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的笑起來:「天天過年,你就能待在家裡一直陪我,我自然美了。」
晨光微明,清輝透過床帳絲絲縷縷灑進來,照在逢春露在外頭的臉頰,肌膚堪比白雪,眼瞳更似漆墨,白的透澈,黑的分明,姜筠心裡蠢蠢欲動,他又想做快活似神仙的事了,遂湊到逢春臉前,呵氣滾燙:「還困么?」
逢春聽出了姜筠的暗示意思,粉頰微燙,然後靜靜地翻轉過身。
姜筠笑了一笑,從後頭貼抱而上。
屋裡逐漸傳出曖昧纏綿的聲響,在外頭等待主子們自然醒的丫鬟,不由面面相覷了一下,小雁囧了一下麵皮,然後到外頭低聲吩咐小丫頭,囑咐她去苑裡的熱水房,叫老婆子們再多燒些滾水,主子事後一定要沐浴泡身的,又囑咐另一個小丫頭,叫她去少爺姑娘屋裡告一聲奶媽,說二爺和二奶奶有事,暫別叫小主子們到正院里來。
囑咐完該注意的事後,小雁繼續眼觀鼻鼻觀心聽動靜,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不能走,話說,二爺也饞的忒厲害了吧,在苑外頭時,像個不染紅塵的世外清客,回到苑裡后,出塵形象一概轟然坍塌,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懶丫頭,我出了力,還得服侍你泡澡。」雲霧蒸騰的浴桶里,姜筠抱著逢春一起泡坐著,四下逸散的熱氣繚繞中,露出逢春嫵媚明艷的臉龐,以及用大簪捲起來的蓬鬆烏髮。
逢春撇了撇嘴:「是你自己樂意。」
是,是他自己樂意,而且是樂意之至,姜筠從水裡抬起胳膊,拿濕潤的指腹劃過逢春的眉毛,又笑道:「一會兒,我幫你畫眉如何?」
「不如何。」逢春直言拒絕,特別乾脆道,「二爺畫眉的水準太差。」說罷,又幽幽補上一句,「你都拿我練手快十年了,也沒見你練出朵花來。」
姜筠微微一曬,頗感苦惱:「也不知怎的,你的眉黛筆總是用不好。」
逢春一臉好笑道:「二爺的手,是提筆弄墨的,這等畫眉塗脂之事,本就非你們男人所長,我又沒抱怨你,你自己發愁個什麼勁兒。」
姜筠低頭微笑:「只是想與你玩一番畫眉之樂罷了,偏我每次給你畫完眉,你都要洗了再畫。」
逢春心裡暗翻白眼:「頂著你畫的眉毛,我好意思出門么?」會被笑話的好不好,古代女子講究德容言功,容貌及妝容修飾也是頗有講究的,姜筠笑了一下,再道,「泡好了么。」他自己愛潔,逢春也很愛乾淨,若非有特殊情況,兩人幾乎日日沐浴,身上肯定是清潔無比,像現在的這般泡澡,多是為了舒緩疲乏。
「好了。」逢春坐直身體,再表示,「餓了。」
姜筠輕笑一聲,拉逢春站起身來,嘩啦一聲,水花飛濺。
天光已然大亮,泡澡過後,逢春換上一件明紫色的長式鍛襖兒,上頭刻著千枝千葉芙蓉花案,下配月白色的暖厚棉裙,又喚丫頭進來梳了頭髮,才與姜筠共進早餐,早飯精緻而豐富,逢春已餓了一晚上,早上又鍛煉了一番,這會兒餓的狠了,便大吃特吃了一番。
姜筠見逢春吃的開懷,也不覺多用了一些。
兩人吃畢早飯,又領著三個娃娃到明萱堂轉了一圈,而後嫤姐兒溜去了瑞瑾院,晏哥兒被姜大老爺留著下棋,軻哥兒則跟著自己的懶爹懶媽,又原路折回了如意苑,到了屋裡,姜筠拖鞋上了暖炕,軻哥兒也自己蹬掉虎頭暖靴,哼哧著滾上了暖炕。
姜筠逗小兒子玩了一會兒,突然心頭一動,抓起軻哥兒的小腳丫聞了聞,逢春正巧挑帘子進來,見姜筠舉著兒子的小腳又吸又嗅,逢春險些一腦門撞上高腳花幾:「噗……你幹嘛呢!」
「明知故問。」被媳婦撞破窘態,姜筠也不惱羞成怒,只十分淡定地擱下兒子的小腳丫。
逢春抽著嘴角保證道:「我昨兒只是隨口說說,二爺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你付諸實踐。」
姜筠笑悠悠的介面:「不好意思,我倒有點對你付諸實踐的打算。」
「二爺這是要秋後算賬?還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逢春身姿窈窕地走到炕邊,表情閑閑地在一旁坐下,扒拉下軻哥兒有模學樣也去聞自己腳丫的動作,笑罵一句『傻小子』之後,再去與姜筠說話,「別這麼狠心吧,我早上才依過你,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
姜筠輕輕微笑:「對呀,我就是這麼狠心。」
當天下午,在逢春看到丫鬟捧上來的糕點后,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只見一盤子棗泥糕中,有一對糕點的模樣,特別引人注目,竟被做成了兒童小腳丫的模樣,不是平面版的,而是立體版的,姜筠笑呵呵地招呼逢春享用:「才出鍋的熱乎乎的腳丫糕,快嘗嘗。」
逢春露出一臉『我服你』的敬佩表情,然後去啃顏色紅沉味道香甜的腳趾頭,殊不知逢春的小廚房裡,專管燉補湯做糕點的廚娘,正滿心的納悶和尋思:這二爺叫把糕點,做成那幅鬼模樣,到底是幹什麼用呀,莫非是為了逗小少爺笑著玩?哎,生在富貴之家的大少爺,可真會玩。
「好吃么?」待逢春啃完一隻棗泥紅腳糕后,姜筠笑盈盈地問道。
逢春翻了個白眼:「好吃極了。」
姜筠笑眯眯地奉上第二隻腳丫糕:「好吃,就再多吃一個。」
「吃就吃!」逢春也不客氣,抓過腳丫子就啃,姜筠眸中溢笑,也湊上前去咬了一大口,逢春沒好氣地瞪去眼睛,「不是給我吃的么,你搶什麼搶。」姜筠哈哈一笑,倒回秋香色的迎枕之上,咽完嘴裡的糕點后,姜筠愉悅的目光轉向窗外,「昨兒天還好好的,今兒就陰成這樣。」
逢春捧著腳丫子繼續啃,嘴裡含糊不清道:「你就會欺負我,你有本事,叫老天爺放出晴臉啊。」
姜筠挑了挑眉,拎起一塊帕子,去給逢春擦嘴角的點心渣子,眸光溫柔含笑道:「我既管不著天,也管不著地,只能管管你這個小丫頭了。」逢春鼓了鼓吃糕點的臉頰,嗔道,「誰是小丫頭,你姑娘才是小丫頭呢,我呀,也只配當個吃貨婆娘。」
「哎,你說的對,要是天天都在過年就好了。」姜筠不無唏噓的感慨道,這樣的話,他就能天天逗老婆玩了。
天氣一直陰一直陰,陰了三天後,一場大雪款款而落,軻哥兒直高興的嗷嗷叫,因不被允許往外頭跑,軻哥兒就留在屋裡,扒著嵌在窗戶上的玻璃,樂咯咯地往外頭瞧,姜筠懶洋洋的倚在牆邊,望過一眼興奮萬分的小兒子后,緩緩翻過一頁書紙。
歲月悠悠,不幾日後,姜筠的半個月春假結束,又開始了起早不貪黑的工作之旅。
而在清平侯府里,韓越卻告假在家。
「太醫,怎麼樣了?」韓越深深籠著一對劍眉,問鬍子花白的老太醫,藍碧色繡花鳥魚蟲的床帳里,赫然躺著一個小小的孩童,只見那孩童約摸三、四歲模樣,雙頰燒的緋紅滾燙,小身子時不時輕輕抽搐著,韓越身旁,站著一個麗裝婦人,正拿著帕子輕輕拭淚。
老太醫檢查過後,朝韓越拱了拱手:「唉,老朽再開劑葯,看能不能退熱吧……」
拿帕子拭淚的逢瑤,再忍不住情緒,滿臉淚痕地追問道:「太醫,我兒子到底怎麼樣了,都發熱三天了,為何還不好,你不是大夫么,快點把他治好呀。」
韓越橫一眼逢瑤,凝聲斥道:「你住嘴!」說罷,伸臂引老太醫出屋子,老太醫隨韓越離開后,逢瑤伏到床前,輕輕推著高熱不醒的棟哥兒,哀哀的哭道,「棟哥兒,娘的心肝兒,你快醒醒呀……」
正月十二,一連陰沉了近十天的天氣終於放晴。
軻哥兒這陣子著實悶壞了,一看到太陽公公露臉了,扯著母親就往如意苑外頭逛,新年的喜慶氛圍還沒褪去,府內依舊處處張燈結綵,逢春拎著小兒子,索性到瑞瑾院去找韓氏,寒冬未走,屋裡仍燒著地龍保暖,韓氏的小兒子姜致,才過三歲,與軻哥兒差了一歲半,兩人一見面,就開開心心地玩起來。
逢春與韓氏還沒閑聊幾句,忽有韓家的僕婦求見,韓氏遂命人進來,問她有何事,前來的中年僕婦福了福身子,回道:「越二爺的棟少爺昨晚沒了,特來稟告大姑奶奶,夫人說姑奶奶若是得空,就往家去看一趟。」
棟哥兒沒了?
不待逢春表示詫異,韓氏已蹙眉問道:「棟哥兒前幾天,不還好好的?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中年僕婦恭敬回道:「起先是著了些涼,後來便一直發熱,請了好幾個太醫診治,都沒能讓棟少爺退熱,昨晚……就沒了。」頓了一頓,中年僕婦再道,「越二奶奶傷心的厲害,當場就昏死過去,醒來后又哭又鬧,足足折騰了一整晚。」她離開府門之時,都還沒徹底消停下來。
韓氏命中年僕婦下去后,轉臉問逢春:「你要隨我一起去么?」
逢春微靜,隨後搖了搖頭:「我就不過去了。」見韓氏微露意外之色,逢春輕聲說道,「不是二爺不准我去的緣故,我……沒有去的必要。」便是她真去了,逢瑤估計也不會給她好臉,何必再沒事找事呢,她與她,不過是有血緣關係的陌路姐妹罷了。
下午,姜筠從衙門回來后,逢春給他換衣裳之時,就將棟哥兒病夭的事告訴了他,姜筠微微滯了一下表情,然後口氣淡淡道:「不關你的事,你別多想。」心裡卻在為韓越惋惜,都快而立的人了,居然沒留住一個兒子。
換罷衣裳,姜筠腳步一抬,離開寬敞的卧房,來到次間的臨窗暖炕上,炕床邊站著一個圓盤子臉的奶媽,炕床之上,軻哥兒穿著一身暖和的小棉襖,正在扯一幅黃銅打造的九連環,見老爹換了衣裳出來,咧著小嘴高興的喊道:「爹爹。」
姜筠擺手叫奶媽出去,自己坐到炕床旁邊,戳了戳小兒子的臉蛋,笑道:「乖兒子,玩什麼呢。」
軻哥兒鼓鼓臉頰,試圖多說幾個清晰的字眼:「玩……環……環……」
「小笨蛋,是九連環啦,怎麼總也記不住。」姜筠不由笑罵道。
軻哥兒咯咯笑道:「小笨蛋!」因不是被娘罵小傻瓜,就是被爹說小笨蛋,耳熟能詳之下,軻哥兒嘴裡說起這倆詞來,那是相當的順溜,姜筠眉眼一勾,伸胳膊將小兒子端坐到腿上,摟著他笑眯眯道,「乖,接著玩吧。」軻哥兒甩著叮叮直響的銅環,嚷嚷道,「爹爹,玩玩……」姜筠含笑翻譯道,「軻哥兒想讓爹爹和你一起玩是不是?好,爹爹教你怎麼解九連環。」
卧房的床邊,逢春正坐著疊折姜筠的官服。
耳內傳來一陣孩童的歡聲笑語,隱隱夾雜著男人溫和的嗓音,逢春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姜筠可真是一點嚴厲的老爹款都沒有,待三個孩子都是柔聲軟語,從不輕易的發老子脾氣。
疊好官服之後,逢春擺到專門的衣櫃里,然後也挑了棉簾出去。
炕床旁邊,姜筠正手把手教軻哥兒玩九連環,逢春斜倚著博古架,輕輕地微笑起來,看了其樂融融的父子一會兒,逢春目光一轉,透過晶瑩明亮的玻璃嵌窗,能望到遠處屋檐上還未曾融化乾淨的殘雪,陡聞棟哥兒沒了時,逢春的確特別意外,就在十來天前,棟哥兒還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一朝災厄降臨,轉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年,她一朝夢醒,落到這個純然陌生的世界時,心裡不知有多彷徨無助,她忍著害怕,裝作無懼,努力逼自己想開些,這才跨出了最艱難的第一步,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給一個懵懂無知的傻子,那是再荒誕夢裡也沒出現過的事情。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不知何時,姜筠抱著軻哥兒來到了身邊。
逢春恍然回神,笑道:「想了點從前的事情。」見姜筠目露疑惑,似乎想一問究竟的模樣,逢春主動交代道,「就是我落水之後,才將清醒時候的事兒,那個時候……心裡挺害怕的。」
縱然再害怕無助,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只能自己一步一步熬過來,所以,一朝痛喪親子,逢瑤可能會悲痛、可能會崩潰,甚至可能會絕望,若是她悲傷過後還能振作起來,以後說不定也有好日子等著她,若是她從此一蹶不振……人若不自強,又有誰會一昧憐惜你。
姜筠微默片刻,暗想逢春當時的處境,前塵盡失,親友皆忘,又要在短短的一個月後,嫁到更加全然陌生的家庭,且新婚夫婿還是個傻子,是該挺害怕的……輕彎眉眼,姜筠柔聲低問:「那你現在還害怕么?」
逢春捉著兒子的小肉手,細細的揉捏著,嗓音明快:「早都不怕了。」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怕的?」姜筠溫聲再問。
逢春凝眉細想,緩緩回憶道:「應是從你第一次對我說,你以後會對我好,當時,你好像怕我不信,還笑著給我保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因逢春捉了軻哥兒的小胖手,小夥子在父親懷裡掙紮起來,想往逢春身上黏,逢春索性接抱過兒子,慢慢走回炕床坐下,「你起初都不怎麼理我,那一回,是你第一次關心我。」
姜筠笑著嘆氣,那時他才附身『姜筠』一個來月,還沒從小叔叔和侄媳婦的桎梏關係中,理出到底應該怎麼辦的頭緒來,怎麼好意思和她太過親密,伸手撫上逢春的鬢角,口內頑笑道:「咱們兩個做夫妻,已經快十載了,我對你這麼多年的好,你不記得清楚些,就冷待過你的那一個月,你倒記得牢實。」
「好吧,算我失言,二爺別怪罪。」逢春抱著小兒子,作勢行了個致歉禮。
姜筠悠悠笑道:「好說。」
忽忽又是兩日,轉眼便到了上元花燈節,姜筠給兩個孩子兌現承諾,十五那日早早下衙后,就帶著逢春、嫤姐兒和晏哥兒,只乘一輛大馬車興緻勃勃的出門,因天色還早,姜筠先領老婆孩子去下館子,一般京中的大酒樓里,都有專門款待豪門貴胄的雅間,姜筠早已命人訂下一間包廂,一家四口直吃到華燈初上,才從酒樓下來,直接步行繞進花燈街上。
嫤姐兒和晏哥兒是頭一回出來看花燈,一個興奮的好似剛出籠的小鳥,需要逢春時時提點著,才能淡定的慢慢往前飛,一個也終於有了點小孩子的生氣,黑亮剔透的眼珠子,左轉一下,又瞅一下,各式花燈照明如晝,映照著晏哥兒的眼睛流光溢彩。
「過兩日要去看二姑姑,你們給二姑姑也挑盞花燈吧。」逢春笑著對兩個孩子道。
嫤姐兒和晏哥兒均應好,整條街逛下來后,嫤姐兒給姜箬選了一盞魚兒燈,晏哥兒給姜箬挑了一盞……豬兒燈,逢春望著頭頂的大月亮,久久無語。
次一日請早安時,逢春捧著湖藍色的緞面袖子,笑著給姜夫人說了,晏哥兒轉了一整條街,結果選了一盞豬兒燈要送給他姑姑,姜夫人樂得差點噴茶,將手裡的粉彩蓋碗擱到小几上,姜夫人拿帕子擦著嘴角,笑問綳著嚴肅漂漂臉的晏哥兒:「晏哥兒,為什麼想送姑姑豬兒燈呢。」
晏哥兒從椅子上規規矩矩地站起身,微微躬身回道:「祖母,豬兒好看。」
聞言,屋內諸人神態各異。
姜夫人忍不住咳咳兩聲,韓雅似乎蹦了蹦額筋,逢春淡定的微笑,十一歲的逍哥兒坐在堂弟旁邊,儒雅秀氣的小臉上,幾不可察的抽了一抽,豬兒……好看?晏弟弟,你不能因為自己生的太俊,審美眼光就這麼隨性|吧,快九歲的婷姐兒近來偶感風寒,因尚未痊癒,便沒一道過來請早安,致哥兒和軻哥兒兩個小的也沒來,只有嫤姐兒捂著嘴巴,輕輕地笑出聲來。
見眾人似乎不敢苟同他的意見,晏哥兒稚聲解釋道:「真的好看,父親已應我了,今年我生辰,會送我一頭小豬,叫我養在籠子里。」
逢春第一個不淡定了:毛?要在家裡養豬玩?
姜筠當日一下衙,逢春就竹簡倒豆子似的發問:「你居然答應晏哥兒,叫他在家裡養豬?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你到底想幹嘛?家裡養有魚,養有鳥,還養有兔子,現在又要養豬,你當咱家開動物園呢?!」
「我前幾天想著,兩個孩子的生辰也不遠了,就問他們想要什麼。」面對老婆一連串的發問,姜筠從容不迫地摘掉官帽,自個兒擺到桌架上,見逢春單手叉腰靠在床邊,似乎沒有幫他寬衣解帶的意思,說不得,姜筠只能自力更生地換衣裳了,口內依舊笑著,「我叫晏哥兒養的小豬,可不是鄉野村裡的大肥豬,是地方進貢到京的小香豬,長不很大的。」
話雖如此,逢春依舊覺得匪夷所思:「為毛兒子會想養寵物豬啊。」
姜筠自顧自地脫去官服,隨手扔到床上,再抖開要換的衣裳往身上套:「還不是晏哥兒小時候,你老小胖豬小胖豬的叫他,叫他對『豬』這種動物,太過記憶深刻了。」
逢春喉間哽了一哽,撅嘴悶聲道:「那我還常叫嫤姐兒小野猴呢,怎麼沒見她想養猴子玩兒?」
姜筠立時眉花眼笑道:「不巧的很,倆孩子今年想要的禮物,一個是想養頭小豬,一個是想……養只小猴兒。」
毛?!逢春一拍大腿,面色微怒:「我說這丫頭,今天怎麼有點鬼鬼祟祟的,敢情也有事兒瞞著我?」
不用逢春幫忙,姜筠也能自己換好衣裳,大步流星來到床前,姜筠伸指頭挑起逢春的下巴,笑語悠悠道:「所以呀,筠二奶奶,你可別一直再叫軻哥兒小傻瓜小笨蛋了,要是他以後也想養個傻瓜笨蛋玩,我該上哪兒去尋給他呢……」
「哼,你就知道慣著他們!」逢春粉面含嗔,別過臉去。
姜筠好脾氣地攬著逢春坐下,笑著再道:「別家養個貓兒狗兒,咱家不過養個豬兒猴兒,反正都是養寵物,又有多大的區別……唔,不許對倆孩子發脾氣,要不然,我可跟你沒完。」
「哦,若是我發了脾氣,你想把我怎麼滴?」逢春斜眼看著姜筠。
姜筠摟著逢春的腰,輕輕細細地撫摸,低聲笑語道:「你是我的心肝大寶貝,我既捨不得罵你,更捨不得打你,也不會故意餓著你,我呀……」另一隻手輕點一下逢春的鼻子,「只會把你哄到再也不想發脾氣。」逢春嘴角一歪,「你先哄一個,我看看。」姜筠微微一笑,俯臉去親逢春的嘴唇。
唇齒交融一會兒后,姜筠柔聲笑道:「還生氣么?」
逢春板著冰霜一般的俏臉:「還生氣。」
姜筠輕輕『哦』了一聲,自我總結失敗經驗道:「想是我哄的不夠盡心誠意,那再來一次吧。」說完,繼續追逐挑逗一番,再問一遍,「氣消了么?」逢春繼續綳著紅霞俏臉,死鴨子嘴硬道,「沒有消氣。」姜筠嘖嘖兩聲,接著再啃,如此往複循環五次后,姜筠微微瞪眼,「嘴都快腫了,你還不知足?」逢春抬眼望天,「就不知足。」姜筠深嘆一口氣,暫且鳴金收兵,又約定好再戰時間,「此時不便,等我吃過晚飯,有你知足的時候。」
晚飯的時候,晏哥兒想喝鴨子湯,逢春一邊給他盛湯,一邊皮笑肉不笑道,「晏哥兒,你想不想再養一隻鴨子啊。」晏哥兒目光無辜地望著親媽,嘴裡一本正經地回道,「不想養鴨子,就想養小豬。」那一廂,嫤姐兒正在喜滋滋地啃小雞腿,逢春笑得像一隻母老虎,「嫤姐兒,聽說,你想養猴子是不是,你要不要再養一隻大公雞,叫你屋裡更熱鬧些呀。」
親媽笑得太危險,警覺性很高的嫤姐兒,立即去望親爹:「爹爹……」
收到女兒的求助暗號,姜筠拿筷子輕敲一下逢春的手背,故作一臉嚴肅狀的提醒:「食不言。」
逢春莞爾一笑,溫柔地笑回:「好,我食不言。」
等到晚飯過後就寢前,逢春也一本正經的表示:「寢不語。」說完,就鑽進被子里自顧自地睡下,還穿著外袍的姜筠立在床下,微微不悅的提醒道,「嗨嗨嗨,今兒不怎麼賢惠了你?」逢春的聲音從被子里悶出來,「賢惠餵給豬吃了。」
姜筠嘴角一扯,又輕笑起來:「你自己才說過寢不語,這麼快就忘了?」
逢春唬的一聲坐起身來,左右瞧了一瞧,然後搬起一隻綉枕,作勢要往外砸,姜筠邁步上了漆紅腳踏木板,奪過逢春手裡的綉枕,重新擺在床頭位置,朝她眉心親了一下,笑道:「先別急著睡,等我沐浴回來。」逢春輕啐一口,「鬼才等你。」
「真不等我?」姜筠撇了撇眉毛,他剛才去哄軻哥兒睡了,是以逢春在他之前就洗漱好了。
逢春不懼夫綱威勢,狗膽包天地重重點頭。
姜筠用力掐一記逢春的大腿,冷哼道:「敢不等我試試,哪怕你和周公下上棋了,我也能再把你扯回來。」說完,就大步去了凈房,逢春揉了揉被掐的大腿,心中暗罵一句老色鬼,待姜筠沐浴回來時,逢春還在揉大腿,姜筠好笑地落帳回床,「還疼么?我來給你揉吧。」
逢春輕輕捧腮,面色認真的和姜筠說道:「二爺,我覺著,你有點太慣著孩子了。」
姜筠不甚在意道:「這些只是小節,無關大礙,該怎麼教養孩子,我心裡有譜,放心,我不會把孩子們寵壞的。」
「那你還不是要啥給啥?」逢春反問道。
姜筠微微笑道:「咱們家又不是貧門小戶,孩子想要的生辰禮物,自然是能送就送嘛,若真是無法可送的,我也不會答應他們啊……好了,不說他們了,該做咱們的事了。」
好一番知足過後,姜筠攬著逢春沉沉睡下,因還沒到休沐日,次日天不亮,姜筠就起身出門了,逢春梳妝打扮好后,等嫤姐兒和晏哥兒過來請安,待一兒一女行罷禮,逢春板著一張嚴母面孔,先表示已同意兩人養新寵物的事了,然後,逢春又著重強調一番『業精於勤荒於嬉』以及『玩物喪志』等道理,最後,逢春再次表態,若是兩人真的『玩物喪志』了,就會立即將什麼小香豬金絲猴通通攆走。
嫤姐兒和晏哥兒無不規矩應是,訓過一番話后,逢春領著兩人到明萱堂去請安,路上,逢春仍是滿心的無語,別家的小姐少爺養貓遛狗,她的一兒一女……溜豬耍猴,一刻絲可悠日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