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滿貫
第三十一章
大滿貫
郁辭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抬頭看了看薛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薛忱同學,你就是這麼讓老師改作文的?」
薛忱的手仍舊還親熱地搭在她的肩頭呢!
薛忱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絲毫沒有半點悔改的意思,還湊過來硬擠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一臉的無辜:「這是我和郁老師感情好,所以想親近親近。」
郁辭被他鬧得不行,推開他越湊越近的臉,還真的就接過筆低了頭去給薛忱「改作文」去了。
薛忱的字寫得算不上好,典型的有些毛躁又潦草的男生字跡,不過好在郁辭批改了這麼多作業總也有些心得,要辨認清楚寫的是什麼並不困難。內容沒有什麼花哨的修飾——當然郁辭估摸著以他的水平確實也不可能寫出朵花來,全篇都是技術和戰術分析,倒是寫得頗為用心,一些專業術語連郁辭也只能看得一知半解。
薛忱這時候倒是格外有眼色,一見「郁老師」的筆尖停頓在哪個詞上,立時就貼心地湊過來給她解釋。等郁辭聽懂了,她也就點點頭,繼續看接下來的內容,順手把他寫的錯別字和偶爾不通順、有語病的句子稍作修改。
最後,薛忱看著每隔幾行都有幾個修改痕迹的草稿紙,又看看郁辭大氣好看的字跡、對比一下自己那有些龍飛鳳舞的筆跡,臉上始終掛著的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像是慢慢地淡了下去。
郁辭蓋好了筆帽,一抬頭就撞上了男朋友像是有些失落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怎麼了?」
下意識地,她放柔了聲音。
薛忱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他向來都是單純直率的性格,少有現在這樣吞吞吐吐的模樣。郁辭也不催他,只是安靜又耐心地等著。
也許是她的神色實在太過溫柔,平時一向滿身少年氣的男人抓了抓頭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能忍住、問出了口:「你們家都是知識分子,我文化水平這樣……你、你們家會嫌棄我嗎?」
他的聲音有些輕,但吐字卻很清晰,足夠郁辭聽清楚他的話了。只是不知道,他最後一句里的停頓,究竟是因為緊張而又小小地結巴了一下,還是想問她和她的家人分別的態度。
郁辭沒想到改個「作文」居然能讓他想這麼多,他本來也不是這樣心思重的人。也許是……近來的傷病頻發讓他難得地有些敏感。
「那我根本不會打球,你嫌棄不嫌棄我呢?」就像是他表白的那一天一樣,相似的問題,郁辭依然還是相似的反問。
薛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搖完頭又立時就意識到了不對:「這不一樣!」
郁辭回了他一個略帶上揚的鼻音:「嗯?」
薛忱抓耳撓腮地說不上來,看起來幾乎像是一個上課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話到嘴邊卻一下子想不起來的學生,又急又緊張。
他急得不行,郁辭卻看笑了:「堅持十幾二十年的訓練遠比讀書要辛苦多了。我始終覺得,能吃得起這樣的苦,假如你們當年沒有打球、和普通孩子一樣上學,也一樣會有成就的。」
「那我不行,」薛忱一臉誠懇、真心實意地搖頭,「我看書十分鐘就困,打一下午球比看一個小時書容易多了。」
郁辭原本滿肚子想誇他為國爭光、比自己強多了的話頓時一下子全被他噎了回去。
這也太實誠了點兒!
偏偏他一臉無辜又認真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愛,郁辭簡直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你說的也有可能。」
女朋友認同了自己的話,薛忱不知道為什麼更低落了,耷拉著腦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恨不得都要趕上小白菜了,郁辭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想了想,微微傾身靠在了他的身上:「薛忱同學,老師跟你說啊——每個人都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東西。知識當然是很重要的,非常重要,但是我教給學生的知識,也許他們高考之後很快就會忘記了,那我就白教了嗎?」
薛城第一時間搖了搖頭,卻又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低頭就對上了女朋友溫柔的目光。
「知識忘記了沒有關係,文化水平差一點兒也沒有關係,隨時都可以撿起來、或是再學新的。我總是在想,希望可以教會學生一些有意義的東西,比如,自己學習、自己思考,還有,」郁辭說著微微頓了頓,神色間越發溫和起來,「對知識的敬畏。」
沒有人能無所不知,再博學的大家,也總有答不上來的問題。然而現實是,往往越是無知的人,越是認為知識無用,這才是最要命的。
「在我看來,這幾點你都有了。」薛忱有些愣愣地低頭,看到郁辭的眼裡清晰地映出自己的眉眼。
能把乒乓球打到現在這樣的成績,或者應該說,做任何一件事能做達到他現在這樣的成就,都不可能缺少思考和學習。
薛忱似乎是花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徹底消化了她話里的意思,有些呆愣的臉上終於又慢慢地露出了笑來,笑了一下又趕緊憋住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郁辭,你是不是有時候會把我當成你的學生,覺得我特幼稚?」
「你不是幼稚,你是傻,我誇你呢還不肯好好聽著。」明明是他先起的頭要玩老師學生的遊戲,現在卻「惡人先告狀」說是她把他當作學生。郁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伸手就屈指敲他的腦門兒,「你看看我是不是也對學生這樣。」
她這回下手用了點勁兒,還真是有那麼一點點疼。薛忱下意識地捂了一下額頭,馬上就見女朋友一臉心疼地又探手過來揉了揉。薛忱捂著腦門兒、坐在床上仰著腦袋看跪直了身子、比自己稍稍高出幾分的女朋友,有些傻氣地咧著嘴笑了。
還是始終不變的少年模樣,單純又明亮。
兩人鬧了一會兒,眼看著天色漸晚,薛忱收拾了一下,把寫完的「作業」交給了教練、順便又請了個假,帶著郁辭「進城」吃了晚飯,一路把她送到了賓館。薛忱請的假是帶女朋友出去吃晚飯,哪怕再依依不捨,到了晚上查房前也還是要歸隊的。其實薛忱是由衷地考慮過晚點回去、甚至是今晚夜不歸宿——反正對他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最近這段時間他安分得都快讓各大體育媒體忘了他可是國乒隊出了名的目無法紀。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落空了——一回到賓館,郁辭看了眼時間,不由分說地就把薛忱趕了回去。不止趕他回去,還晃了晃手機示意自己晚點兒會「查崗」他回到訓練中心沒有。
別人家的女朋友都恨不得男朋友再依依不捨、再多待一會兒,自己的女朋友卻趕自己走。薛忱耷拉著腦袋一步三回頭,卻最終還是乖乖地回了訓練中心。
第二天上午,郁辭沒有再見薛忱,吃了早飯就一個人踏上了回程的高鐵。
短暫的見面后,郁辭和薛忱就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當中。
對於郁辭來說,又過小半個月就是國慶,工作日立時就顯得不那麼難熬了。國慶是旅遊旺季,郁辭沒有再出門遠行,要不就是窩在家裡休息,要不就是在郁桓那裡幫忙。
郁桓最近正正經經地布置了一個工作室,地方寬敞又雅緻。郁辭自從中秋後就興緻不錯、又把丟下許久的毛筆撿了起來,一點都不客氣地在郁桓那裡蹭書房用,偶爾「良心發現」的時候也幫著兄長拓拓印章、點評探討幾句。
再回到工作后沒過幾天,就是全運會的開幕。今年的全運會稍晚了一些,在十月的中旬。在這之前,乒壇倒是又發生了一件不得不提的大事——
今年的乒乓球男子世界盃打完了。
儘管薛忱沒能參加亞洲杯,也就沒了世界盃的參賽資格,但郁辭還是準時準點地等著看了比賽的直播——起初她確實是因為薛忱而對乒乓球感興趣,但看球幾個月、到了現在,看比賽的時候依然難免會有偏向性,但也早已不僅僅是為了某個人而看了。
乒乓球,本身就是一項極其精彩的運動。
今年的世界盃,中國隊收到參賽邀請的是本屆世錦賽男單冠軍鄭鵬和亞洲杯冠軍鄒睿。鄭鵬自從幾乎拼了命一樣拿到世錦賽冠軍后,狀態就始終不是太好,手腕和腰傷也頻頻發作,幾站公開賽的成績都不盡如人意。為了騰出更多精力備戰全運會、也考慮到自己近期的實際狀態,鄭鵬選擇了退賽。
按照世界盃的規則,這個名額由今年亞洲杯的亞軍周毅作為替補。
現任世界第一和世界第二,這一代當打之年的「雙子星」再一次在三大賽的決賽場上狹路相逢。
周毅的世界盃之路彷彿帶著詛咒,四次征戰世界盃,四次闖入決賽,最終卻都在決賽中負於同為中國隊的隊友。即便是在他排名世界第一的那段時間,也沒能破除這段世界盃的詛咒。
世界盃四亞,球迷和媒體都稱他為無冕之王。但無冕的王者,是不是真的能夠成為王者?即使周毅性格溫和,但恐怕也很難甘心。
今年的世界盃決賽,周毅球迷的加油聲幾乎是聲嘶力竭。
他們恨不得喊啞了嗓子,最後卻在場館里相擁著幾乎喜極而泣。
四比二,周毅贏了。
這一天,他披荊斬棘,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將四亞的魔咒破除殆盡。
郁辭看到比賽雙方禮貌地和裁判分別握手,然後剛剛決出勝負的冠亞軍毫無芥蒂地互相給了對方一個大力的擁抱。現場掌聲雷動,周毅的球迷們用力地揮著助威的手幅,就連鄒睿的球迷們都在用力地鼓著掌。
這一代男乒的第一個大滿貫,就在今天晚上誕生了。
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見證了一個必將被載入國際乒聯史冊的時刻。
這是年輕一代的第一個大滿貫,也是世界上目前現役的男乒運動員里僅有的兩個之一。
另一個大滿貫,是鄭鵬。
在他自己的那個時代,他早已成就了無上的輝煌與榮光。而現在,也許就是真正屬於周毅的時代即將拉開帷幕。
郁辭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頒獎典禮上悄悄紅了眼角的周毅,也忍不住為他高興,卻又下意識看了看站在亞軍席上的鄒睿。
娃娃臉上還是帶著笑,看不出此時此刻的真實情緒。
他和周毅本來始終有點兒宿命對手的意味,一個缺世界盃的冠軍,一個缺一塊奧運金牌。現在周毅先一步成就了大滿貫,榮耀加身,他又是什麼心情呢?
懊悔輸了比賽嗎?大概總是難免的;為他高興嗎?比賽結束后那個毫不猶豫的擁抱想必也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三年後,他能拿到奧運單打金牌、成就自己的時代嗎?
那……薛忱呢?
競技體育,冠軍始終只有一個。
殘酷,卻也無比精彩。
郁辭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因為緊張和久坐而有些疲憊的身體。看比賽太緊張,這會兒頒獎儀式結束了她一時間卻也睡不著覺,想了想又起來打開了電腦。
這天半夜的時候,郁辭發了一張圖:大力擁抱的兩個少年,都只露出了側臉,眉眼卻依稀可辨。背景里,隱約可見是其中一人捧著獎盃的模樣。
沒有艾特任何人,配的文字也只有兩個字:「祝賀。」
發完后她終於覺得一點兒都不精神了,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自己的評論里多了兩條帶著認證黃v的留言:
周毅和鄒睿,各留了一句「謝謝」。
大概是還不清楚她和薛忱有沒有公開的打算,兩人生怕球迷順著摸過來的時候看出點什麼,沒轉發也沒有都說什麼,彷彿是和她的「祝賀」相照應似的,也只回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再下面,就是郁辭粉絲們的驚呼:
「看完兩個po主的認證跪著回來評論!厲害了word太太!」
郁辭笑著推出了微博,安安心心地去給學生上課。
全運會和奧運會一樣都是四年一次,通常在奧運會的第二年舉辦。相比起奧運會的關注度,全運會顯然就要冷清得多了。不過就乒乓球這個項目而言,想拿全運會的冠軍,恐怕並不比奧運冠軍來得容易。
薛忱所在的省隊並不是傳統強隊,實力大概在中上游水平,隊內的國家隊成員也有一些,但國家隊主力卻只有薛忱一個。男團打進八強,在四分之一決賽遇上了去年全錦賽的冠軍隊伍,儘管薛忱贏下了自己的比賽,但畢竟存在整體實力差距,還是不出意外地輸掉了團體。
也總算是正常發揮,不功不過。
薛忱剛打完封閉不久,肩膀有些負擔不了,今年沒有四項全報,捨棄了男雙——隊里目前大多都是小隊員,經驗不足、和他的配合也很難打好。報名前他和教練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如放棄這一項,把更多的精力分給更重要的男團,以及有奪冠希望的男單和混雙。
男單的比賽薛忱狀態還算不錯,一路打進半決賽,最後惜敗給同為國家隊主力的對手也不冤枉,好歹最後也拿了個季軍。而至於混雙——目前放眼世界,拿過國內國際所有雙打冠軍的薛忱說一句雙打第一恐怕也沒有幾個人會覺得他狂妄,省隊搭檔本身也是國家隊女隊的主力、實力不凡,兩人配合起來那真是如虎添翼,頗有些如入無人之境的意味,一路勢如破竹、直取全運會混雙金牌。
而全運會男單的冠軍,是鄒睿。
他似乎並沒有被隊友先一步達成大滿貫的事而困擾沮喪,依然不緊不慢地按著自己的步調穩穩地踏出著每一步。
全運會後,很快就是超級聯賽。但在乒超之前,為全運會緊張備戰了許久的運動員們終於又迎來了短暫和寶貴的幾天休假。
薛忱回家陪了許久未見的父母兩天,在第三天再一次登上了飛機。
幾個小時后的傍晚,薛忱拖著行李箱站在郁辭公寓的門口,迫不及待地按響了門鈴。
等了一會兒始終沒有人開門,薛忱看了眼時間,郁辭應該早就已經放學下班了。還是說,她今天晚上輪到晚自習值班?
薛忱想了想,鬆開了行李箱,有些費勁地從口袋裡找出了手機正要給郁辭打電話,等了大半天都毫無動靜地門卻終於被人打開了。
「郁辭!」薛忱一陣驚喜,條件反射地就沖她笑。一邊笑一邊對上來開門的人,臉上的笑又一下子僵住了。
來開門的,是個男人。
看起來三十歲不到,長得挺帥,臉上沒表情,挺冷淡的。
薛忱回過神來以後的第一反應是退後兩步使勁看了看門牌號——沒錯啊,是郁辭家。
他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