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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決定

  第五十一章


  決定

  郁辭閑下來、不那麼忙的時候,偶爾也會忍不住想象一下她和薛忱以後的的日子。可能是他們哪天平平淡淡地結婚了,他還繼續忙於訓練和比賽、一連幾個月都見不到一次面;也可能他榮耀加身,她在鏡頭外笑著看他登頂加冕;或者是他退役以後做個教練,他們各自教導著自己的學生;她甚至還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因為感情被消磨而最後走向不同的道路……卻唯獨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會是這樣。


  有時候,她總覺得薛忱像個少年、在這段感情里她或許才是更包容更成熟的那一個。可事實上,背負著巨大壓力的那一個,始終都是薛忱。


  郁辭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究竟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樣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是側過頭定定地看了薛忱很久,最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得到了她回應的薛忱終於漸漸安靜了一下,卻依然死死地抱著她不肯鬆手。郁辭試了幾次都沒能掙脫他的手臂、也實在是沒法再把他弄到床上去了,只能就著這個姿勢回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一直到薛忱在這樣的安撫里慢慢地放鬆了下來,郁辭卻也依然沒有掙脫他的懷抱。


  ……


  薛忱的酒量其實還算不錯,至少每次男隊一起喝酒的時候,他都不是被抬回去的那幾個之一。但他在這天一早醒來的時候還是有那麼一小會兒的斷片和頭疼。


  揉著太陽穴、眯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他才覺得稍稍好受了一點。勉強定了定神,終於徹底看清了眼下的狀況——他和郁辭兩個人有些艱難地一起擠在公寓客廳的沙發上,郁辭枕著他的胸口、被他緊緊地圈在懷裡,也不知道是睡得不舒服還是做了個並不美好的夢,眉頭微微擰起、看起來睡得並不安穩。


  薛忱騰出一隻手,稍稍猶豫了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眉頭。然而蹙起的眉頭卻並沒有被他的動作撫平舒展開來,眉間的皺痕反倒隱約像是有些加深……薛忱小心翼翼地稍稍支起了些身子湊過去、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眉頭。


  郁辭的眼皮輕輕顫動了幾下,等到薛忱終於依依不捨地退開的時候,有些猝不及防地就對上了女朋友專註又溫柔的視線。


  薛忱手忙腳亂地從沙發上坐起身來:「早、早啊,郁辭……」


  「早。」郁辭點點頭,跟著他的動作也坐起身來。大概是因為被「禁錮」了一整晚、睡姿始終都不是最舒服,動作間她稍稍皺了皺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和脖子。


  薛忱立時有眼色地湊過來、積極主動地給她揉肩膀。揉了沒兩下,手背上就覆上了一隻修長又白皙的手。


  「去洗個澡吧,身上都是酒氣。」郁辭按住他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薛忱幾乎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聽話地站起身來往浴室走。


  乖巧得……根本看不出和昨晚喝多了耍起酒瘋來又哭又鬧的是一個人。


  薛忱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郁辭正在盛早飯。她煮了些粥,又怕薛忱平時運動量大吃不飽,還特地蒸了兩個包子——幸好她前天剛從超市補了不少存糧回來,不然恐怕今天薛忱就只能就著鹹菜喝白粥了。


  薛忱難得安分地在桌前坐定了,一聲不吭地悶著頭吃早飯。吃了兩口,還偷偷抬起頭看她兩眼,然後再繼續吃……像是就著她下飯似的。郁辭對此也只當不知道,不緊不慢地喝著粥。


  氣氛一時間安靜得有些讓人坐立不安,除了薛忱悶頭大口喝粥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聲響了。


  薛忱第一個放下筷子和已經空了的大碗。他平時本來就跟多動症兒童似的怎麼也坐不住,這會兒越發有些焦慮不安,一邊坐在桌前、耷拉著腦袋偷偷用餘光去看郁辭,一邊在桌子底下玩自己的手指。


  那模樣,看起來活像是做錯了事、等著挨自己罵的學生,簡直一模一樣、半點都沒有不同。


  郁辭很快也吃完放下了碗筷,站起來收拾桌子。原本還在玩手指的薛忱刷的一下也站了起來、搶在她前面飛快地收拾掉了桌上的碗筷、甚至都還端到廚房裡搶著洗乾淨了。


  他洗完碗沾了一手的水、習慣性地甩了兩下,很快就被一隻比自己小上了一整圈的手握住,然後又拿了擦手巾來、慢慢地把他兩隻手上的水都仔仔細細地擦乾淨了,那雙手這才又再一次握住了他。


  薛忱用力地反握住她,稍稍低頭,立時就對上了郁辭的視線。


  他條件反射地沖她笑了一下。


  「我昨天給蘇望打過電話,他說何指導昨晚來查房,讓你今天去找他。」郁辭看著他,終於開口說了這個早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句話,「你是先回去、向何指導解釋清楚,還是……我們先談談?」


  薛忱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


  郁辭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幾乎有些懇求的意味。


  如果是平時,郁辭知道自己一定早就心軟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願意點頭,可唯獨這一次,不可以。


  郁辭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和他對視。


  「反正都發現我不在了,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好一會兒,薛忱才聽到自己有些艱難地開了口,聲音有些乾澀,「那就……談談吧。」


  郁辭點點頭,拉著他又回到沙發前坐下,折回身又給他倒了杯開水、放到他跟前——薛忱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直到捧著杯子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剛剛表白、滿心的忐忑和雀躍,現在他們是情侶,他卻幾乎有些惶恐不安。


  郁辭給自己也倒了杯水,聲音溫和:「我剛剛請了半天假,我想足夠我們好好談談了。」


  薛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又沉默了下來。好在郁辭的耐心一直不錯,也不催他什麼,就這麼喝著茶靜靜地等了一會兒,這才見他習慣性地伸手撓了撓頭。


  「我聯賽……打得不是太好,其實也還行吧、馬馬虎虎。俱樂部就對我有點想法,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吧,畢竟花了不少錢,總是奔著成績去的。」薛忱想了想,又趕緊補充了一句,「老何也來看過兩場。後來打公開賽,日本回來的路上老何問我……想不想打奧運。」


  「我說當然想了,老何說……」


  薛忱說到這裡,又停頓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他還記得那天打完日本公開賽,何指導叫他過去,問他還想不想打兩年後的奧運。


  沒有哪個運動員會不想打奧運,哪怕是隊里還排不上主力的隊友們心裡都難免有這樣的念想,更別說本來就離奧運近在咫尺的薛忱。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取消了雙打,奧運只有三個名額,再加一個團體候補。沒有意外的話,候補基本也沒有上場的機會。」老何那時候只是問他,「你覺得你現在的情況,三個名額里能上嗎?」


  薛忱遲疑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說不好。」


  頓了頓,他又低著頭補了一句:「有點難吧。」


  其實,狀態如何、技術水平和別人有多少差距,沒有誰比運動員自己更清楚的了。


  「你知道就好。」何指導有些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卻還是漸漸溫和下來,「這陣子我和老徐也談過你。」


  徐指導,是薛忱俱樂部的教練,也是省隊的主教練。當年就是他,把還是個孩子的薛忱選進省隊、又一手培養起來送進了國家隊,哪怕他幾次受罰被退回省隊,徐指導也始終沒有放棄過他。


  「你最近,一個是傷病反覆,一個是……心思沒全放在打球上。」何指導說到這裡,忍不住又瞪了薛忱。薛忱抓了抓頭髮,有些心虛,還沒來得及像平時那樣在師父面前嬉皮笑臉地扯皮幾句糊弄過去,就一下子被老何的下一句話給震在了原地、一瞬間就懵了。


  「還有兩年不到,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要是還想打奧運,我希望你能把別的事情都先放一放。抓緊最後兩年什麼都不想、就一門心思往死里練,只要反手技術上來、心態放好,什麼都有可能。」


  「何指導說……」薛忱平時總是「老何老何」叫得沒大沒小、要不就是張口就叫「師父」,這時候一邊回想著,一邊難得認真地叫著「何指導」,「他希望……我能專心打球,其他的都先放一放,和你……分手。」


  一句話,斷斷續續了好幾次,才終於萬分艱難地說完了。


  「你是什麼脾氣,我清楚,你自己更清楚。急脾氣,情緒上來就管不住自己,先不說你天天想著和女朋友談戀愛,要是比賽前和女朋友有點什麼事,你敢保證不會影響比賽?再說,你抓緊訓練,一年也見不了兩次面,對她也不一定是好事。」


  何指導是這樣和他分析的。


  其實他知道師父說的都對。


  如果說,是周毅或者鄒睿談戀愛,大概老何就不會這麼擔心。但是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他從來都就是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在場上總是容易急躁、把握不好穩和狠的平衡。


  更何況郁辭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太大。


  師父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取消雙打已經是定局,你還有潛力,打不出來可惜了。我不逼你,你再好好想想。我和老楊的意思,都是希望你能再拼一拼。運動員的時間,真的太短了。」


  那天的談話,最後是以何指導這樣的一句話作為結尾而告終的。


  其實何指導的本意是希望他能儘快下決定、定下心來好好打球的——畢竟時間實在是不多了,就算他現在馬上就拋開一切往死里訓練,最後也僅僅不過是「有希望」而已。


  但他好像有些錯估了這段感情在薛忱心裡的分量。


  薛忱回去以後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幾乎是有些渾渾噩噩地打完了中國公開賽。公開賽的狀態差得有目共睹,薛忱越發低落和茫然,回到俱樂部之後幾乎是有些惡性循環,越急越緊張、越是打不好,越是打不好就越是低落。再加上傷病雖然沒有嚴重爆發,卻反反覆復總也不見徹底消停……一直到世界盃,他也始終沒能徹底作出決定。


  其實後來世界盃回來,他也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過……反正他現在這樣也算是有塊奧運金牌了,單打的希望也就那樣了,打不出來就打不出來吧,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何指導說得都對,但他不想和郁辭分手,他預想過自己以後打出來或是沒打出來,可不管是那一種,未來的設想里,他身邊都有郁辭。他不想分手,連想一想都不願意。


  連月的狀態不佳讓他的名字從亞運會的名單上被劃去。


  其實最初做陪練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心裡不平衡的。真的要說有區別,也不過就是……平時訓練和練習賽都在場內最中間的幾個球台,現在換到了邊緣的球台,他才知道原來場邊的空調風打得那麼大、吹得球幾乎都有些不穩。


  他們幾個主力總是用著最中間的幾張球台,為了不讓空調吹出的風影響到球,中間沒有放任何空調。而為了保持溫度的適宜,就只能將場邊的空調都開到最大。


  但其實這也並沒有什麼。薛忱那時候還是每天樂呵呵地去場館,盡職盡責地陪參賽的隊友們訓練。


  一直到比賽真正到來的時候。


  他坐在場下——連替補席都不是,只是單純地坐在觀眾席上,靜靜地看著隊友們一場又一場的比賽,給他們加油吶喊。


  像是個局外人。


  最後一場比賽結束了之後,全隊所有人在一起喝酒慶功。回到房間,沖澡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哭了。


  他還是想上場、想比賽、想打奧運。


  打不了比賽,他比死還難受。


  他還想打奧運,想做三個人之一,甚至……還想做站在最高領獎台上的人。


  他幾乎是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開始反反覆復地想何指導的話。


  其實何指導還是太了解他的脾氣,知道他向來都是吃軟不吃硬。如果強按著他要他分手,那多半反而會引起他的逆反心理、死頂著不肯放手;可如果只是分析利弊,讓他自己「再好好想想」,那麼他多半……就真的會好好想想。


  他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做出抉擇,回國的第一個晚上,熟門熟路地偷溜出了訓練中心,一個人喝了酒,鬼使神差地就到了郁辭的門口。


  「我想見你,又……不敢見你。」所以他坐在公寓的門口,不敢敲門,更不敢拿鑰匙開門。


  薛忱的眼睛有點發紅,趕緊掩飾性地揉了揉眼睛,視線飄忽得根本不敢和郁辭對視。


  怪不得前陣子他看自己的時候總是帶著惶恐和不安,怪不得他總是一口一個「媳婦兒」,怪不得他狀態低落了這麼久……昨晚看著他邊哭邊絮絮叨叨地重複著「我喜歡你」和「我想打奧運」時候隱約的預感果然都成真了。


  薛忱以為郁辭會生氣、或者會震驚、又或者會難過……但可能是因為昨晚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溫和地問著他最後的決定:


  「隊里希望你和我分手,那麼你呢?」


  「我……」薛忱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半夜冒著被罰的風險偷跑出來,究竟是想要和郁辭說些什麼。可能他只是想看看她——每當情緒起伏、心亂如麻的時候,只要一看到郁辭,他就會莫名地安心下來。


  但這一次,好像不那麼管用了。


  郁辭忽然湊過來抱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溫聲安撫著:「其實何指導說得都對。不管你最後做什麼決定,都沒有錯。」


  薛忱用力地回抱住她。


  郁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卻很快又稍稍掙開了一些,看著他笑了笑:「總要做決定的。你不是一向最不喜歡拖拖拉拉了嗎?不管決定怎麼樣,都早點回去吧,希望何指導不要罰得太重。」


  「郁辭……」薛忱啞著嗓子喊她,有些不敢看她,「我、我想打奧運。」


  郁辭怔了一下,笑了起來:「我知道。」


  郁辭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伸手輕輕揉了揉,微微推開他、退開了幾分,慢慢地站起身來。


  「我也一直都相信,你能辦到。」她笑著轉身,動作間卻還是難免有些倉皇,剛走了一步、卻又猛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我還沒說完!」薛忱嚯的一下站了起來,死死地扣著他的手腕、盯著她的背影、呼吸有些急促,「郁辭,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我們見面的時間更少、一年就見一兩次、聊天的時候也不多……你願不願意還做我女朋友?」


  其實雖然現在的訓練和比賽也很繁忙,但聯賽的時候薛忱偶爾會偷跑出來看她、平時在國家隊的周日也能出來和她約會。如果真要像他說的那樣一年只見一兩次……別說是郁辭,就連他自己也有些無法想象。可哪怕是覺得心虛、覺得沒有臉開口,他卻也還是忍不住帶著最後的一點希望問她:

  「我想打奧運,我想拿男單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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