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第392章 「江湖」再見(一)
「殷先生?殷先生真的是你!我是秦鉤啊殷先生!誒……誒?殷先生快看這邊,我在這裡啊!」
這片不久之前還靜默得全無人氣、讓幻術師都快發了瘋的黑暗,被一團跳躍不息的昏黃火光生生攪亂。
方才還心焦於柳謙君安危的幻術師顯然沒有料到,石牆那頭的好友沒有出聲應他,對面的黑暗裡卻會乍然出現這麼個不知是何方仙神鬼怪的火球,後者還神神叨叨地自說自話起來。
殷孤光只能目瞪口呆地痴怔在了原地。
他雖從未在人間修真界里聽說過太湖淵牢的厲害,卻也在身魂皆虛弱無比、耗了百餘年光陰都不曾痊癒的甘小甘身上,多少猜出了這地界之兇險——連將吞天咽地術法修得大成的好友都被折磨成那副模樣,他這個不過學得師尊功法萬一的凡人後輩,恐怕也是無法輕易從淵牢里全身而退的。
天知道這些幽暗的石室是不是建在什麼詭異的虛境裡頭!
想到自家師門的桃源非夢大陣,殷孤光早已認定了這能困住甘小甘的淵牢里必然有什麼了不得的障術,是會趁著階下囚們神智軟弱時趁虛而入、殺人於無形的。
世間修真者每逢上界落下來的天劫時,不也都要過上這考驗自己心志的一關,才能突破了瓶頸,繼而上窺天道?
這團火光……莫不就是自己心中的魔障所化,來騙他自墮地獄的?
可為什麼他心裡的魔障,會是這麼個聒噪不休的好動火球?
這太湖淵牢幻化魔障的本事實在偏差得有些厲害……要哄他殷孤光上當受騙,就算不是幻化出他從未謀面的師尊紫凰,至少也該是打小就以整蠱小師弟為樂的自家瘋魔師姐……或是如兄如父的四師兄啊!
更讓殷孤光不知所措的,是那不知真身為何的燈火竟然還能發出中氣十足的激動語聲,像是它如今身處的地界並不是什麼憋悶幽暗的古怪牢獄,而是個凡世間再尋常不過的集市,它如今也不過是在茫茫的人海里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才毫無顧忌地出了聲,想要喚住對方停步、得以與它敘敘舊罷了。
「秦鉤?」
那極為自來熟的語聲,終於成功將幻術師喚得回過了神。
啊……原來不是什麼幻象。
前生是個膽小怕死的器靈、今世卻在人間賭界里過了大半歲月的秦家傻小子,當然不會是他殷孤光的心中魔障。
「是我是我!殷先生你怎麼也來了淵牢?」那團昏黃的火光離殷孤光不過十餘步之遙,聽到幻術師終於記起了自己,激動不已地愈發瘋狂上躥下跳起來,然而不管它如何躍動,都無法再往殷孤光靠近半分,像是有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了他們中間,「這麼昂貴的老山參……也是殷先生你帶來的是不是?」
老山參?
殷孤光低首苦笑。
被楚歌安排送去了裂蒼崖的秦鉤,與賭坊六位怪物也不過寥寥數天之緣,確實還不曾被告知柳謙君的真身,當然不知道千王老闆就是他口中的「昂貴老山參」。
「不是我……」幻術師無力地再次叩擊了石牆數下,卻依然沒等到另一頭的回應,終於悻悻然地放下了雙手,卻也沒忘了替此時馥郁得幾乎灌滿了石室、乃至整片黑暗裡的參族味道隨意遮掩了句,「謙君與我一起落入了這牢籠里,這老山參……是她常年帶在身邊的救命之物。」
昏黃的火光受驚般地在半空大跳了下:「柳老闆也來了?」
上裂蒼崖之前、還在吉祥賭坊里被柳謙君敗得顏面全無的記憶,顯然還歷歷在目,讓這大大咧咧、見誰都能吵上半天的昔日賭徒立馬消停了下來——即使如今已成了九山七洞三泉的門下弟子,已然是人間修真界里名正言順的一員,但在凡世千門裡打混過活的少年時期畢竟已刻入了他的骨血,恐怕即使裂蒼崖諸位尊長齊齊當前,也是比不上柳謙君這個千門傳奇老前輩在秦鉤心裡的分量的。
那團火光小心翼翼地往它的右側移了幾步,像是眼神不好的凡人般死命地往前擠了擠,忽而如釋重負地大出了口氣:只是方才還中氣十足的語聲已明顯低了幾分:「還好還好……柳老闆只是睡著了。」
殷孤光愕然:「你看得見?」
幻術師到了這時候才驚覺那團火光竟有個大本事——這片只有水滴偶爾濺落石面響動的幽沉黑暗,擺明被施下了禁錮術法,封住了身在其中所有生靈的眸目之光,若非他這雙眼睛從小就修鍊化形術法,迥異於常人的肉胎眸目,也是壓根看不到任何的。
就連柳謙君這個萬年參王都著了道,連自己的雙手都無法窺得,更別說什麼修為低微的凡間後輩了。
可不過上了裂蒼崖區區半年的秦鉤,不但能在十餘步開外輕易地認出他的面目,竟然還能看清石牆那頭的柳謙君是安然入了夢!
他是怎麼逃出了這淵牢的六感禁錮的?
難道……是因為變成了這猶如大團燈火的怪模樣?
自稱「秦鉤」的這團火球,恐怕身處的牢籠要比他和柳謙君的要大上許多,才會沒有中間那堵石牆的阻隔,可以左右來去自如,此時正「輕手輕腳」地緩緩飄了回來,無聲地停在了殷孤光的正對面。
他生怕自己再鬧出什麼大的動靜來、就會讓安穩沉睡的柳謙君醒過了神,繼而把他這個手下敗將狠狠奚落一頓。
秦鉤自以為是地在心裡把柳謙君妖魔化、逼得自己徹底閉嘴后,正好窺到對面殷先生垮了雙肩地輕吁出了口氣,也跟著他坐下了身來。
只是睡過去的話……就還好。
與其目不轉睛地看著這片黑暗、想到的儘是甘小甘在這裡受過什麼罪,還不如恍惚地做一場夢,暫且自欺欺人地休養上一時半刻。
知道石牆那頭的好友得以沉沉睡去,殷孤光總算放下了心,竟和秦鉤一起、各自坐在原地發起了呆。
這尷尬的靜默持續了約莫半柱香的辰光,可在幻術師和秦鉤覺來,卻像是已大眼瞪小眼地靜坐了半輩子那麼久。
直到那團火光驟然旁若無人地大叫了聲,像是想到了比自己身處太湖淵牢還要了不得的大事。
「殷、殷先生,要是你和柳老闆都被抓了進來,那……甘小甘小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