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第399章 報應還是反噬?(二)
「我金盆洗手、回到如意鎮后,就看到木頭早了我一步,不知道為什麼還偏要做個既沒錢、連個貼身的跟班都沒混上的窮酸縣令……」
殷孤光也像是入了定,默然地安坐在十步開外,就這麼聽著秦鉤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著,而後者也不知在這片黑暗裡憋悶了多久,甚至不管幻術師願不願意聽,就幾乎不歇氣地繼續嘮叨著。
「我和他小時候的家,早就成了廢院……只好死賴在縣衙後院里,順便讓木頭老實交代,十歲那年他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如意鎮,到底去了哪裡。」
「他從五歲開始的倔脾氣,到現在也沒改掉半點,死活都不肯說這些年都去了什麼好地方……只輕描淡寫地敷衍了我幾句,說是被送去了個安靜得沒有人氣的山頭上,住了十餘年。」
「直到小房東說起當年的舊事,我才知道木頭是被送上了裂蒼崖。」
「剛聽到這個山門的名字時,我還在肚裡笑破了天……這一聽就不是什麼好玩的去處嘛!什麼修真界,什麼九山七洞三泉,這些比武林門派還要玄乎的山頭,肯定規矩大得很,可憐木頭還被小房東逼著去住了十幾年,哪裡有我在千門裡的逍遙自在?」
「甘小甘小甘是不是吃了我、是不是讓我死了一次,我那時候都沒能怎麼明白……可聽到小房東當年原本是打算把我倆都送上裂蒼崖去,我還為自己逃開了這種無趣的安排,而高興了好久。」
「甚至後來跟著符偃師叔上山之後……我也沒覺得裂蒼崖有什麼大不了。」
「我都是二十幾歲的大人了……難道所謂的師父和尊長們還能像對待十歲的木頭那樣,把我當小孩子教訓?」
「他們果然……也沒怎麼搭理我。」
「這半年來,除了師父駁不過小房東的託付,勉為其難地帶著我在山巔上一起劈了幾次天雷,然後嫌我太笨,才把我踹去了掌教師叔身邊外,門中上下都對我客氣得很……客氣的,像是知道我不會在山上呆多久。」
「可木頭跟我不一樣。」
「殷先生,有件事,恐怕連小房東都不知道……木頭他,是掌教師叔最小的弟子,在他下山之前,原本是諸位師門尊長認定了的繼任掌教人選。」
「據說裂蒼崖有一把刀劍,叫什麼百折空刃,是非下一任掌教不能擁有的寶器……就是被我家師父大咧咧地『偷』了去,送給木頭帶下了山。」
殷孤光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望了眼依舊昏迷不醒的縣太爺。
百折空刃……不就是甘小甘數年前一時餓極、吞下了肚去的那柄劍器?
他和柳謙君早就猜到,這柄能讓甘小甘夢中猶自挂念不已的神兵,該是來自於縣太爺的師門裂蒼崖,卻也沒想到那「死無全屍」的可憐劍器,竟是這山門裡傳給繼任掌教的珍貴信物。
「裂蒼崖的歷代掌教,都是以金仙之身逗留人間的大成境高手……縣太爺不過二十餘歲,即使根骨上佳、又有諸多貴人相助,也不該這麼快就能被列入繼任掌教的人選之一。」
看到那昏黃的火光漸漸削弱了下去,幾近縮成了拳頭大小的微弱燈火,殷孤光這才驚覺秦鉤話里的頹喪味道——這火光不管是什麼所化,顯然與秦鉤的心念相連,倘若就這麼消失無蹤……那這十餘位裂蒼崖弟子,便再無回天之力了。
「你家師父的瘋癲之名,我也曾聽小房東提起過……他之所以偷出那百折空刃來,大抵也只是捨不得這個師侄,才想給縣太爺留個念想罷了。」
秦鉤果然如幻術師所願,小小地空中跳躥了兩下,整團火光也稍稍亮堂了些:「師父的一舉一動,全憑他一時的興起,根本沒有什麼可循的路子,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麼,我確實猜不到……」
「可木頭在這一代的裂蒼崖弟子里,卻千真萬確……是被門中上下最看好的一個。」
「就連掌教師叔膝下修為最高的祁師兄,在替諸位尊長教訓我們這些師弟時,也偶爾念叨過木頭的名字……在知道我和木頭一樣,都是被小房東送上山來后,祁師兄還裝神弄鬼地嚇唬過我,想要從我這騙出木頭叛離山門的由頭。」
「他當然沒有得逞。」
「可是我也看明白了一件事,木頭在裂蒼崖上的十多年辰光,並不是白過的。」
「要是一定要在我和木頭裡挑一個,這山門裡的尊長和同輩師兄弟們必然和我家老爹一樣……是會選他的。」
「這也沒有什麼不對……這麼無趣的山頭,藏書閣里堆著的還儘是些鬼畫符一樣的古怪術法記載,也只有木頭這麼呆,才能在這地方混得風生水起。」
「我秦鉤這輩子都是千門中人,就算看不懂、也學不會這修真界里的任何一個術法……也不丟臉!」
「只要等到小房東忘了還有我這個麻煩……只要諸位尊長和師兄們受夠了我這個禍害,我總有一天是能下山、回人間賭界去的!」
「可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真的下山……這麼快,就讓諸位師兄、甚至還有木頭的性命都著落在我的手裡。」
「到了這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千門……什麼賭術,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我這條命,也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要不是祁師兄把這手札落在了我手邊,恐怕等殷先生您注意到我們這件石室時,看到的……就是滿地的冰冷屍身了。」
「我雖然能識得針刻的字畫,卻只能在上頭『看』到些跟藏書閣那些卷宗里一樣的鬼畫符,除了這些我壓根看不懂的術法記載,這手札上也只有寥寥幾句大概是前輩先人們留下的囑託之語,除了陰森森地有些嚇人外,根本也沒什麼用處。」
「要是撿到這手札的是木頭,大概隨便翻翻,就能從裡頭找出好幾個能夠救下諸位師兄性命的術法……如今落到我手裡,『看』來『看』去,最後也只能挑中最簡單的一個術法,不管到底有什麼用,都先使了再說了。」
像是嫌殷孤光看不清自己般,昏黃的火光倏爾在石室間忽地兜了個大圈,晃得滿室的裂蒼崖弟子都跟著微微歪斜了身軀。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等我掐了那法訣到第五十七次……就成了現在這幅鬼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