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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第402章 兩世短命鬼(一)

  「東方長老的那頁針刻上,字最少,倒是有幅圖『畫』得頗占空處……比起旁的針刻來都要簡單得多,我選來選去,也只有這頁還能勉強看懂,最後只好用了它。」


  秦鉤乾笑了幾聲,沒好意思把當時的境況老老實實地盡數交代給殷孤光聽。


  東方牧歸的那張針刻,確實只有寥寥數十字的記載,卻筆畫潦草,即使是對針刻之術瞭然於胸的秦鉤,也沒辦法認清上頭的每一個刻字。


  他真真正正摸了個清楚的,是佔據了這頁「紙」上大半的火焰畫作。


  秦鉤也曾被逼無奈地在裂蒼崖藏書閣中「念」過諸多術法卷宗,然而和縣太爺這個「書獃子」不同,他對這些記載於竹簡、毛皮、龜甲上的術法完全提不起興緻——即使修鍊得道之後,這些術法能夠帶他上天入地,可在此之前,它們也和那些凡間書卷並無兩樣,實在無趣到了極致。


  可東方牧歸這副畫作卻截然不同。


  秦鉤將右手的三指在那狀若火焰的針刻上停留了不到五息,就覺得那些細微錯落的小洞間驟然升騰起了一股暖融融的熱意,宛如溫泉流水尋到了巨堤缺口般,由指尖徑直奔進了他的掌心與手臂的血脈經絡里,繼而毫不停歇地全都沖向了他的心口,讓秦鉤不自禁地雙眼一瞪,就撒手倒地、暈厥了過去。


  他根本沒來得及讀完那張針刻。


  等秦鉤乍然驚醒過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的辰光,但石室中依然被幽沉的黑暗籠罩著,耳中聽到的也仍舊是聲聲清晰的水滴落石之響,和十餘位師兄似乎稍稍規律了些的鼻息之聲。


  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鬆了口大氣,這才低了頭、重新找起那本方才害得自己神智不清的手札來。


  還好還好,這本寶貝還在祁師兄的腳邊,沒有掉到其他地方去。


  秦鉤伸出手,想要重新撿起這本手札、繼續把東方牧歸那頁針刻再摸個仔細時,突然嚇得大叫起來。


  學過辨認針刻之法的人,大多是在摸索時、就在心裡描繪出了自己指尖觸到的文字與畫作,即使雙眼未見,也像是早就看過了一遍。


  於是秦鉤在第一眼看到那敞開著落在祁師兄腳邊的手札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上頭像是狂草的字跡,最容易認出來的也只有右下角的「東方」兩字,和他心裡所想一模一樣。


  然而這本手札此時離他不過一矮身的距離,上頭的每一筆每一畫……竟赫然在目。


  怎麼回事?


  這石室里又沒有半分的光亮,自己是怎麼能突然就看見的?

  想到自己的身後可能正有什麼新來的怪物在瞪著他,秦鉤驚叫著大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地上一探,想要先把那本手札護在懷裡——方才自己昏過去的間隙,天知道這囚籠里又多了什麼來路不明的新客人?

  然而他這一伸手,卻讓秦鉤喉間的喊聲倏爾竄得更響,亦更驚惶失措。


  石室里哪裡是來了什麼怪物?


  這無端端多出來的光亮……明明就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的整個右手膀子,竟然成了團灼灼燃燒的火焰,再不是原來的尋常模樣。


  於是秦鉤這一驚,也不過是讓掌教師叔留下的寶貝手札更短命罷了——那不知是蟬翼、樹皮亦或獸甲所制的手札,實在是不堪一擊,在被他右手上的火光碰到的一瞬,就呼啦啦地全成了飛灰,連一點殘渣都不剩。


  既驚且恐的秦鉤便再也沒有機會看清,東方牧歸的那一頁針刻上,那原本佔據了大半、繪著團古怪火焰的地方已然成了大片的空白,哪裡有什麼針刻過的痕迹?

  他只知道這本古怪的手札就此成了過往,就算他事後再和祁師兄或掌教師叔解釋,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


  怎麼辦……怎麼辦?!


  這據說能護住諸位師兄性命的手札被自己毀於一旦,他的右手又無端端地成了團火球……這簡直是禍不單行!


  秦鉤哭喪著臉、想要用左手擦擦眼角時,再次發出了聲凄厲似殺豬的慘叫,震得石室里的十餘裂蒼崖弟子血氣翻湧,差點都被身魂里的死氣佔了上風。


  不止是右手!

  連左手……連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髮,都成了團暗沉沉的火光!


  秦鉤以這副昏黃火光之身,怪叫著在整個石室里上躥下跳、差點把十餘位師兄的眉發也燒個精光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境況於他而言並不陌生——上輩子在冥界弱水邊,他不也是以這似火如霧的鬼靈之身,心急火燎地在輪迴道前盤旋來去,怪叫著為難每一個準備踏上奈何橋的鬼靈,讓整個陰陽界都不得安生?

  然而這時候還沒等到縣太爺、殷孤光和柳謙君來到的秦鉤,只能孤身一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在怪叫了長達兩刻的辰光后,他終於聲嘶力竭地落下了地來,獃滯地打量起自己只剩昏黃火團的「新肉身」來。


  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秦鉤小心翼翼地伸了手、伸了腳、還轉了轉脖頸,也沒覺得和以往有什麼不同。


  與其說是成了團無用的火球,他倒更像是脫離了肉身皮囊的禁錮,比起原來的自己還要厲害得多——盤坐在石室里的諸位師兄已然眉眼清晰,不用儘力聽著鼻息才知道他們還有生機;原本幽沉不見五指的黑暗,如今落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凡世黃昏時的模樣,再不像此前那般恐懼無助。


  更讓秦鉤漸漸安下了心的,是他在石室里晃悠了不知多少圈后,十餘位師兄面上的死氣竟也緩緩退了下去,離闕庭越來越遠。


  啊……東方前輩這個喚作「心火」的術法,果然好用得很。


  沒能看全東方牧歸那頁針刻的秦鉤,只知道上頭寫著「以心血灼燒之火護人生機」的救命之語,還以為自己有貴人相助、無意中把這術法學了個通透,如今這副鬼樣子不過是施展這術法后的臨時怪異之相,等出了這淵牢之後,總有法子變回原來模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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