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金鱗降龍(一)
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原本還瘋狂地敲擊著蛟龍骨的造字神力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然而虛境外依舊有高亢的龍吟聲延綿不絕,在那道裂縫撕開后,更是不受阻攔地衝進了眾人的雙耳里,讓人疼得幾乎無法站立,更別提聽清彼此的低聲呢喃了。
於是當柳謙君不自覺地低喃了出聲、無意中喚出了好友的名時,就連站在她附近的殷孤光也未能聽到她的低語。
駐足在裂縫上的張仲簡卻聽到了。
大漢緩緩睜開了雙眼,沖著柳謙君頷首示意。
他這一動,讓背後的刺眼天光也跟著閃了閃,這下別說柳謙君,就連眼神最不好的柑絡長老也覺察出了這位「救星」的善意。
柑絡意味深長地望了眼神色仍然頗為困惑、但比方才畢竟要釋然許多的柳謙君,扯了扯桑耳的衣角,示意老友無需再這麼咋咋呼呼了。
這比末傾山那把破蒼大刀要厲害得多……不,恐怕是破蒼永遠無法望其項背的神兵,既然是與和參王相熟的生靈同來,當然不會再與九山七洞三泉的諸位為難。
畢竟全都是生於陸上、長於陸上的生靈,繼柳謙君和殷孤光之後,眾人也漸而習慣了從裂縫裡漏下來的天光,儘管還未能全然睜開眼,但已能勉強看清了張仲簡的身形輪廓,和他右掌中那形似凡世長槍、但更像幽幽白虹的不知名靈力。
與吉祥賭坊諸位怪物相熟的縣太爺,當即就認出了大漢,卻還未來得及開口問上半句,就被一直都飄蕩在他腦後的青墨鬼氣扯了一把,身不由己地往後退了幾步。
縣太爺詫然回頭看去,卻發現一路以來都囂張不已的發小正藏進了勉強還算暗處的角落,努力地躲開了從裂縫裡漏下的天光,整團鬼氣都戰戰兢兢地發著抖,看上去,竟比方才被琥珀水滴傷到時還要彆扭七分。
他這麼一躲,原本圍繞在眾人頭頂身側的青墨薄霧也悄悄地跟著褪去,就此撤得乾乾淨淨。
所幸整個虛境里的造字神力已不知為何再次歸了寂靜,讓眾人身側周遭的石牆地面都不再搖晃如崩,只是偶爾還有幾塊碎石從頂端掉落下來,已然算不上什麼要命的威脅了,即使沒有青墨鬼氣的庇護,眾人也並不如方才那般惶惶不安。
於是秦鉤得以齜牙咧嘴地扯著樓化安躲到了一旁,沒有惹起哪位同伴的過分好奇。
秦鉤實在是有苦不敢說。
頂上那裂縫一開,他就驚覺自己的周身鬼氣又不聽話地犯起渾來,如同有什麼力量要把自己千刀萬剮,再一腳把他踩進深不見底的坑洞里去。
他甚至不敢大喊大叫——虛境外彷彿有什麼怪物在等著自己,像是只要他發出丁點聲響,就會被打入萬劫不復之地。
秦鉤只能扯著發小,趕緊往未被天光照得透徹的角落躲去。
要是真的像桑耳長老說的那樣,他已經快到了鬼仙的修為,怎麼被那天光一刺,就滿身發疼?
啊啊……我一定是這世上最沒用的鬼。
秦鉤如是想。
於是他也理所當然地不敢探出身子去,看一眼許久未見的爐包鼻子。
和秦鉤同樣一反常態的,是原本坐在殷孤光肩上的索命小鬼。
在親眼看到頭頂上有了現成的出路后,她竟也安靜無比,連半聲的驚呼都未發出。
她分明認出了那救星,心知肚明對方便是自己曾經喚過莽撞小子的張仲簡,這次卻既沒有高聲招呼、亦不嘟囔著數落誰,反而瞪圓了一雙堅石眸子,死死地盯了大漢手裡那白虹般的靈力數息,繼而面色奇差地撩起了身旁三姐的長發,欲蓋彌彰地……悄悄藏了起來。
女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發下拱起了塊太過明顯的「山坡」,竟也默認了老六這難得的吃癟認慫,並沒有戳穿傒囊這誰都騙不了的拙劣躲藏。
天光下的這方虛境里,唯一一個不打算冷靜下來迎接救星的,只有小房東。
楚歌在看清了來人果然是張仲簡后,本已收起了滿嘴的利齒,連四足也踩穩在了原地,幾乎就要松垮了肩骨、安然坐下。不同於柳謙君和殷孤光對那白虹般的磅礴靈力的驚詫難平,她聞出了對方的熟悉味道,實在放心得很。
然而那高亢如雲的龍吟聲似乎讓她極為煩心,如同刺入她骨血里的針芒,激得雪白的幼獸雙耳連動數下,像是壓抑到了極致,終於還是忍無可忍,驟然倒吊起了一雙縫眼,滿面的毛髮都倒豎了起來,彷彿受了什麼極大的刺激,緩緩彎下了脖頸,繼而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殷孤光如有所感,當即回過身去,腰身一錯,就順勢將本就身子骨極輕的三姐抱在了懷裡,繼而如臨大敵地一把捂住了女子的雙耳。
索命小鬼沒有料到自己的藏匿會被小師弟無意中破去,在感覺到天旋地轉之際,甚至沒來得及抓住女子的衣領,就直直地脫離了三姐的後背,怪叫著被殷孤光摔了下去。
縣太爺更是臉色大變,連秦鉤猶自在角落暗暗發抖都顧不上,便轉身往仍然躺在地上的諸位師兄那邊踉蹌著奔去,雙眼一掃,在滿地的裂蒼崖弟子中找到了烏師兄后,幾乎是撲過去、堵住了後者的一雙耳朵。
桑耳則沒能看懂兩個後生的發瘋舉動,然而想到一路上的教訓,老人家還是聳了聳肩,乾脆有樣學樣地也幫柑絡捂住了耳朵。
雪白的幼獸只給了身後眾人不足五息的自救辰光,在鼓足了滿肚滿腹的氣后,便憤憤抬頭,朝著那依舊有天光漏下來的巨大破洞……猛地怒吼了出聲。
立足在裂縫之上的張仲簡嘴角微動,像是要問小房東什麼,卻沒料到會迎來好友這種敵意滿滿的「迎接」,詫異不已地揚了揚眉角。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雕像般地駐足在原地,全然沒有往後、哪怕是往旁側退去的意思。
小房東的怒吼浪潮就這麼與他擦身而過,彷彿微風拂面。
真正被這怒吼擊中的,是一直都高懸盤桓在張仲簡頭頂虛空中的另一個龐大身影。
龍吟聲戛然而止。
「歌——別傷他!」天光里忽地有個熟悉的聲音,竭盡全力地朝著虛境里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