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維特眼前是一個拳頭大小的幽黑炮口,炮身在星光下泛出慘白色調,這形似火炮的玩意正對著自己。如果貝亞伯爵在場,會發現這和他城堡里的十門魔能炮一模一樣。


  但是維特完全不知道這火炮有多厲害,按常理沒有炮手就是一堆廢鐵罷了。讓他僵住不動、心裡拔涼的是一把已經上弦的手弩,正瞄著自己的鼻子,銀白弩箭在星光下反射出幽幽慘綠色,憑藉獵人們用毒的經驗,維特知道這種顏色的毒藥只要見血就死。


  「別出聲!不想死就別動!」冰冷沙啞的聲音帶著殺意,讓維特全身的血都涼了,

  維特不僅身體,連眼珠都不敢動,按照那些英雄傳記騎士小說記載,一旦被人挾持,不要看對面的臉,不要去猜測對方身份,乖乖配合,說不定還能留一條命。維特只能盯著黑漆漆的炮口,站著不由自主的發抖,就聽那個沙啞的聲音命令道:「上來!」


  本來維特已經四肢麻木,畢竟只有十六歲,如此緊迫的死亡威脅讓維特整個人都懵住了。但是手腳卻像別人在控制,一大步就忽然跨上了馬車,這更讓維特感到絕望,對方的實力之強,估計不用武器,光憑一個指頭就能弄死自己。


  「坐下!」依舊只是短促的命令,維特刷一下就坐在馬車側邊,身體根本不聽自己控制。坐下才發現馬車靠里側還蜷縮著一個人,看服裝是帝國守備軍,估計是這裡的守衛,如今閉目蜷縮在那,也聽不到有呼吸,多半已經是死人了。當然,在今天之前,維特按照獵人們教的方法,判定人是否存活可以靠聽呼吸聲,但今天不太適用,因為挾持自己的那位,靜坐在那裡,根本沒有呼吸。


  維特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眼前這位守備軍的下場估計也就是自己的下場!忍不住臉上悲憤欲泣,雷克特說得不錯,什麼都能欠,手不能欠,非要來看什麼啊!十幾車鎧甲不拿,這下好了,鎧甲也用不上,命就送了!


  正想著要不要看看殺死自己的人到底什麼模樣,反正都要死了,做鬼也不能放過仇人啊!那人忽然放下了手裡的弩箭,站起身走到維特面前,維特掙扎著想要最後一搏,就這麼不抵抗被殺死,太窩囊了!

  可是身體還是絲毫不聽使喚,維特全身肌肉都綳了起來,奮力想做點什麼,可惜四肢依舊只是在那微微顫抖。那人走上前忽然把手從黑鐵鎧甲的側邊伸進了維特胸口,摸索到心臟的位置,無論魔物還是人,直接攻擊心臟都是最有效的殺敵手段。


  維特繃緊了身體,等待死亡臨近,只是此時此刻卻有些愣神:剛才那隻手,好白好纖細,蔥白如玉,即使馬車裡隔著油布只有淡淡的微光,維特也確定那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手。


  自己真是沒出息呢,都快死了,還感嘆仇人的手好看,維特自嘲著,靜靜等待心臟碎裂的時刻,但願不要太痛。


  然而那隻手並沒有停留太久,繼續向下摸索,然後從維特懷裡掏出一堆東西,隨手丟在馬車上。維特心情就像被蒼鷹逮住的土角蛇,抓住了飛上去,摔下來,再抓住飛上去,再摔下來,直到摔死為止。


  對方看來不是一定要殺死自己,如果只是劫財的話,那真是太好了!看著攤在地上的雜物,一隻纖細的手慢慢拈起那本《折戟沉沙》,不慌不忙翻閱起來,也不知這黑漆漆的馬車裡,這人怎麼能視物,不過只翻了幾頁就丟下,又隨手翻了翻守備軍的徽章,三階武士徽章,幾個銀幣,外加半快烤肉,最後撿起了那瓶無極回春露,打開時維特才聽到這人有呼吸聲,看來是用某種方法代替呼吸,只有聞味道時才用鼻子。


  那人忽然用鼻子哼了一聲,聲音依然沙啞,但是這次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聲,而是帶著詢問:「你是無量山的人?」


  「是。」維特這才發現自己能說話,想都不想就承認了,賭一把!說不定靠著無量山的名號能讓對方忌憚,自己能撿回一條命!


  「哼!死到臨頭還不老實啊!就你這三階武士,無量山眼瞎么?還是你當我眼瞎?」沙啞的聲音這次帶著濃濃的嘲諷和冷笑。


  「不不,我不是無量弟子,但是我朋友是!他會幫我引薦!」維特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看不看對方臉了,慌忙看向對方解釋道。


  這才看見挾持自己的人,一身黑色夜行衣緊緊裹住身體,全身幾乎陷進黑暗中,看體型輪廓和自己差不多,臉上也有黑布遮蓋,只露出眼睛眉毛。


  「那你到這裡幹什麼?」對方似乎信了維特的話,讓維特的心臟又緩緩回到原位。


  「我只是來挑件鎧甲,剛好走到這裡。」維特不敢多說,只想著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求對方放過自己。


  「又不老實了,不要以為你是無量山的人,我就不敢殺你。」對方冰冷嘶啞的聲音又一次帶上了死亡威脅。


  「是真的啊!王子說獎勵我裝備,你看我穿的這身破爛!」維特的心臟如果是土角蛇的話,已經被摔死不知多少次了。


  「王子?」對方似乎很不屑,卻又有點興趣,繼續問道:「你有什麼功績能領獎勵?」


  「我原本是這鎮里的獵人,熟悉這周圍啊!王子就問我哪裡魔物多。」維特不敢再隱瞞什麼,千萬別把對方惹急了。


  對方不再說話,沉默片刻后,伸手摸上了面前這架火炮,潔白如玉的手即使在黑夜裡也看得見輪廓,點點星光下還能看到手背上的肌膚微微泛光,維特忽然覺得這手,似乎有些過於小巧了。


  只是下一刻維特又受到了驚嚇,這潔白如玉的縴手忽然泛起黑光,維特看見一圈圈的黑色波紋出現在白皙的手背上,然後一隻指尖大的灰白色蟲子憑空出現,那隻白皙的手輕提起這隻有點像瓢蟲的玩意,放在炮管末端。


  未等維特反應過來,一陣刺耳的磨牙聲忽然響起,噶吱吱,噶吱吱,聽得人毛骨悚然。維特忽然發現自己又不能動彈了,連說話也不行,只是眼睜睜看著那灰白色的小蟲子一點一點啃食著炮管,鑽進炮身。


  這馬車應該有消聲魔法之類,否則這麼刺耳的聲音早就把守衛引來了。既然不能說話不能動,自己還是乖巧一點,於是維特眼觀鼻,鼻觀心,靜靜地修鍊起來,只是刺耳的磨牙聲讓維特時不時心裡一陣發毛。


  只一小會,外面傳來嘈雜的馬蹄聲,想必是之前追擊魔狼的部隊回來了。馬車裡,對面的黑衣人警覺起來,微微側頭,兩隻手指相疊,撐開馬車布簾,透過縫隙往外瞧了瞧。


  一瞬間,維特愣住了。現在鎮里火光明亮,透過那條布簾的縫隙,黑衣人能看到外面,火光也照在了黑衣人的臉上。維特第一次看清對方露出來的眉目。心裡猶如被重鎚狠狠砸了一下,剛才被死亡威脅也不過如此!腦袋裡已一片空白,如何形容自己所看到那一絲面容?維特腦海里只剩兩句: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對方只看了片刻,就放下布簾,馬車裡又回歸黑暗。而維特傻坐著,腦袋裡一直不停閃出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清眉秀目,至於運氣修鍊,死忘威脅,全都忘了!


  完全忘記了時間流逝,直到對方有了新動作,維特才緩過神來。看著她從那被啃開的炮管里輕輕提出那隻灰白小蟲,一陣黑光之後小蟲又憑空消失,然後再次把縴手伸進炮身,似乎在摸索著什麼,然後猛的一拽,維特借著微光,看見那白皙的手裡多了三四個疊在一起的圓盤狀物件,看不出材質,只看到上面亂七八糟到處都是划痕。


  不過維特晃神的功夫,那物件就又消失在那雙白皙柔美的手中。然後維特聽見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的事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啊?」維特不敢相信對方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而且,自己內心似乎……不想這麼快結束。


  「難道你想和他一樣死在這裡?」黑衣人指了指腳下,那名守衛沒有呼吸,看來是真死透了。


  「哦不,不!」維特趕緊站起來,小心的核實道:「那,我就走啦?」


  「嗯!」黑衣人說話的功夫已經跳下了馬車。


  維特跟著跳下去,這次借著星光又一次看愣了神,那一雙明眸如同星辰之輝,兩筆彎眉好似遠山含黛,維特有些恍惚,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眉目,但是到現在也看不出這黑衣人是男是女啊!

  黑衣人正小心的左右觀瞧,發現沒有危險才轉頭看向維特,眼神有些驚訝:「你怎麼還不走?」


  「哦,我……」維特心想,我總不能說看你好看捨不得走吧,猶豫了一下,說:「我是來挑裝備的,還沒挑完!」


  雖然只看到眉目,但是也看出黑衣人居然有一絲笑意,順手指向右側一輛馬車,冷聲道:「那邊,軍官專用。」


  維特點點頭,轉頭看向那輛馬車的功夫,黑衣人已經閃出一丈開外,眼看就要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心下有些著急,也顧不得性命,急聲喊道:「敢問姑娘芳名?」


  「啪!」一跟枯枝飛了過來,準確命中維特胸口,即便穿著沉重的黑鐵鎧甲,維特也被砸中倒翻一跟頭。


  耳邊響起一聲不再沙啞的嬌喝:「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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