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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歲月何以靜好

  門內細微的響聲絲絲傳入耳中,傅風白很想立刻推門而入,然而抬手瞬間,又頓住了,他的心在隱隱顫抖,竟生出莫大的恐懼來。


  垂眸停佇,女子略帶痛楚的輕呼更加清晰的傳來,他一驚,再不及多想,連忙推門而入。


  此時,床上的女子已經自行摘掉了氧氣罩,正在緩緩的坐起來,聽到聲音,她抬起頭,微微一愣,然後繼續調整坐姿,讓自己完全起身靠在枕頭上,這一番動作做完,她才重新又抬起頭來,向著來人笑了笑。


  眼眸清澈卻又慵懶,許是剛剛蘇醒的緣故,還有一些倦怠,傅風白的目光幾番閃爍,最後還是落在了她的眼眸上。


  他盯了許久,卻隻是微微皺眉,默默的搖搖頭。


  這樣的神色,叫人難以分的清楚,這眼神似曾相識卻又與從前大不相同,熟悉而又陌生。


  他張了張嘴,又啞言,如此來回幾次,終於還是開口:“需要喝點水嗎?”


  床上的人點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輕輕抿上一口,然後將茶盞放在手心裏,沒有了接下來的動作,病房裏重新恢複了沉寂,這沉寂本已然成為了習慣,但是如今麵對著已經醒來的人,卻又讓傅風白沒辦法安心的矗立在無聲之中。


  因為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卻都不敢問出口,塵埃其實已經落定,但是未知的人,總是還有抱著一分希望。


  傅風白無意識的揪著袖子上的扣子,躊躇了一番,既然問不出口,那就隻有從長計議:“那個……我去叫醫生,請他們來檢查一下你是否已經無恙了。”


  女子再一次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傅風白從病床前繞過,拉開門,一隻腳剛剛邁出去,忽聽到一聲輕微的呢喃,這聲音很小,小的他再往前走兩步大概就聽不到了,然而細微的話語讓他大驚回頭,腳步如同灌了鉛一樣再難挪動。


  他瑟瑟發抖的,震撼的看著她,方才那個聲音還在耳邊回蕩。


  “謝謝你,你是誰?”


  六個字,如同經曆了六場狂卷的風暴,她不記得他了,蘇蓁蓁亦或者蘇月梧,誰都沒有醒來,她誰也不是了!


  他怔怔的看著床上的人,握住門把的手經不住微微顫抖。


  “噗嗤……”然而女孩忽的一聲輕笑:“我騙你的,傅風白,謝謝你。”


  傅風白的手猛的鬆了下來,門在他的動作下吱呀了一下,輕輕的晃動著,伴隨著這細微的晃動聲,他掩飾住了內心還沒平複的狂跳,再一次定睛打量著她。


  溫暖卻又清冽的笑,周身恬淡又清冷,他看了好一會兒,依舊一無所獲。


  於是他低下了頭,繼續向門外走。


  “喂。”女孩的聲音再次傳到耳邊:“剛才騙你,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傅風白抬頭看她,心中沉了沉,微笑著搖搖頭,回頭繼續腳下的步伐。


  “對不起。”女孩又補充道。


  這一句話讓傅風白忽的錯愕,他幾乎是立刻又回了頭,怔怔的看著她,短短的幾秒,卻仿佛幾個世紀那麽長。


  一瞬間滄海桑田的劫後餘生,經年一夢終於落了帷幕,握在手中的珍寶失而複得,心中殘落的枝丫從重新鬱鬱蔥蔥。


  傅風白的眼角劃過清淚,大步上前去,將床上的女子抱的緊緊,許久不曾鬆開。


  這一回,便是再也不能離散了。


  聽到動靜的醫生趕來,剛一推門,又連忙退了出去,在門外咳嗽了一聲,傅風白隻好鬆開了她,小心翼翼的矗立一旁,看著醫生們一番檢查,又聽他們說:“沒問題,可以出院了。”


  他安了心,點點頭,微勾起嘴角。


  “不過,小姐的顱內損傷未能完全治愈,恐手腳使不上力氣,不可負重,不能打架鬥毆。”醫生笑言:“白爺莫見怪,作為既然交代,就必須要清楚,料想小姐也不會跟人打架。”


  傅風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但見她微微皺眉,他卻是會心一笑:“自然不會,有我在。”


  下人們來收拾了東西,傅風白陪同著蘇小姐,在後麵緩慢的走,走了好一會兒,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車水馬龍的街上,一如往常的繁華,汽車等在醫院門口,新來的管家恭敬的替他們開了門。


  汽車不快不慢的行駛,蘇小姐輕輕搖下窗戶,但見一個偌大的霓虹燈正在被慢慢的摘下,一群人聚集在那裏,敲敲打打,那曾經耀眼斑斕,如今隻是一堆落滿了灰塵的玻璃。


  管家自後視鏡中瞥到她的目光始終不離那施工的現場,便暗自討好的解釋著:“小姐有所不知,這裏以前可是上海灘最為繁華的舞宮,可惜啊,自從老板死了,這裏就廢了,如今好像是被德國人盤了過去,不知道會改成什麽。”


  蘇小姐微微點頭以示禮貌,她不言語,管家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悻悻的閉了嘴,又從鏡子裏偷偷的看了一眼傅風白,但見他麵無表情,好像周圍的事情與他無關,卻也好像心不在焉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他疑惑的皺了皺眉,關於白爺與蘇小姐的愛恨情仇,他雖未曾親眼目睹,卻也聽聞一二,在他聽來的版本裏,兩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本應該是極盡相愛的,並且他親眼見證蘇小姐昏迷的數月,白爺日日守護在身邊。


  可是為什麽如今醒來了,除了在病房裏麵的那個擁抱,接下來他們所保持的距離,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更像是陌生人呢?

  他望著兩個人,自是無法明白,於他們而言,人雖未變,卻不複舊時模樣,這好不容易踏盡星月而來的重逢,卻在那星河之中遺落了什麽,然後彼此相望再觸不可及。


  他們遺落的,是巧笑倩兮的麵,是明媚如春的瞳,是替他們承受過無盡艱辛痛苦的清瘦肩膀,是無數次腥風血雨卻永遠站在他們身邊的活生生的那個人。


  蘇蓁蓁再也不會出現了,她消散在沉醉的舊夢中,卻又生生的阻隔在了兩個人之間,成為他們不可逾越的阻礙。


  如果他們能夠再狠心一點,如果他們可以做到絲毫沒有愧疚,便也就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了,可是,就連感恩與溫善,都是那個女孩教給他們的。


  傅風白唯一能爭取的,是將蘇月梧留在身邊,他說,隻求能時時看到,不做戀人,卻也是最不能失去的人。


  傅家的大門敞開,傅太太站在門口,向蘇月梧伸出手,時過境遷,她也不負了昔日銳利,她沒問她是誰,隻是輕輕的拉起手將她帶進傅家。


  看到蘇月梧走進傅家,傅風白那顆懸而未決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過了幾日,蘇月梧從原來所住的正廳的二樓搬了出來,住到了傅家的別院裏,這別院有單獨的後門,供她日常出行方便,傅風白依舊早出晚歸,每天晚上回來,都會到她這裏小坐,蘇月梧在繡著一副龐大的刺繡,上麵大好河山風光旖旎。


  年少時的美好記憶,她唯一沒有留給蘇蓁蓁的,便是刺繡的技能,這些年一雙手被刀與槍磨出了繭子,如今拿起繡花針,卻也有模有樣,傅風白對於她花這麽大的功夫繡一副山水圖頗有微詞,不止一次的抱怨:“你為什麽不繡一個我的畫像?”


  蘇月梧扔過來一個枕頭:“你沒有它們好看。”


  傅風白接住枕頭癟嘴,蘇月梧無奈解釋道:“二十多前我們家繡過一副江山圖,被美國人看中,胡不歸的父親,老司令胡田園為討好他們才來找上蘇家,引發了蘇家滅門。”


  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太長時間,蘇月梧不會再深切痛苦的訴說,盡管回憶依舊殘忍,而她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一一道來。


  “所以,東西還是被搶了嗎?”


  “並沒有,被父親護在身下,然後一把火燒掉了。”蘇月梧輕歎:“其實胡田園也不是一上來就用強的,他提出高價購買,可是那副江山圖是蘇家要進貢的,重振蘇家繡藝大名皆在此舉,無論多少錢,父親自是不肯賣。”


  她輕輕鋪展了一下手中的綢緞,又道:“可惜那副圖還沒完成就被燒毀了,我既然閑來無事,就仿照著記憶繡一個,手藝固然比不上父親母親他們,但也算是以此療慰蘇家當年的遺憾,而至於蘇繡是否傳承,我相信後人自有評論。”


  傅風白在她身邊靜默了一會兒,會心的點點頭:“好,你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嗯。”對方抬頭向他輕笑,微風卷起陣陣花香,在動蕩年代到來的前夕,如今的每一次歡顏,都難得可貴。


  而此時,他們天真的以為,曾經的轟轟烈烈終於都歸於平淡的寧靜,如此歲月靜好就很好。


  陸虹霓來看過他們幾次,最後一次到來的時候,蘇月梧的江山圖才繡了一半,陸虹霓說自己嫁人了,要離開上海。


  蘇月梧是驚愕的:“沒聽說胡不歸調離上海了嗎?”


  陸虹霓搖頭:“我要嫁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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