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陸在望冷不丁被噎住,不住的咳嗽起來,江雲聲很好心的斟了杯水遞過來,她麵上咳的泛紅,斥道:“你少胡說八道。”
江雲聲嘿嘿笑起來:“我胡沒胡說,你心裏有數,我心裏也有數。”
陸在望皺眉:“你怎麽——”她忽的想起什麽,她被人打暈,醒過來可是躺在他床上的!這個蟊賊!
她屁股連著凳子往後蹬蹬挪了幾步,揪著自己的衣領子,既驚且怒,“你——!”
江雲聲登時明白她想歪到了何處,依樣畫葫蘆的同樣往後一蹦,指著她:“你少汙蔑我的清白!”
他滿麵的義憤填膺,仿佛被她幾句話奪走了他的“貞潔”:“大爺我第一回 遇到你就知道了,我把你拖回來就扔炕上……”他哼了一聲,“早知道扔柴火堆裏,姑娘家家想法真齷齪!”
陸在望瞠目結舌:“你是不是有病?”
可江雲聲又湊了過來,語氣比方才又賤了五分,“我不但知道你是女的,我還知道你是永寧侯府的世子。”
“怎樣?”他笑:“這事可奇不奇,該不該給點封口費?”
陸在望怒道:“滾一邊去吧你!”
她原本是想奚落他,可江雲聲幾句話便占了上風,心情極好的扶起剛才被衣裳帶倒的破板凳,一屁股坐下,又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吊兒郎當的抖腿,“小樣兒。”
陸在望今日受的刺激太多,腦子一團亂,一時沒了合適的主意,可又不甘於落了下風,便板著個“怒目而視”的表情,好顯得她並沒有很呆。
可江雲聲又道,“行了,我逗你玩的。你別瞪我,你好歹於我有恩,我江雲聲雖身無長處,也沒有恩將仇報的毛病,你且放心。”
陸在望狐疑的看著他,江雲聲渾不在意,“你愛信不信,且看著好了。這事哪天要是從我嘴裏傳出去,你盡管來找我。”
她和江雲聲雖萍水相逢,可總覺得這人說的話有幾分可信,雖窮的家徒四壁,可他眼神極坦蕩,沒有一點算計。身上又有一股四處漂泊的無謂,叫人覺得他好似並不在乎一切的身外之物。
可此人畢竟是有前科的人,陸在望眼裏便透出點不屑來。
江雲聲好似看出她的意思,把敲著的那條腿放下來,斂了神色,“遇到你那回,是我第一遭……”
他似乎不大想說出做賊這個詞,臉上很是懊喪,可糾結半晌,也找不到別的,好聽的詞來代替,畢竟事情本就不光彩,換個婉轉的說法它也依舊不光彩,“……做賊,才剛翻進去就遇到了你……我知道這事難看,我不否認,你若因此不信我,我也沒轍。總之我說過了話,我定言出必行,信不信,便由你。”
陸在望見他這般說,覺著畢竟他方才確實救了自己,她反倒揭了他的短處,令他十分難堪,屋裏氣氛一時僵住,她沒話找話似的問:“那你家裏人呢?”
江雲聲道:“死了。”他似並不願多說,隻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你還不走嗎?天色已晚了。”
陸在望叫他這一句“死了”堵的進退兩難,覺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可他的神色又平淡的過於理所當然,叫她無話可說。幸而他自己給了她一個台階,陸在望便道:“是該走了。”
她才起身,才走了兩步又坐了回去,江雲聲道:“怎麽?”
陸在望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這般回去必得引的家裏一陣軒然,沈氏再看到她身上的傷,又得傷心,她想了想:“你有幹淨衣裳沒有?借我穿一穿。”
江雲聲道:“你長得這麽矮,我的衣裳你好似穿不了。”
確實,江雲聲可是個實打實的男人。
陸在望很不滿意她說的話,她若好端端做個姑娘,也算是身材纖長,可又想了想,跟他好聲好氣的商量:“那你再幫我一回,去永寧侯府,就說我在外弄髒了衣裳,等著換。叫青山院的竹春來。”
江雲聲道:“行。”又一伸手:“二兩。”
陸在望先一愣,又怒道:“你方才還說我於你有恩,要還我銀子!”
江雲聲義正言辭:“一碼歸一碼,這離永寧侯府可有程子路。我跑腿掙錢,憑自己本事,怎麽不行?”
陸在望一咬牙,遇到對手了!
“二兩就二兩。”她掏出碎銀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快著點!”
“得嘞。”江雲聲樂顛顛的站起來,收了銀子,往他那灰白的破布麻衣裏一塞,“包在我身上。”
江雲聲此人看著不大靠譜,辦起事倒還牢靠,他很快就把竹春帶了來,又很有眼力見的替她們關上了屋門,自己蹲在院子裏,叼著根草,賞他那荒涼院子裏的淒慘月色。
竹春緊緊抱著包袱,戰戰兢兢的神色直到見了陸在望才鬆散了些,她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的規製,比侯府養馬小廝還不如,可她家世子爺正顛顛的翹著腿,躺在土砌的炕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出門時的幹淨衣裳已然看不清顏色,東一坨泥西一腳印,束發的金簪和腰懸的玉墜統統不見蹤影,端正的束發歪了個頗有喜感的角度,吊兒郎當的懸在右側頭頂,好像她頭上長了個大包。
陸在望一見竹春高興的坐了起來,頂著的大包跟著一道歡喜的蹦躂幾下,“來的挺快。”
竹春扔了包袱,板著臉訓斥,“你這是又上哪混去了呀!”
竹春和山月都是自小就跟著陸在望的,她還是個娃娃的時候,陸老夫人就買了她們倆來親自教導,等她十來歲立院獨居,她倆也就跟著去伺候。
竹春利落,山月溫柔,比她略長幾歲,又是一塊長大的情分,感情自然親厚。
陸在望可憐兮兮的癟嘴:“我挨了打了。”
竹春立馬收了那副嚴厲的神色,急匆匆的過來,撩開衣服一看,果然看見腿上青青紫紫的印子,她驚道,“誰幹的啊!”
陸在望道:“這個不知道,快給我換衣服,別告訴我娘——外麵找個醫館瞧瞧,我老覺得左腿不得勁,你看,有點瘸瘸的。”
竹春眼眶一紅,立馬蓄了淚,“這怎麽不告訴夫人呢?你都挨了打了,誰這麽大的膽子,侯府的世子也敢動手,我必得告訴侯爺夫人,報仇才好。”
陸在望道:“我都不知道誰打的,你叫爹娘上哪找去?屆時仇人找不到,再禁了我的足,那我不是虧大了?這事我心裏有數,仇肯定報,我自己報就是。”
竹春道:“禁足才好,省的你老是在外麵遊蕩。都已經被送上書院了,好容易回來過節,你又惹東惹西的招打,怎麽就不能安穩一日呢?”
陸在望撅嘴:“我沒招打,那得是打我的人心黑,怎麽怪我呢?”
竹春還想勸她幾句,可陸在望一言不合就躺在床上哼唧,一會覺得腿斷了一會覺得胳膊折了,竹春便顧不上別的,給她換了衣裳,又匆匆的要去找大夫來,可她看江雲聲和這爛屋子,頂不放心,站在原地進退兩難,想了想又扶她下床,背過身佝下腰,準備背陸在望一起走。
陸在望看看竹春的小身板,“我腿又沒斷。”
竹春回過頭:“你方才不是說腿上不得勁?說不好就傷著骨頭了,這可不能馬虎。”
陸在望見她神色,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是裝可憐博同情,扭捏道:“你扶著我就行,叫你一個姑娘家背我,我還要不要臉了。”
竹春並不覺得不合適,“你不也是……”她似是顧忌在外麵,並沒說出後話來,陸在望便蹦躂下床,好叫她放心,“能走,看。”
竹春沒轍,隻好小心的扶著,路過院子裏蹲著的江雲聲,她有些害怕的避著些,陸在望朝著江雲聲揮手,“江湖再見。”
江雲聲叼著狗尾巴草,並沒搭理她。
臨走前,她又回身扒著門框,單露個腦袋,江雲聲正拍拍屁股起身,灰袍子沾了一身月色,顯得更白,孤零零的站在院子裏。
陸在望道:“你不必想著還我的錢,權當謝過你今日救我一回,咱倆兩清。”
偌大的京城,她是侯府世子,江雲聲隻是個潦倒的街頭混混,想著日後未必有再見的機會,她便說的頗和氣。
說完她轉身就走,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暮色四合,天邊熾裂濃厚的霞光已然隱去,顯出一點幽然的灰藍,白玉巷裏的穿堂風徐徐,帶著涼意。
陸在望帶著竹春在街上找了個醫館,幸而這幫人還曉得“打人不打臉”,其餘身上都是些皮外傷,坐館的老大夫給開了些活血化瘀內服外用的藥,竹春一臉嚴肅的認真記下,又跟著去抓藥。
陸在望搬了個板凳坐在醫館門沿上,看著外麵煙氣嫋嫋的吃食攤子,她對今日的事情,最疑心的就是劉長舒,唯這小子能幹出這等無聊的事情來,可是劉舒也不至於下殺手,第一撥揍她的,和第二個動刀子的,應當是不同的人,可她並沒有得罪誰得罪到殺人見血的地步。
她一時犯了難,可待竹春回來,她便又換了副嬉笑的神色,鬧著要帶竹春去豐樂樓吃一頓,再去附近的南小街瓦舍看戲,被竹春拎著衣領揪回了侯府,侯府門房的小廝一見她回來,便趕忙迎了上來,“世子爺,您可算回來了。”
陸在望問:“有事?”
“有位成王府的大爺找您,已等了一會了。”
陸在望聽到成王兩字就牙痛,臉垮的像個沒牙的老太太,這時,李成已然從門房走了出來,她剛想招呼一聲,又猛然想起自己給自己立的人設,她這會作為不大出門的病弱“世子”,理當不認識李成才對。
她此刻這張喪臉倒是很合適。
李成迎上來,衝她一抱拳,腰間的佩刀帶的一晃,“陸小侯爺。”
陸在望道:“這位,這位是……”
“在下成王府護衛,李成。”李成麵無表情,“奉殿下之命給小侯爺傳話。”
他三言兩語的將趙珩吩咐的話倒進陸在望耳朵裏,而後就要告辭,她簡直沒鬧明白他說的是哪跟哪兒,慌忙攔住,“找人?找誰啊?我上哪找去,什麽三日?”
她覺得離譜,“為何要叫我找?我跟殿下從無交集啊。”
李成道:“殿下就是這般吩咐的,我隻是傳話——陸小侯爺覺得辦不到,可自去和殿下說。”
陸在望問:“那我要是找到了呢?”
李成說道:“這個殿下沒說。”
陸在望簡直氣笑了,“那他幹嘛不直接叫我去認罪?還加個前綴,不多餘嗎?”
李成看了她一眼,“殿下此刻就在王府,小侯爺跟我一道去嗎?”
“竹春!”她氣的血氣上湧,“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