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陸在望和陸元嘉站一起,其實一眼能分辨出誰是誰,即便她倆打扮的分離不差。
眉眼是很像的,不像的是氣度,陸元嘉畢竟是正經的侯府小姐,身上自有世家貴女的持重雅度,可陸在望則像是山野裏長大的,眉眼總不肯安穩的置於原處,嬉笑怒罵,生氣盎然。
可趙珩除了陸進明,此先並未見過陸家的人,險些就讓她給糊弄過去。
而陸在望從不覺得自己會和趙珩有更多的交集,且她原本就有些顧前不顧後的毛病,鬆山上遇見才敢在他跟前信口胡扯。
她壓根也不知為何趙珩要揪住她不放,她自認除了赫赫罵名,並無其他長處。
此刻她人被押在成王府,又剛剛表完“忠心”,自然是趙珩說什麽她做什麽,立馬跑了出去,見院裏並無伺候的下人,她便跑去前院的小池塘,用衣裳下擺蘸了水擦臉。
院裏躺的人已經不見了,陸在望並不認識那人,應是個寂寂無名之輩,可即便她是永寧世子,她也完全相信,趙珩同樣敢讓她無聲無息的消失。
等她洗完臉,又拿衣袖擦淨,一站起來,才看到趙珩竟站在遊廊上,微皺著眉看她,陸在望低頭一看,她為了方便,將衣袖卷的老高,露出皓白的手臂來。
古代的衣裳實在是繁瑣,在青山院,盛夏無人的時候她能把胳膊腿兒全擼起來,叫人看見也並不覺得不妥。
可這會叫趙珩一盯,她竟覺得自己擼起袖子的效果等同於裸奔,有那麽點害臊起來,便趕忙將衣裳理好。
趙珩注意的卻是她胳膊上大片的青紫,像是新傷,便問了李成一句:“還動了手?”
李成搖頭,也頗覺得好笑,“小侯爺起先是想跑,叫屬下一抓著就老實了,規規矩矩跟來王府,一點二話沒有。”
極其的能屈能伸。
陸在望恭謹又緩慢的走到廊下候著,“殿下。”她見趙珩揉著眉心,麵有倦色,她趕緊道:“夜深了,殿下要休息了嗎?”
他嗯了一聲,問她:“挨了打了?”
陸在望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便頗不好意思的點頭,“昂。”
趙珩平日所見的女眷,大都是尊貴典雅的。縱使是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姑娘,也極少像她這般不是滾一身泥,就是挨一身打的。
他的認知裏,姑娘家就該像玉川,不沾風雨,不染霜雪,精細又尊貴的養著。
而不是成天欠打。
陸在望問道:“殿下要休息,那我能走了嗎?”
趙珩吩咐李成:“送她回侯府。”他轉身沿著小徑往外走,陸在望又跟上去,“我的事……殿下不會說出去吧?”
他道:“本王留著你有用處,吩咐你的事情辦好便是。”
她便問:“什麽事啊?”
趙珩便停下來,回頭看她,她立馬就反應過來是哪件事,可又犯了難,跟他商量,“殿下要不給我換個事吧,我不會找人,而且即便我把人找出來,那可能已過了數十年,京城可這麽大地方呢!”
趙珩說道:“你手下滿城的耳目,誰比你更適合辦這件差?”
她掙紮道:“那些真不是我的耳目……”
“本王說是,便就得是。”她發間不知何時夾了一片枯黃的落葉,他伸手替她取了下來,那枯葉悠悠蕩蕩的飄入小池塘中,“否則,一個毫無用處的假世子,本王為何要幫你隱瞞呢?”
陸在望垂頭喪氣的,沿著原狗洞鑽回了侯府。
夜深人靜,她摸回自己的屋子,那一長一短兩封信還穩當的擺在桌上,壓著的茶杯分毫未動。
出王府時,細蒙蒙的雨已落了下來,她沾了一身潤澤水汽,裹在身上,覺出濃厚的寒涼來,冷不丁打了個寒顫。陸在望撕碎了那信,難得懊惱起來,有種身陷囹圄之感,自她重生到永寧侯府,還從未有過這種困境。她一個閑散又不成器的侯府世子,隻想舒舒坦坦的過日子,如今一跤跌進成王手裏,且不說他叫她辦的事他壓根沒有頭緒,即便是有,他可是成王。
倘若成王有一日真要和太子奪位,永寧侯府的嫡長女是太子側妃,世子卻是成王門下,她這不是把侯府和大姐姐都坑裏頭了嗎?
陸進明會把她打死的!
可是現在她要不乖乖聽趙珩差遣,侯府落個欺君罔上的罪名,她自己也說不準哪天夜裏就被活埋在成王府的某個犄角旮旯裏。
唯一的辦法,她隻能先順其意,捋順了趙珩的毛,等他有那麽點看重她的時候,才好去提條件。把她對永寧侯府的影響降到最低。
或者等趙珩放鬆對她的警惕,她再跑,屆時侯府昭告世子亡故,也就再無把柄。
好在此時趙珩叫她做的事情,尚不涉及黨爭,隻做監視,是想把她手中現成的資源原地轉換成他的眼睛。他既不需要調動大量的人力物力,又能不驚動京城的一草一木。
萬惡的剝削階級!
可是這資源在她手裏,她似乎也不大會用,畢竟都是些為了謀生的尋常百姓,怎麽能叫他們去做一個合格的耳目?
陸在望輾轉反側了一晚上,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睜眼已日上三竿,竹春和山月進來給她更衣洗漱,一穿戴整齊,陸在望便匆匆忙忙出了門,在路上招了個牛車坐上去,她又開始滿京城的亂晃。
走完一條街,便下去換輛車再走,漫無目的的亂晃,她坐在車上看街上行人,三不五時的和車夫乘客閑談,灌了一耳朵的市井流言,那條街上有人娶媳,哪條巷子裏有人嫁女,誰家小妾偷人,哪戶夫妻打架,樂得她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如此晃悠了一整日,將晚時車停在九元橋邊,夜市裏已經有人掛上燈籠,瓦舍裏的勾欄也已準備表演。
她找了個臨街的茶館用過晚飯,此刻九元橋頭的紅燈籠依次燃起,夜市瓦舍已有遊人,漸次喧嘩。京城東西南北足有四五十個瓦舍,九元橋旁的雖無出名的百戲雜技藝人,但勝在勾欄多,表演種類雜且多。陸在望走過雜劇,說書和傀儡戲等幾處勾欄,隻見一處雜戲的勾欄前圍的大多數是女子,手絹花飾扔的亂飛,她當即便湊了上去,欄中正有兩人耍拳腳,一來一回對戰頗酣,個高的那個滿頭薄汗,正是姑娘們叫好的對象。
陸在望定睛一看,還是個熟人。
他和人耍完一套拳腳,又變了一回戲法,便在一眾姑娘依依不舍的挽留聲中下了台。陸在望繞去後方,不多會,便見他換了一身灰袍子,扛著個布幡從勾欄後頭的棚裏走出來,往瓦舍外走去。
那布幡叫他給卷著,陸在望看那規製和隱隱露出來的字,覺得當頭寫的應當是“算命測字。”
他出了瓦舍,找了個街邊攤子坐著吃了碗陽春麵,陸在望便跟著一屁股坐了過去。
他抬起頭,陸在望笑嘻嘻的,“又見麵了,江雲聲。”
難怪她那日問他作什麽謀生,他不肯說,今日一見,她算是開了眼界。
江雲聲麵上並無羞窘,他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吃麵,餓極了似的,三兩口解決了一碗,陸在望又叫攤主上了一大碗麵並一盤子肉,江雲聲極不客氣的呼嚕嚕的吃完,這才把碗一推,“陸小侯爺。”
陸在望衝他一抱拳,“江兄大才!”
江雲聲同樣回禮,“混口飯吃。”
她趴在桌子上,“你們這個行當,掙錢不掙錢?這樣,你多物色幾個和你差不多俊俏的小兄弟,我把方才的勾欄買下來,你當班主,帶著兄弟們愛演什麽演什麽,咱倆五五分賬。”
江雲聲哼了一聲,扛起布幡就走,她匆忙扔了點散碎銀子在桌子上,又顛顛的跟了上去,江雲聲瞪了她一眼,“陸小侯爺閑著到處消遣人,我管不著。可我一個窮苦百姓還得掙錢糊口,你愛上哪去上哪去,別礙我的事。”
陸在望正色道:“我並沒有消遣你。我可是說真的,城西有個頂有名的李家瓦舍,單靠一個演影戲出名的李五勝。我自然也可以把你捧紅……”
江雲聲“砰”的把布幡杵在地上,“我不打女人,你少欠揍。”
陸在望見他神色頗惱,想來想去,他那個破屋離九元橋頗遠,他卻舍近求遠的跑到這兒賣藝,應當是不想讓認識他的人知曉。被她撞見雖故作朗然,心裏也未必自在。
她便悻悻的住了口,默默跟著江雲聲,見他朝著九元橋附近的碼頭去,淞河貫通南北,穿京城而過,城中不少碼頭,停著貨船客船。
江雲聲便是去碼頭給晚間進京的貨船卸貨。
陸在望便坐在碼頭旁邊的茶鋪看著他一趟又一趟的背麻袋,也不知掙了幾個銅板,惹一身的塵土,半新不舊的灰袍子顯得更窮酸。
她生來就是侯府公子,還是第一回 ,見到他這種活法。
她托著臉瞧了一回,等江雲聲又掙完這一門銀子,她將他攔住,直接道:“我缺個護衛,你願不願意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