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江雲聲抖了抖衣裳的灰,“我做什麽要給你當護衛?”


    陸在望道:“我缺人,你缺錢。這不是兩廂便宜的事情嗎?”


    江雲聲像聽見什麽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你一個侯府世子,要多少護衛沒有?況且永寧侯府……”他側著臉,把他打聽到的拿出來說了一說,“……可是掌著北境大軍的,小侯爺又何必找我?”


    她道:“侯府是侯府,我是我。這是兩碼事,你救我一回,我亦信得過你的人品。我是還你救命之恩,也是為我自己行事方便。”


    江雲聲搖頭,“報恩就不必,你對我也是有恩,咱倆扯平。咱倆之間就隻剩下我欠你銀子這一點牽連。”他說完便扛著他的布幡走了,陸在望瞧著夜風中他寒酸又落拓的背影,自從她挨了一回暗揍,便覺著自己需要個護衛,侯府的人她帶著,就仿若在自己身邊插了老爹老娘的耳目,很不自在。


    江雲聲和她年紀相仿,功夫腿腳都算利索,長得還體麵,關鍵是她很喜歡他身上落魄的江湖氣,窮的有那麽點氣節。


    可也不是非他不可,她不慣勉強人,隻對他的背影做了最後一把努力,“一月十兩銀子!”


    江雲聲先是沒聽到似的,而後腳步緩緩的停了,他又原地打了幾轉,才扛著招子走了回來,“行。”


    陸在望一愣,登時覺得一言難盡的打臉,氣節?


    十兩銀子的氣節!


    她帶著江雲聲折回九元橋的茶館,周遭人聲鼎沸,她將一盞茶推到他麵前,“既然你做了我的護衛,我是不是得知道點你的事?”


    她覺得很合理,江雲聲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哪,倘若她欠他月例,他隻消在街上喊一嗓子就能叫滿城百姓替他討公道,可是他要是卷錢跑了,她可是沒地說理去。


    江雲聲道:“好”他喝了口茶,“我是北邊來的,家在殷州郡……”


    殷州郡她知道,早些年晉梁之間的邊陲小鎮,以前是北梁疆土,後被晉朝奪占,十幾年間晉梁在殷州郡你推我搡,連年戰亂,漸漸就成了荒城。


    江雲聲三四歲時,全家死於戰亂,獨留他一個,殷州郡的流民中有個同樣死了全家的老頭,江雲聲便跟著他一路南下,討了幾年飯,在兗州郡的小村子安了家,十三歲時老頭也沒了,他便開始流浪,什麽活計都做過。後因在兗州城替人出頭,得罪了當地豪紳之子,要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收押,他隻好連夜逃走。


    聽人說京城富庶,又鮮少有不平之事,即便有徇私枉法的歹官,也能上登聞鼓院鳴冤,他便從兗州南下,到京城謀生。


    將到京城外,又被賊人順走了僅有的盤纏,他憤恨難平,一時想歪摸進了鬆山上的一戶人家,遇到了陸在望。


    江雲聲總結道:“我說完了。”


    陸在望畢竟是個姑娘,聽完一時無言,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心道難怪他顯老,短短十八年接連變故,幾乎沒過過安穩日子,心裏覺得他可憐,又覺著原來不是她倒黴,而是遇到了這麽個超級倒黴蛋,才沾了壞運氣。


    她想了想道:“行了,你以後便跟著我,我可算是棵大樹,決計沒人再敢欺負你。我待人也和善,隻要你忠心。”她灼灼的盯著江雲聲,他便也點點頭,“你給我那麽多銀子,肯定忠心。”


    陸在望揮了揮拳頭,“這可不是銀子的事!”


    “倘若有人給你數十倍,百倍的銀子,叫你捅我一刀呢?”


    江雲聲嗤了一聲,“我像是那種人?”


    陸在望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江雲聲道:“那你找我作什麽?”


    她便放下了拳頭,煞有其事的點點頭,“你說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時辰已有些晚了,她便道,“你往後每日一早……不用一早,你醒了來罷!到侯府找門上小廝,請他們通傳便可。”說完便起身告辭,可她一走,江雲聲竟也跟了上,他見她瞧過來,便道:“我是你的護衛,理當護送你回去。”


    陸在望笑起來,她倒還很不習慣自己有了個護衛,“也對也對。”咳嗽一聲,昂起臉來,江雲聲等她一等,她便率先走上前去,擺起世子的架勢來。


    十兩銀子買了個小跟班,她這個世子總算也有點了排麵。


    這天夜裏,陸進明滿麵紅光的從京郊大營回來,一回府就聽聞前兩日沈氏由於陸在望過於乖巧,興師動眾的請了太醫過府,登時滿麵紅光變成了一臉煞氣,“他是我陸進明的兒子,永寧侯府的世子!他又不是個豆腐捏的!我在家尚且如此,可見平日你和母親是何等嬌慣,安分兩日倒也成了奇事,簡直豈有此理!”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青山院。


    他前腳出了沈氏的清暉堂,青山院後腳就聽聞了這個“噩耗”,上下丫鬟婆子都紛紛忙慌了片刻,而後看了看整齊幹淨的院子,才想起這事跟他們無關,本院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並不歸他們管轄。


    於是慌不擇路的隻剩下陸在望,她一時不知道是撿本書好,還是在院子裏耍套拳好,可又覺著刻意,最後直不楞登的站在院子正中央,率領青山院上下,準備接受老爹的親自檢閱。


    陸進明一步邁進院子,陸在望就條件反射的給他鞠了一躬,“爹。”


    陸進明看她倒還乖覺,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娘說你近來身子不好。”


    “沒有!”陸在望拍拍胸脯,“我身體很好!”


    陸進明看她的精神氣不錯,尚算滿意的點了點頭,上前捏了捏自家兒子的肩膀,雖瘦弱了點,還不至於像個豆腐,可仍需好好練練。他想了想道:“行,明日是家宴,你後日便跟我一道上西郊大營,為父瞧瞧你身子骨結不結實。”


    陸在望膝蓋一軟,險些當場給老爹跪下,鬆山書院的書還沒讀完,又來了個京郊大營,這是要文武雙練?

    她哪哪都不行!


    沈氏先替她開了口,“這不行啊,洹兒打小……”


    陸進明眼睛一瞪,“怎麽不行?”他指著陸在望對沈氏說,“我聽說昨日他又在外頭遊蕩了一整天,坐在百姓的牛車上,從城西溜到城東,成日裏一點正事不做。”


    “我瞧他在外麵胡作非為的時候並不像個病弱的樣子,甚麽身子不好,也是叫你們慣的。我這遭回來,非得治治他的性子,要是還不成器,趁早收拾東西,等我述職完了,跟我一道去北邊,軍營裏滾幾年,我保管他哪兒哪兒都服帖。”


    陸進明把她送進書院,本意也就是想懲戒她一二,約束一下性子。並未指著她能考個功名回來,老陸家至今還未能出個讀書的好苗子,他看他這小兒子,也不像是有這個天賦。


    還是從軍的好,陸家在軍中多年耕耘,起碼能保兒子有個正經事做。再有一茬茬的名將磨練教導,陸進明不信,他的兒子還能歪到哪裏去?


    陸在望好似鬆山書院裏邊擱蔫了的爛菜葉子,她盡力克製住亂哆嗦的兩條腿,省得惹陸進明更生氣,抖啊抖的問:“那怎麽算,算成器呢……”


    陸進明說道:“陸家從跟著太祖打江山始,世世代代效忠朝廷,從軍,習文,隻消能正經的為國效力,為父並不曾限死了你的路。”


    沈氏跟在後麵打圓場:“洹兒才十七歲……也並不那麽著急,況且……”沈氏有些著急,直想打消了陸進明把陸在望帶去北邊的想法,便想到甚說甚,“況且洹兒可還沒成家呢!”


    陸進明低聲道:“那還用你說!”


    要不是顧忌膝下隻有一子,尚未成家有後,他早就把陸在望拎到北邊去親自教導,何至於讓他至今還文不成武不就?


    他拉著沈氏,在她耳邊小聲道:“我近日和孫弼老將軍往來,得知他膝下的小孫女已過了及笄之年,聽聞秀麗文雅,我這不是想著洹兒年紀也不小了,我明日便帶他去京郊大營,要是他能入了孫老將軍的眼……這門親事我瞧著很好。”他興衝衝的看著自己媳婦,等著她誇獎似的,“你說呢?”


    旁的不說,他陸進明的兒子起碼賣相很好,雖說名聲差了些,但待人接物頗能上台麵。隻消帶出去給人看看,叫人家知道傳言多不盡不實,這名聲也是能挽回的。


    沈氏笑的跟哭似的,倘若陸在望真是個兒子,那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兩家知根知底的,自然再好不過。問題是她並沒真有個兒子拿出去娶人家姑娘啊!


    可是說起婚事,陸進明連日留在京郊大營,沈氏便有一樁更著急的尚未告訴他,當下將元安派人傳回來的話一一告知陸進明,陸進明便發了愣,好女婿可比好兒媳婦難找!


    “元嘉的婚事可比洹兒著急,那孫老將軍就沒有長成的孫子嗎?都是武將家的,想來也能合了元嘉的心意,你總不能再送一個姑娘入皇家!”


    陸進明知道她總是心疼大姐過的不如意,可也有點委屈:“那怎麽叫送呢!大姐的女婿也不是我尋來的!”


    陸進明想了想,“我先物色著。如今我們這幾個武將俱在京城,陛下預備在中秋之後巡視京郊大營,這幾日成王殿下也多在,我也暗中試探試探他的意思,興許是咱們多想了!”


    陸進明頗有些惱怒,趙家的小子怎麽老是盯著他陸家的閨女,可又一想,也不怪他們,畢竟他老陸的閨女個個出挑,招眼些也是尋常事,可一扭頭看見瞧見陸在望站在那犯呆,又有些惱火,教導兒子須得嚴厲些,世子不成器那可是容易禍及滿門。


    他這慣壞的小兒子就有這麽個苗頭。


    便厲聲道:“你站那發甚麽愣!”


    陸在望滿麵失魂落魄,她很承認自己胸無大誌好吃懶做,她不想去吃北梁邊境的風雪,她又沒打算精忠報國!

    可陸進明一說話,她便又打了個哆嗦,天可憐見,她怕陸進明,就如同下雨須得撐傘,乃是個下意識的反應。“我沒……我等爹問話。”


    沈氏扯了他一把,麵有嗔怪,陸進明總是對陸在望惡聲惡氣,害的望兒一見老爹就哆嗦,沈氏自然心疼。她又總是愧疚當年答應陸老夫人此事,既欺瞞了丈夫,也委屈了小女兒。


    她是兩邊都覺著對不住,便摸摸這頭,摸摸那頭,又兩邊都沒顧好。


    陸進明見沈氏麵有不愉,便不再對她多有訓斥。


    陸進明剛走,她就一屁股坐到了廊下發愣,開始認真思考起連夜逃家,才想了個開頭,便想起這事她昨天才幹過一回。


    現在讓侯府報世子亡故,趕明兒趙珩就得讓人來掀她的棺材板。


    竹春見侯爺出了院子才敢進來通傳,二門上說外頭有個姓江的年輕人求見,已等了許久。陸在望這才想起江雲聲來,忙叫人請他進來。


    又琢磨起來,她可憐江雲聲的身世,可不知這小子的黴運會不會帶的她也更倒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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