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江雲聲匆忙應了,轉身便走。
趙珩人還未至,玉川已經提前鬆了口氣。打小趙珩就教她有困難找大哥,玉川謹記在心。既然陸小侯爺算是她的朋友,小侯爺有難便跟她有難是一樣的,自然還是得找大哥。
她去看人前跪著的陸小侯爺,他身量有些單薄,淺藍的外袍沾了半邊殷紅血跡,襯得如玉的麵容愈發蒼白,瞧著觸目驚心。可他好似並不在意,筆直的跪著,不肯發一言。
陸在望此刻心緒已平,懶怠的垂著眼,趙戚無非惱怒她目無君上,夜闖東宮。可既然人她已經帶回了侯府,她不信趙戚還能強行帶走。
如今要打要罰也隨便。
趙戚冷冷道:“不知陸小侯爺將元安帶走,預備何時讓她回孤身邊?”
陸在望直直頂了回去:“這自然看我姐姐的意思。”
陸老侯爺見她依舊直眉楞眼的頂撞,太子神色更是冷了三分,氣氛一時陷入詭異的沉默和焦灼中。老侯爺心下惴惴不安,倘若陸在望此時認錯,太子看在侯府的麵子上也不會過於苛責,兩家家事坐下來談即可,不必鬧的人盡皆知。
老侯爺一狠心,顫顫巍巍的再要舉起拐杖,陸進明便一聲低喝,“爹!”
老侯爺手一頓,陸在望也頗為驚訝,她原以為跑不了一頓打,已經做好了準備,不想峰回路轉。此時忍不住去看自己老爹,隻見陸進明沉著臉,喝住陸老侯爺後便轉身下石階。從陸在望身旁擦過,他偷偷拍了下她的肩膀,陸在望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挺胸收腹。
陸進明對著趙戚恭謹的斂袖行禮,沉聲道:“太子殿下。”
陸在望四下看看,旁人尚未注意她,隻有慶徽公主戲謔的瞧著她,她頗為丟臉的將肩膀縮了回去。
陸進明躬身說道:“犬子年幼,行事衝動了些,皆是臣教導無方之罪。請殿下念在他思憂至親之心,不要苛責他。一應責罰,臣願領罪。”說完他便跪下磕頭,陸在望一見便叫了聲爹,膝蓋一抬就要站起來,卻被陸老侯爺不動聲色的按下,她扭頭去看,祖父眼神頗為嚴厲,無聲道:“跪著!”
趙戚看著陸進明,“陸侯教出了個好兒子。”
陸進明依舊跪著,“是臣疏於管教。”
趙戚看著這父子倆,心中冷笑,陸侯是軍中重臣,元安失子一事即便鬧到陛下跟前他也討不著好,自然不可能令陸侯一直跪著。
此番他不過生氣永寧世子當著東宮眾人叫他下不來台,倘若世子領罪,他也不會揪著不放。可不曾想陸進明竟一應擔下,反倒讓他不得不將此事就此揭過。
在趙戚心裏,這便是永寧侯不動聲色的威懾。
侯府勢盛,世子輕狂,到底是年少不知事,還是原本就有陸侯在後頭撐腰的意思?
趙戚的臉色更加難看,可是他也不得不極快的斂去情緒,做出和緩的樣子來。
連玉川也露出驚訝之色。
陸在望不想給趙戚下跪,更不想給他認錯。但她不曾想到她的固執換來的是陸進明須得卑躬屈膝,她一時怔住,即便趙戚親自將陸進明扶了起來,她心中依舊難掩憤恨和歉疚。
趙戚臉變的倒快,他和聲對陸進明說道:“孤今夜來此,是不放心側妃這才跟來瞧瞧。陸侯不必因此不安。”
陸進明低著頭,“謝太子殿下。更深露重,臣恭請殿下入府。”
陸老侯爺亦躬身道:“老臣迎殿下入府。”
兩代永寧侯的麵子,趙戚不能不給。陸老夫人已命人大開侯府正堂,掌燈奉茶,陸進明和陸老侯爺迎趙戚入正座。
陸在望心裏堵的慌,陸進明又沒叫她起來,她就跪著沒動,過了會陸進明又出來,在府門口看著低眉順眼的陸在望,沉聲道:“起來。”
陸在望抬起臉,飛快的看了陸進明一眼,又低下頭去,沮喪說道:“爹。”
陸進明素來對她嚴厲,不想今日未曾有半分要責罰她的意思,反而掀了掀她破爛髒汙的衣袖,看了看那道刀傷,“自己去找大夫。”
陸在望垂著腦袋哦了聲,陸進明見她這般模樣便哼道:“現在知道怕了?敢從東宮搶人,方才怎不見你怕?”他說完還頗為自得,湊近了壓低聲音說道:“好小子!”
陸在望說道:“我不是怕。”
陸進明:“那怎得?臊眉搭眼的給誰看?”
陸在望踹東宮門的時候壓根沒想過趙戚會否因此遷怒侯府,她隻覺得事情是她做下的,趙戚若責罰,她一力承擔便是。可不想陸進明擋在她麵前,他朝趙戚跪下時,雖也是君臣之禮,可她依舊覺得難過。
她老爹在她心裏,可從來都是馳騁沙場的將軍。
陸小侯爺從前上房揭瓦遭滿城恥笑的時候尚不覺著自己沒出息,今夜卻臊起來,難得有一回否定了自己,她好像確實沒太大出息。倘若陸在望隻是陸在望,而不是永寧世子,沒有父輩的庇佑,她興許早被剁了千兒八百回。
陸進明對她嚴厲,期盼她能長成真正當得起永寧侯爵位的人,才能保住侯府的榮耀,護住子女親族。她從前的想法太簡單,權爵世家,光有錢頂什麽用啊。
陸在望越想越覺著對不起老父親,眼圈一熱,立馬不爭氣的蓄了兩顆小淚珠。
陸進明勃然大怒,“一個大老爺們,你竟還哭。”陸進明方才都沒覺得侯府要完,這會真心實意覺著傳到陸在望這輩永寧侯府恐怕真的要不行,氣的從她後腦勺來了一巴掌,“你哭個屁!”
陸在望忙不迭的拿袖子抹了抹,“沒有!”
可她完全忍不住,幹脆伸手使勁按著眼睛,可淚水非但沒按回去,反倒順著手指流下,她不敢出聲,癟著嘴就愈發顯得狼狽。陸進明目瞪口呆,這可是他的世子啊,為這點事竟還閉著眼睛哭上了!
他一生氣,嗓門就壓不住,站在府門口就咆哮:“陸家的男子寧流血不流淚,你給我記住咯。待會送走太子殿下給老子自己滾去跪祠堂!”
陸在望哭嗷嗷的喊了句,“爹啊。”
陸進明:“都是你娘給你慣的!”
玉川方才被老侯爺一道迎入侯府,半道又獨自跑了出來,恰好撞見這一幕。她側身躲在門後,眨著眼睛迷茫看著忽然崩潰的陸小侯爺,進退兩難。
陸進明臊的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是元嘉在這哭他肯定團團轉的哄女兒,兒子他就束手無策,頭皮發麻,隻得拽了個門房小廝,“把世子給我拉回青山院,快!”
正在這時,侯府長街盡頭的夜色裏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來人一行三四個,皆縱馬而行,極快的停在侯府門前,為首那人勒韁籲馬,馬蹄聲消散後侯府門前隻剩一地靜寂。
趙珩坐在馬上,看著捂著兩眼的陸在望,微微皺了眉。
連趙延也跟來了,嚷嚷道:“怎麽回事兒啊?”他好似嫌陸進明不夠臊,還說了句:“陸之洹!怎得還哭上了啊?”
玉川自是知道惹了禍,乖巧的走出來見過眾人:“陸侯。”又看著趙珩:“大哥。”
陸在望偷摸張開兩指,從指縫裏瞄了一眼,她不知為何忽然來了這麽些人看她的笑話,眾目睽睽之下跟陸進明一起臊的臉通紅,以袖掩麵拔腿跑下石階,玉川替眾人叫道:“陸小侯爺!”
陸在望背對著侯府,遠遠揮了揮胳膊,狼狽的奔入茫茫夜色裏。
陸進明忙扯著小廝道:“愣著作什麽?還不快把世子追回來!”
小廝回過神來,趕忙應下。
趙珩卻已勒馬掉頭,追了過去。
陸進明原本尚有些為難,他雖不知成王來府所為何事,可自是不想把成王和太子塞進一個屋裏,但也不能通通邀進府中卻分室以待,結果一個接一個的跑了,他又不明所以。玉川回過神來,忙說道:“沒事沒事,有哥哥去追,陸侯不必著急。”
趙延才剛下馬,他大哥一轉馬頭險些把他撅過去,他看著趙珩的背影,扭臉去看玉川,“怎得輪到大哥去?”
玉川滿臉“我又知道什麽呢”的表情,陸進明一麵派人追陸在望,一麵請二位殿下入府。
路上玉川問道:“江公子呢?”
趙延黑著臉:“陸之洹那侍衛也是隨了他了,上王府就跟大哥嚷嚷陸之洹被太子打個半死,我聽著都心裏都犯嘀咕,這不忙跟著一道來……這都什麽事兒,誰知道那小子去哪了。”
玉川:這可不是她教的。
陸在望此番很是丟了人,跑的慌不擇路,將出侯府長街,身後便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疾風似從她身旁略過,陸在望避之不及,腳下不穩,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那馬長嘶一聲,橫在她跟前焦躁的停下,堵住她的去路。
她摔得臉皺成一團,正要罵人,抬頭卻見來人竟是趙珩,他悠然的端坐馬上,座下馬匹逐漸安靜,踩著月色緩緩踱步。趙珩微微彎下腰,饒有興致的看著她一張花臉。
陸在望坐在地上,愕然道:“成王殿下。”
趙珩垂眼看著她:“夜闖東宮,陸小侯爺比本王想的還要膽大妄為。”
陸在望糊塗起來,難不成他追過來就是為了誇她幾句?
她想站起來,可是右臂一使勁便疼,但用一隻胳膊很難起身,她索性盤腿坐在地上,微揚著臉,“在我眼裏,我不過把我姐姐從夫家接回娘家,也算不上膽大。”
趙珩也沒有扶她一把的意思:“你姐姐的夫家是東宮,可不是你隨意造次的地方。”
陸在望笑了笑,“天大地大小舅子最大嘛。”
她說的很是隨意,眼前一花,隻見趙珩翻身下馬。穩當的站到她麵前。陸在望還憂心身上有血衝撞了這位爺,可他不甚在意,反而俯身看她,似乎是嫌坐在馬上看不清她的醜態,特意靠近了些。
江雲聲跑到成王府時,一通誇大其詞危言聳聽,趙珩覺得奇怪,他不明白陸在望怎得忽然會想起來求他相救,畢竟她向來都是避之不及,叫她辦個差也是不情不願。
可他還是來了,一來便看見她像個小孩似的捂著眼睛哭,他頗感驚奇。
他的確知道她其實是個姑娘,但陸在望從來都是一副耐摔打的皮實樣,從未表現的這般委屈,他猜測她可能是在演戲,覺著她憋著要哭不哭的樣子還有點意思。
她跑開的時候他就追了過來,說不清緣故,可能隻是想看看這又鬧的是哪出。
他那副看熱鬧的神情實在令陸在望不爽,可又不敢明目張膽的表現出來,隻好心裏哼了哼。
“那你又哭什麽?”
陸在望不說話,趙珩的目光掃過她的右臂,她的傷口尚未包紮,但已經不流血了。
可她側著臉,眼睜睜看著趙珩的手虛虛撫在她衣袖破洞上,簡直要以為他惡劣的想上手捏一把她的傷處。可趙珩沒有,他力道很輕,用他略顯冷淡的嗓音接著問,“因為疼?”
他這一句似乎隻是走走過場,因他下一刻就真使了勁握住,猛地把她拽了起來。陸在望被他這忽如其來的動作驚的忘了動彈,連疼痛也遲鈍,及至她被迫站起來才緩慢的侵襲。
她傻了眼,她直覺竟然沒錯,趙珩這缺德玩意還真要捏她!
哪裏惹他了!
他下這樣的狠手,她的傷口自然重新見了血,沾染了他的手掌。趙珩鬆開手,看著掌心一抹血跡,微微發愣。陸在望看他的神情,登時急急後退幾步,離這變態遠點。
她麵上滿是防備之色,眼圈微紅,對他怒目而視。“殿下是來落井下石的嗎!”
趙珩看起來似乎比她更無辜,他認真的觀察她的臉,那雙眼睛因生氣變得更明亮,他頗為遺憾,居然沒有哭。
他慢條斯理的擦著那點血跡,問她:“你不是因為受了傷疼才要哭嗎?”潛台詞是,你怎麽現在不哭。
陸在望先是一愣,果斷的反應過來,氣到一言難盡:“殿下果然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不是。”他說道,想了想又否決,“差不多。”
有病吧這?
陸在望忍著上去撓他一臉的衝動,世上還有他這般不近情理的嗎?
“西南戰事平息,朝中能人雲集,大概沒有殿下要操心的事,這才不辭辛苦深夜而來,就為個幸災樂禍?”
她多少還有點脾氣,當即一拱手,“我沒有這個閑情逸致,不奉陪了。”
陸在望轉身走了沒兩步,趙珩就說道:“回來。”
她倔強的又走了兩步,趙珩這回沒說話,可她反而不安,偷偷回頭看了一眼,他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見她主動停步回頭,他好像心情頗好,頷首道:“還算聽話。”
陸在望今夜對尊貴的成王殿下有了嶄新的認識,他確實是有病,不自知就罷,他還引以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