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南元邊境,晉軍大營。


    連日下了幾日的雨,四處都泛潮,玄甲裏麵的衣裳鎮日都散著黴氣,腳下旋著爛泥,積黏的很。又加上數月來晝夜行軍,營中將士難免泛起疲態,連贏數仗帶來的昂揚士氣,也被這連綿不絕的陰潮天氣壓的抬不起來。


    主帳營中圍了許多人,趙珩居中,案前擺著剛從京中發來的急詔。


    他捏著眉心,神情倦怠,這月餘的仗打下來,太耗心力。雖外邊看著晉軍勢不可擋,一路壓著南元打,可實際哪兒那般容易,光這陰惻惻的天就夠他喝一壺,他是主將,行軍,紮營,戰術,糧草,事無巨細都要操心,連月下來,人都瘦了一圈。


    可南麵局勢一見好,京中便一道詔命,又叫他北上焉知山。


    眾將心中雖不忿,可在趙珩麵前,自然不敢多發牢騷。田威試探問道:“殿下有何打算?”


    “打算?”趙珩睜開眼睛,臉上似笑非笑,“詔令已下,難道本王是要抗旨不尊,擁兵自重不成?”


    底下人知道他心裏不痛快,挨了呲也不敢多言,趙珩擺擺手:“別在這圍著,該幹什麽幹什麽。”


    諸將一出了主帳,私下裏便炸了窩。孟昌毫不避諱破口大罵:“這是當咱們殿下是鐵打的?哪兒用得著就往哪招呼,南北如今打成一團亂,既無人,怎不叫太子去?他可在東宮成天風流快活,凡事不操心,天下大亂傷不了太子殿下一根頭發,咱們殿下就得南邊淋雨北邊挨凍,陛下這心,未免放的太偏!”


    神威將軍常中齊低聲勸道:“這話也就當著咱們的麵說,若傳出去,殿下頭一個得罰你。”


    孟昌哼了哼,“你以為殿下心裏痛快?他隻是不說,心裏憋著呢。”


    常中齊說道:“那能怎麽著?陛下對殿下而言,是君是父,當兒子的能不聽老子的話?”


    驍騎將軍田威卻道:“我倒不覺得,北焉知山一亂,危及京城,陛下就匆忙召殿下回京,還不是信不過旁人。這天下大亂,到底誰能固疆土守江山,陛下心裏能不清楚?”


    孟昌道:“怕就怕天下一太平,又將殿下拋擲腦後,到時候寒的可不止咱們的心。”


    “太平不了。”常中齊搖頭道:“南北一起打,北邊領軍的是永寧侯,永寧侯和太子縱是丈人女婿,可也不對付。永寧世子跟他姐夫不親,跟咱殿下熱絡的很。原先都覺得陸家長女受封太子妃,這一家子會死心塌地扶持太子,誰知道這父子倆倒有意思。這一來,東宮可不占好。”


    南北這一亂,在陛下意料之外。原本成王和太子之勢尚在伯仲間,可陸家橫插一道,致使太子勢弱而成王勢大。陛下原想借此削陸家的權,抬太子的勢,不至於南北兩軍都落在一方秤砣上。誰知道趙戚是個蠢貨,抬舉了個蠢出生天的草包劉興堂。


    更料不到,北梁南元早早暗通款曲。


    形勢所逼,如今天下兵馬盡歸趙珩陸進明,晉都朝堂上的暗流,就此陡然發生了轉變。


    有些事,隻能說是天命。


    而作為陸家橫插的那道“杠”,係在天命一端,無意中卷在各方漩渦之中導致局麵不平衡的陸小侯爺,眼下還在盡職盡責的滿京城亂竄,自從防衛司全城搜剿北梁間諜之後,京城明裏暗裏都平靜許多,可驟然的平靜總讓人不安,陸在望的人和防衛司都不敢鬆懈,聯軍已經在北焉知山掀起戰火,若京城不穩,有奸細裏應外合,便如釜底抽薪。


    此事上達天聽,陛下親自下令,要謝存和陸在望合力清剿亂賊。


    其實最開始,陸在望原本不想冒這頭,她隻消把自己得到的消息盡數告訴謝存,令防衛司拿人便可。至於功勞賞賜她也壓根無所謂,陛下就是再封賞,也賞不出朵花來。名聲之類,不能吃不能喝,她更不在意。


    問題出在謝存,這人有點軸不說,他還藏了點歪心思。


    他軸在不肯獨占功勞,硬要把陸在望拖著招搖過市。歪在……


    “你這玩意,不能自己送到侯府去?拿開拿開。”九元橋邊的茶肆裏,陸在望一腳蹬在長椅上,坐沒坐相捧著盞熱茶,手凍的發麻發僵,從頭涼到腳,看姓謝的便十分沒好氣。


    “那不好。”謝存耿直的搖頭,執意把錦盒往她跟前推,“怎麽好私相授受?”


    “那你去提親,正好我娘也看上你了,這事我做主。開春了就開始過六禮……”


    謝存皺眉道:“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兄你做的哪門子主?”


    陸在望嗤道:“本世子還就告訴你,本世子說不行,陸元嘉瞧都不帶瞧你一眼的,信不信吧。”


    謝都尉低頭沉默,許久才道:“如今戰亂四起,哪顧得上這些事情。”


    陸在望道:“那你一天弄這些玩意兒,讓我帶來帶去的,何意?”


    謝存道:“顧不上那也得顧啊。”


    陸在望在底下踹了腳他的凳子,“滾一邊去。”順便撅翻了他那錦盒,見裏頭是個陶土捏的娃娃,“拿走,礙眼。”


    謝存欸了聲,趕忙接住,又端正的擺好。


    說來倒有趣,那夜謝存在街上救了元嘉後,陸在望原本還憂心他和他那幫防衛司的手下將此事傳揚出去,礙了元嘉的名聲,沒想到這小子自己看上了元嘉。相熟之後,三番五次扭扭捏捏的拽著陸在望,問貴府三小姐的喜好。


    和先前防衛司都尉的威風樣大相徑庭。


    陸在望和陸元嘉得知此事後皆十分驚奇,她還細細問了那夜元嘉可有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元嘉想了半天隻是搖頭,她被賊人乘亂綁進暗巷之後,除了坐地上哭之外,並於其他壯舉。


    “謝都尉救下我沒多久,你就來了。接下來的事情,你也在場呀。”元嘉這般說道。


    陸在望便搖頭歎道想不通,結果又惹來陸元嘉一陣拳打腳踢,她被人看上怎麽就是個想不通的事情了?

    結果就為這略顯荒誕的理由,謝存走哪都拖著他臆想中的未來舅兄,陸在望因此很是露了一回臉,慶徽公主又不遺餘力的在陛下跟前狠誇了她一番,直接達到了京城百姓猜想中的結果——陛下誇讚陸小侯爺有勇有謀,有先祖遺風,衛戍京城,是有功之臣。


    ……簡而言之,陸小侯爺確實投了個好胎。


    “……成王北上,那誰還能收拾那些南元蠻子?”隔壁桌上傳來低聲的議論,陸在望端茶的手一頓,謝存也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


    “南邊自然還有殿下的心腹將軍頂著,可北焉知山捏著京城以北的要塞,自然更為重要。陛下到底還是隻信得過成王殿下,至於那位……”


    “再信得過,也終究隻是個王爺。一年到頭的南征北戰,還是抵不過陛下偏疼……”


    “若成王按兵不動,又當如何?”


    謝存皺眉,當眾議論陛下和東宮乃屬妄議,他正要製止,那桌的人已經自覺出不妥,趕忙噓聲叫停,撿了別的話頭閑扯。


    謝都尉低頭擺弄了會錦盒,又往未來舅兄跟前湊湊,低聲問:“成王殿下會回來嗎?”


    陸在望看他一眼,“問我啊?”


    謝存道:“我雖不知陸兄和成王有何交情,但交情不淺是一定的,否則王府親衛怎會隨陸兄調遣?”他壓低了嗓音,“東宮和成王府不睦已久。陛下心中如何想,誰也不知道。瞧著是重用成王,可多年下來,不過隻是重用。若到最後陛下隻是推成王出去守疆擴土,給太子鋪路呢?成王若借此天下大亂之時……”


    接下來的話他沒說,皆在不言之中,陸在望自然心知肚明,鄙夷道:“謝大人心裏道道多的很啊。”


    謝存笑笑:“陸兄當比我明白。”


    陸在望搖頭道:“如今我朝三麵交火,國之將傾,若借此時發難,豈不卑劣?”她頓了頓,“他不是這樣的人。”


    謝存默不作聲,陸在望心中有些發悶,“你也說了,陛下多年重用成王,可也僅止於此,始終越不過太子。既然多年如此,他心裏不比旁人清楚嗎,可哪回陛下叫他出戰,他不去了?”


    “你們為何還會覺得,他會趁此時擁兵自重呢?”


    片刻功夫,桌上茶已冷透,陸在望在桌上扔下茶錢,起身便走,謝存回過神來,趕忙抱著錦盒追上,“陸兄,你忘了我的東西!”


    錦衣少年不耐煩的聲音遠遠傳來,“不捎,滾。”


    茶肆的小二上來收拾殘茶,背後挨著的酒樓二樓雅間的窗戶悄悄露出條縫,裏麵臨窗而立的幾個男子體型健壯,麵容陰贄,盯著那都尉和少年的身影片刻,又回頭問道:“那小世子身邊似有許多暗衛,你確有主意,能讓他落在我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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