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侯府角門外,陸之淳聽完小廝的回報,並無太大反應,隻是袖手啞聲道:“東西給她了?”


    小廝道:“給她了。”


    陸之淳問道:“叫你打聽的事情如何?”


    小廝忙道:“采蘭確實是叫世子開恩給放出去了,聽說她出府後就去投奔了在京的親戚,似乎是姓楊,具體在哪倒是不清楚。”


    陸之淳聽見“楊”字便神色一冷,腦中浮現起前日街市上偶然瞧見的女子,那時便覺得眼熟,沒想到真是采蘭,陸之洹竟將她給放出去,還送了個鋪子給她。


    他露出個古怪的笑,自言自語道:“陸之洹啊陸之洹,原來這天底下就你會做善人。”


    “三爺當真不回府嗎?二老爺時刻惦記著您呢,若知道您好好的,肯定高興。”小廝見陸之淳如今穿著形容遠不及之前,放進人堆裏也不顯眼,哪還有先前侯府公子的矜貴?

    陸之淳並未理他,隻是冷冷看他一眼,小廝立刻噤聲,待陸之淳走了,才低眉順眼的從角門進了侯府。


    防衛司衙門。


    因北焉知山的戰事,如今京城西北兩方的城門已經戒嚴,每日隻早晚各開一個時辰,其餘時間皆城門緊閉。東南方的城門也加嚴戍衛,這幾日,城門上抓獲不少意圖蒙混出城的北梁人,這些人堅稱自己隻是尋常商販,消息報到京城防衛司,謝存作主,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暫押起來,等驗明身份再放。


    反正如今朝廷也已經撕破了臉,商路早就斷了。


    “他們是想溜?”陸在望坐在謝存對麵,蹙眉問道。


    謝存道:“看情形是。陛下撤了劉興堂的職,陸侯北上,第一次交手就將北梁軍逼回邊境,南北都打了勝仗,正是士氣大振的時候。這些北梁人從年節開始,便在城中四處生事,應該是想趁戰亂之時,擾亂京城百姓,京城不穩,民心不穩,自然不利於南北戰事。可被陸兄的人察覺異樣,這數月圍追堵截,他們已經難成大事,當是生了逃脫之心。”


    可如今北焉知山不穩,這些北梁人隱於晉都多年,對京城布防頗為熟悉,此時想走,自然安不了好心。


    陸在望嗤笑一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倒是會做美夢。”


    謝存道:“各處城門上已經加了人手,他們想走,也沒那麽容易。”說到這語氣一頓,看了眼陸在望又道:“成王殿下北上,陸兄可已經得到消息了?”


    陸在望眼睛一垂:“不曾。”


    她都記不清趙珩已離京多久,當時倒不覺得哪裏不好,沒想到戰事說起就起,南北相隔千裏,倒像是邁不過去的天塹似的。


    趙珩即便北上,也不知是回京還是直接去北焉知山。若戰事數年不斷,他須得南征北戰,應當也難以回京。


    陸在望也很難形容她此時心境,就是覺得茫然,當夜一別,再見竟遙遙無期了。


    這種茫然,是隨著分隔時間越久,而日漸加深的。等她猛然回過味來,就覺著,若當時知道他此去便是一別數年,應該道別的更鄭重一點才是。


    起碼囑咐他天冷加餐飯才是。


    就像沈氏每每給陸進明收拾行囊時候絮叨的家常話。


    當然這全賴趙珩,他走時那般雲淡風輕,她壓根沒覺出其中嚴重!


    謝存見她低頭坐著,一會蹙眉一會瞪眼的,入定一般,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陸兄?小侯爺?”


    陸在望回過神來,正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喧嚷聲,謝存皺眉問道:“何人喧嘩?”


    有人回話道:“回都尉,是永寧侯府來人。”


    陸在望起身,和謝存一道剛走出防衛司衙門,便見府中管事滿麵焦急等在府衙外,見她出來忙不迭小跑過來道:“世子,三小姐院裏出事兒了,夫人叫您快些回去!”


    陸在望和謝存同時神色一凜。


    傍溪閣中,侯府眾人皆在。


    早年老侯爺當家時,各房各院每日還風風雨雨的湊在一塊用飯,顯的家族興旺,兄友弟恭。可自從陸進明襲爵,老侯爺身體不好,在自己院裏深居簡出,府中也就沒了這條規矩。


    隻每月十五是家宴,各院都在一塊用飯。


    今日便是十五。


    元嘉自午間席散後回傍溪閣,便覺困頓,在房中小憩,可直至下半晌也未醒,元嘉貼身的侍女月落去看時,元嘉麵色慘白,悄無聲息的躺著。


    雖仍有氣息,但無論怎麽叫喊,都醒不過來了。


    月落嚇的六神無主,忙命人去通報沈氏,請太醫查飲食,一時驚動侯府上下。


    這病來的奇怪,太醫束手無策,隻是說,似中毒之相。


    陸在望和謝存一人一馬,從防衛司衙門疾奔回侯府,謝存個高腿長,在侯府門前翻身下馬,直奔侯府,陸在望緊追了幾步,才在府門前把他攔下,蹙眉道:“你做什麽?”


    她眼下雖不知道出了何事,可既是內院之事,就不便讓外人知道。便對謝存道:“你不便進去,先回去。”


    謝存自然知道世家間規矩,心下雖急,可也不便強求:“我等你消息。”


    陸在望略一點頭,便匆匆進府。


    滿府上下都靜悄悄的,隻到了傍溪閣外,聽見裏頭一陣吵嚷聲,她凝神推門進去,眾人靜了一瞬,紛紛讓出路來,陸老夫人冷著臉站在院子裏,沈氏神色委頓,旁邊還有王氏和二房其餘姨娘。


    中間地上,躺著個年輕女子。


    陸在望心裏一沉:“出了何事?”


    陸老夫人沉聲道:“洹兒過來。”


    她順從的向陸老夫人走去,看著正屋方向,“元嘉怎麽了?”


    她走過時,偏頭一瞧,看清地上女子的眉目。


    竟是連思。


    她無聲無息的伏在地上,麵色慘白。


    旁邊還跪著明煙閣的管事婆子,以頭抵地,顫著嗓子說道:“夫人明察,世子明察,下半晌這賤人一直待在屋中不出來,我隻當她是偷懶,誰知道進去一瞧,她已經成了這樣!她屋裏的毒藥我之前從未見過!我如何能知道這賤人竟敢給三小姐下毒,平日瞧著不聲不響的,誰知背地裏安了這等千刀萬剮的心思!夫人明察,我絕不知道此事啊!”


    陸在望恍若未聞,推開麵前的人,直直進了元嘉的臥房。太醫仍在為元嘉搭脈,月落眼圈通紅的守在床前,陸在望掀開帳子,元嘉側躺著,臉色白的令人心驚,從小到大,陸在望都沒見她這麽安靜過。


    靜的讓她覺得,此刻像是踩在雲尖上。


    以至於她不敢大聲一點說話。


    “怎麽樣?”陸在望輕聲問。


    太醫隻是搖頭,“若我料的不錯,應當是中毒。可卻不知是何毒,貴府三小姐昏睡前用過的飯食,貴府管事去查驗時,都已經不知扔去了何處,老臣也無從查驗。”


    陸在望道:“外邊搜出的東西呢?”


    太醫道:“那確是毒藥,可老臣從未見過。即便見過,若不確定三小姐服用的可是那毒,也不敢輕易下藥。”


    陸在望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湧的寒意,看向月落:“外邊太亂了,你來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月落泣道:“今日十五,小姐午時是和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一起用的飯,一直好好的,可回來小姐就直說累的很,犯起困來。小姐平日就有午睡的習慣,我也沒覺得不對,可小姐這一睡,便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陸在望:“她從今早到現在,都吃了什麽?”


    月落道:“早上用的粥和細點,都是我親自去廚房拿來的,小姐用完並未有不適。午飯盡是席上那些,夫人老夫人也都用了呀!”


    “小姐出事後沒多久,明煙閣便有人來報,說連思也犯了同樣的病症,夫人叫人去瞧時,人已經成了世子瞧見的那樣。後來就在她妝奩暗格裏搜出了毒藥。”


    陸在望腦子一團亂。


    這事蹊蹺。


    若真是連思下毒,她又何必自己服毒?難道是見事發,怕自己逃脫不了罪責,就意圖自盡嗎?

    可連思為何要害元嘉,以至於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還有另一種可能,連思隻是被推出來頂罪的。


    那背後那人,又是為何要害元嘉?


    她想不通其中關竅,更不敢去看元嘉無聲無息的臉,隻覺周身冰涼,問太醫道:“此毒可有性命之憂?若一時找不到解藥,她能撐多久?”


    太醫道:“從脈象上看,並無性命之憂,可畢竟是毒藥,留在體內越久,傷害越大。還是盡早找出解毒之法。”


    陸在望道:“好。”又對月落道:“看好你們小姐。”


    說完轉身便走。


    連思已經問不出話,侯府如此多人,從廚房到正堂擺飯,多少人經手,一一查下去,都需要時間。她等不及,她得去東宮,請元安出麵找更好的太醫。還得去成王府,趙珩手下勢力龐雜,說不準有治病的法子……


    陸在望直直的走出院子,滿腦子想的都是去東宮,去王府,連沈氏和陸老夫人叫她的聲音也顧之不及。


    她以前總嫌元嘉聒噪,十天能有八天賴在青山院裏,趕都趕不走。


    可現在,她又怕極了元嘉安靜的樣子。


    太醫束手無策時,走出傍溪閣時,她滿腦子都是,無論如何,她得找到能救元嘉的人。


    陸在望和陸元嘉,本就是,雙生雙死。


    直到在府門前撞上謝存。


    謝存見她神色,心裏也是惴惴不安,連問幾聲,可陸在望也壓根不理他,隻推開他連聲叫人備馬。謝存也急,拽住她肩膀,一扯:“到底出了什麽事!”


    陸在望倏的抬起頭。


    謝存一愣。


    她雙目發紅,語氣卻沉靜的可怕:“讓開,我去找人。”


    謝存一動不動的擋在她眼前:“你冷靜點。”


    陸在望從他身側撞了過去。


    正在這時,門房小廝垂首到她跟前低聲道:“世子,方才有人送了東西來。”


    陸在望聞言腳步一頓。


    目光低掃過去,隻見那小廝手上捧著是,是一包點心,油紙裹著,紅封上落了個“楊”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