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黃昏時,陸在望先讓人送元嘉下山,元嘉走後,她才獨自去見元安。
這時節春光正好,元安的屋子裏卻已經燒上炭火。
芷然正在服侍她喝藥,陸在望伸手接過:“我來吧。”
屋裏隻剩她們兩個。
陸在望喂她喝完藥,把藥碗輕輕擱在床邊案桌上:“再過些時日我帶母親來看你。”
元安淡聲道:“左不過這一年,沒得叫母親再傷心一回。”
陸在望固執道:“我會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來,未必不能治好你的病。”
其實哪裏還有更好的大夫呢。元安倒也不和她較勁,隻笑道:“好。”
陸在望又沉默片刻,而後問道:“後悔嗎?”
她搖搖頭:“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陸在望聽著心裏愈發憋悶。
“日後家中隻能靠你和爹爹了。”元安淡聲道:“元嘉還一團孩子氣,不過我瞧著慶國公府家風嚴謹,謝都尉穩重上進,是個好歸宿。”
陸在望也點頭:“謝存是個靠得住的人。”
“那麽你呢?”元安歪了歪頭,“於你而言,成王是靠得住的人嗎?”
陸在望隻道:“他幫了我很多次。”
“那又如何?”元安輕哼道:“連東宮的位子都送給他了,你們還不算兩不相欠嗎?”
陸在望聽著,一時沒說話。
元安要和她說的事情她也明白,關於她的身份,還有她和趙珩的關係,從前一直沒有細想,眼下卻是避不開的事情了。
元安平靜的看著她:“成王至今未曾娶親,以往是他久不在京的緣故。可如今東宮即將易主,他作為儲君,很快就要成婚。你是要做他的妻子,還是繼續做侯府的世子?”
“洹兒,不要走姐姐的老路。我從前沒有選擇,但是你有。”
“我明白。”陸在望低聲道。
元安說了會話,臉上便顯出倦怠,陸在望扶她睡下,熄滅床前的燈盞,又坐了會,見她睡熟才起身離開。
如雪提著燈籠在院中等著,“世子。”
陸在望步下台階,“有事?”
“殿下在別院等您。”如雪欠身說道。
鬆山宅子她已來過許多遍,宅子的花草山石都沒挪過位置,陸在望的心境倒是每回都不同,第一回 趙珩險些一箭把她射個對穿,第二回他親自把她從荒山野嶺帶回來,現在他又在這裏等她。
就算元安不說,陸在望心裏也明白,那種循規蹈矩步步限製的日子她根本過不下去。
但是趙珩呢,他將要去的恰好又是天底下最束縛的地方。
還有另一件至關重要的,如同趙戚,東宮有多少女子他興許自己都數不清,皇帝和儲君的婚事本就是牽製朝堂的手段,趙珩自然不能免俗。
這恰又是陸在望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
她承認她最開始抱著的想法就挺流氓的,在一塊圖個及時行樂,未必非得到談婚論嫁那步。真到兩個人實在走不到一條路上的時候,就體體麵麵的好聚好散。
就是她能想的開,不知道趙珩能不能想得開……
陸在望心道,他要是想不開,那還真挺不好收場。
她就揣著這忐忑不安的心思,被如雪帶到趙珩院中。
“太子妃如何?”廊下掛著的燈盞透著溫潤的燭光,昏黃柔和,他就站在燈影下,氣度從容,清俊疏朗。
“喝過藥就睡下了。”陸在望悶悶的說道:“還沒謝過殿下借出宅子,一應安排周全仔細,這人情我記下了。”
他饒有興致的瞧著她:“你記下的情,自己數的清嗎?”
陸在望說道:“數的清啊。我在陛下跟前的戲可不是白演的,那多真切啊。”
他笑問:“世子以侯府向陛下施壓,不怕有損侯府在陛下心中降心俯首的印象嗎?”
陸在望嘀咕道:“陛下可從來不覺得侯府乖順。再者這也就是我好說話,換了我爹得當場撅太子一跟頭。”
他沒聽清,叫她重說,陸在望又含糊其辭,不肯明說。趙珩看她神色又問:“不是都讓你帶人出東宮了,我怎麽瞧著你還是不高興呢?”
陸在望不答反問:“那夜的事情應當不會出紕漏吧?太子似乎並不肯信。”
“他不信便不信。”趙珩淡淡道:“瘋子而已,無足輕重。”
“好。”她便放心的點點頭,又道:“那便先恭喜殿下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他念著這幾個字,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你沒有別的話要和我說嗎?”
陸在望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有什麽?”
他淡淡道:“陛下今日問起我,說王府空置多年,該是時候立妃了。”
陸在望心裏咯噔一聲,暗道這來的也未免太快,她前腳剛琢磨完,他後腳就將此事擺在兩人麵前。轉念一想,恐怕她尚未出元安屋子時,如雪已經將她們倆的談話盡數稟告他了,
不過早一日晚一日也沒分別,遲早的事情。
陸在望還沒有理清思路,隻得先見招拆招,便循著話問:“那殿下如何回的?”
“這不是來問你了。”他抬起手,微涼的手指碰了碰她溫熱的臉,“你說我該如何回?”
趙珩盯著她看,等著她的反應。他無妻無子這事約莫隻有趙戚樂見其成,陛下和手下幕臣早不知問過他多少回,眼下趙戚已被圈禁,唯一的威脅都沒有了,王府也料理的幹幹淨淨。他沒了後顧之憂,眼前這個又是他妥帖放在心上的人。
也該是時候了。
隻是他卻沒有等來想要的答案。
陸在望笑的頗有點勉強,還跟他繞起圈子來:“問我,這可不是我該多嘴的……”
話音才落下巴就被他挑起,兩個人目光相對,他的眼神已然變的有些冷:“不要和我裝傻。”
一句話,氣氛陡然變的僵硬。
陸在望瞧他這樣子,還真不敢和他直來直去的,她那雙眼睛轉來轉去,始終不肯對上他的目光,為難道:“可我是侯府世子,這……”
趙珩聽了這話,臉色才稍微緩和些,以為她是顧慮自己的身份未明,便和聲道:“眼下我地位不穩,邊境動蕩,的確不是好時機。不過隻要你答應,再等等也無妨。等戰事初平,我再向陛下請旨恢複你的身份,屆時成婚也不遲。”
他考慮的懇切又周全,陸在望就覺得自己有點不是東西,開始就該說清楚,而非和他繞來繞去。便低聲說道:“要是我不想答應呢?”
他許久才道:“你是覺得,我和太子是同樣的人嗎?”
“不是。”陸在望搖頭,說的異常果決:“無關殿下為人,也無關太子和姐姐的仇怨。我是從一開始,就不想。”
這話說完,兩人之間就徹底冷淡下來,誰都無話可說了。
陸在望想想還是找補了一句:“殿下待我的恩情,我會想辦法還的。”
趙珩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隻是站在那一言不發的瞧她許久,最後說道:“陸在望,你是真的沒有心。”說完便轉身獨自離開別院。
陸在望心道,這回是真把人氣狠了。這明明是他的院子,結果他倒怒氣衝衝的走了,其實應該把她趕出去的。她垂頭喪氣的坐在廊下台階上,話雖然說的清楚明白,說完卻有些悵然若失。
其實她還是看到元安的結局,生出退縮之意。
元安最後和趙戚玉石俱焚,兩敗俱傷,可最開始兩人之間也並非隻有恨。
陸在望琢磨著,她從小被當作世子養大,被家中慣的性子破爛,得是天底下頭一個不適合進皇家的人。與其最後結局慘烈,不如不要開始。
陸在望是第二日清早下的山,走前去看過元安,她仍未起身。倒是如雪在她身側長籲短歎:“世子,您跟殿下鬧別扭了嗎?殿下走的那般急,夜間山路難行,也不知道殿下摔沒摔著啊……”
陸在望安慰她道:“你們殿下是縱橫沙場的將軍,而非山中書院裏的紈絝,誰摔了他都不能摔的,啊。”
如雪幽怨道:“我說這話是誠心問您殿下會不會摔的嗎?”
陸在望道:“我走了,勞煩你照顧我姐姐,有事就給我遞信。”
如雪跟著她一路歎到宅子門口,陸在望沿著山道走出去老遠,她才懊喪的讓人關上門。
沒過兩日,便聽得援軍開拔北上,前往北焉知山,和夏之選將軍大軍會和。隻是帶兵的不是趙珩,而是副將李成。
太子被圈禁東宮,陛下操勞成疾,病痛不斷,趙珩留京監朝理政。
不久後,便有許多朝臣上表,請廢太子,畢竟讓神誌不清的人占著東宮的位子,實在有損國朝顏麵。
五月伊始,陛下頒下旨意,廢趙戚太子位,改封廬陵王,遷出東宮,即日遣往封地。到這時,先太子妃陸氏病故的消息才漸漸傳開來。
長女亡故消息尚未傳至北境陸侯耳中,北境八百裏加急的戰報先送到了成華殿陛下麵前。
早年便有人說,陸侯子嗣單薄,唯一的兒子還是個隻知吃喝玩樂的棒槌。陸家表麵烈火烹油般鼎盛,其實衰落連十來年都用不著,隻等陸侯年邁,屁用沒有的小世子襲爵,侯府必將傾頹。
這話好似還真叫人說著了。
啟德十一年,陸家就沒出過好事。
太子妃亡故後,北境傳來消息。北境軍長驅直入北梁境內,在天虞山腹地與北梁交手,苦戰數日,最終將北梁軍逼逃至天虞山以北。
這本是勝報,可卻使朝野皆驚。
因戰報最後寫著,我軍大勝,但天虞山地勢複雜艱險,我軍傷亡慘重,主將陸進明,戰場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