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麵對花嫵的調侃,花若如渾身都顫了一下,抖得更厲害了,吚吚嗚嗚地哭,哭到太後都不耐煩地冷了臉,沉聲道:“虧得之前哀家還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卻不想竟如此惡毒下作,你既然不肯說,哀家自有別的法子治你,來人。”


    她一聲令下,幾個宮人一擁而上,按住了花若如,花若如嚇得驚叫起來,拚命掙紮,哭嚷著連連道:“太後娘娘饒命,饒命啊!臣女錯了!臣女再也不敢了!求求您……”


    她哭得涕淚連連,掙紮著試圖往前爬,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宮人的手,那模樣十分可憐,好好一個小美人弄得這般狼狽,花嫵瞧著都要生出幾分心疼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提點道:“別哭呀,太後娘娘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隻顧著哭又能頂什麽事呢?”


    其實按理來說,花若如是太後作主接進宮裏來的,又是她的娘家人,再怎麽樣,隻要不是弑君謀逆這種誅九族的大罪,太後都會盡力保下花若如的,畢竟這種事情傳出去,實在不怎麽光彩,她拚著撇下老臉不要,也能說一句是花若如年紀小不知事,打發出宮也就罷了。


    可偏偏那花若如不配合,隻一味哭嚷,不僅沒明白花嫵的意思,還以為她是在說風涼話,哭得梨花帶雨,嚶嚶嗚嗚道:“臣女是一時糊塗,效仿了貴妃娘娘,才犯下這種大錯,臣女知道錯了——”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花嫵,隻是相比起太後的震怒,周璟的驚異,她的表情要平靜很多,甚至稱得上無所謂,花嫵手指團扇輕搖,笑吟吟地點評道:“你這不叫糊塗,是叫愚笨啊。”


    於是花若如哭得更淒慘了。


    太後麵露怒容,用力一拍桌子,厲聲道:“你是從何處聽說的這些胡話?!”


    花若如嚇得瑟瑟發抖,連哭都差點忘了,哆嗦著指了指旁邊立著的宮婢,哽咽道:“是、是玉秀姑姑說的……”


    玉秀的臉色登時一片煞白,噗通就跪了下去,不住磕頭道:“太後娘娘饒命!奴婢冤枉,奴婢從未教唆若如姑娘去給皇上下藥啊!”


    花若如語帶哭腔道:“明明是你告訴我,說當年貴妃娘娘也是給皇上下了藥,這才做了皇上的側妃,還說我有太後做靠山,隻要想想辦法,就能得到皇上的歡心……”


    玉秀心裏咬碎了一口銀牙,沒想到她蠢成這樣,還要拉自己下水,急得甚至忘了尊卑,辯駁道:“姑娘可不要信口雌黃,我隻是說太後娘娘很喜歡你,讓你不要辜負了她老人家的看重,討皇上的喜歡,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讓你去給皇上下藥,你怎能給我潑髒水呢?”


    “我又沒向你打聽貴妃娘娘,你突然說那些話,難道不是故意暗示?”


    花嫵看著這出狗咬狗,一嘴毛的好戲,簡直是想要給她們鼓個掌,真是精彩,不虛此行啊!

    “夠了!”


    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上品的青花釉茶盞摔得四分五裂,碎瓷飛濺,熱騰騰的新茶潑了一地,太後表情驚怒,用力握住圈椅扶手,怒不可遏地道:“你們真是太讓哀家失望了!”


    她語氣冷肅地命令道:“來人,把她們都押下去,按宮規懲處,兩人各杖三十,玉秀交由敬事房處置,花若如暫且關押,叫花劼入宮來見哀家,哀家倒要問問他,怎麽教出了這麽一個好女兒!”


    花若如聽了,嚇得立即哭喊起來:“太後娘娘饒命啊!臣女再也不敢了,臣女錯了,皇上,皇上求求您,救救臣女吧!”


    她手腳並用地爬向周璟,試圖伸手去拉他的衣擺,卻被宮人抓了回去,周璟像是才回過神,他放下茶盞,第一次用正眼看了花若如,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讀過書嗎?”


    花若如臉上還掛著淚痕,聞言呆了一下,打了個磕巴:“讀、讀過……”


    周璟道:“可知何謂東施效顰?”


    花嫵撲哧笑了出來,花若如的臉色乍青乍白,愣在當場,竟不知如何作答,周璟神色淡淡地道:“當年她的辦法能奏效,必定有她的思慮,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豈是人人能效仿的呢?”


    花若如癱坐在地上,麵若死灰,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等宮人把她們都帶下去之後,太後重重歎了一口氣,她今日算是受到了頗大的刺激,這會兒不免覺得疲累,對周璟與花嫵道:“哀家有些頭痛,要去歇息,皇上和貴妃自便吧。”


    太後也走了,這一場好戲到此為止完美收場,總體來說,花嫵還算滿意,雖然出了點小小的意外,卻無傷大雅,不過最令她感興趣的是周璟的態度,縱然得知了當年的內情,他除了一開始的訝異之外,再沒有任何反應,表現得仿佛平常事一般。


    花嫵實在好奇,出了慈寧宮,便問周璟道:“花若如給皇上下藥,意圖獲得聖寵,以便入宮,您覺得她卑劣,不可饒恕,臣妾當年給皇上下藥,如今您知道了,不怪罪臣妾麽?”


    這話問得直白,周璟回過頭來望著她,一雙桃花目在天光下顯得略微幽深,淡聲道:“因為朕知道你是個什麽人,嘴上總是把話說得很動聽,十句卻有八句是假的,叫人看不見你的真心,從一開始,朕就對你沒有過高的期待,自然也就不會因此而感到失望。”


    說到這裏,他頓了片刻,繼續道:“朕自認為不是會受脅迫的人,如果當年你真的是做了那種事,朕卻仍舊願意娶你為妃,甚至想讓你做正妃,那麽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而並非單單隻是你下藥這件事。”


    花嫵一下怔住了,有些意外於周璟竟然這般冷靜和敏銳,過了一會兒,她又笑起來,眉眼微彎,道:“那臣妾是不是可以大膽地猜測,皇上當初對臣妾或許有那麽幾分喜歡?”


    周璟沉默,道:“朕不記得了。”


    “也是,”花嫵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故意道:“縱然有幾分喜歡,又有什麽意義呢?到底不是皇上心裏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周璟看向她,正想說什麽,花嫵又道:“皇上當初不是親口說,會被忘記的,都是些不相幹的人,想來臣妾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如此一番感慨,末了,花嫵施施然上了輿轎,臨走時,她側首望來一眼,一手執著團扇,遮去唇邊的笑意,眼波柔美,容貌穠麗,仿佛工筆水墨畫一般氤氳染開,美得驚人。


    ……


    花若如的事情,沒多久就有了結果,她的父母千裏迢迢自南川趕來入宮麵聖,雙雙跪在乾清宮前,痛陳自己養女無方,其父花劼羞愧難當,險些要當場自盡謝罪,被周璟讓人攔了下來。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勢必要有人來收場,正如花嫵之前所料,最後還是太後出麵,說花若如年紀小不懂事,又是受刁奴挑唆,這才釀成大錯,她已受過杖責,花劼罰俸一年,帶著花若如回了南川,此生大概不會入京了。


    至於宮婢玉秀,太後念在她服侍多年的情分上,免去一死,賜了啞藥,打發她到鄴山守皇陵去了。


    五月轉眼就過了大半,最近的天氣實在不太好,連日下雨,每逢這時候,花嫵總是不出門的,哪裏也不去,縱然是八抬大轎來抬她,也絕不挪窩。


    眼看太後的千秋節在即,花嫵寫的那出戲還未排好,索性也不去司樂坊了,讓戲班子就在碧梧宮裏排,她如今是後宮第一人,自沒人敢管她。


    “這個方子再吃一劑就差不多了,微臣明日再給娘娘換一個新的方子。”


    程太醫替花嫵診了脈,又提筆寫了一個新藥方,交給綠珠,正在這時,外頭有個宮人來稟道:“娘娘,慶春班的人都來了。”


    花嫵唔了一聲,道:“叫他們都進來吧。”


    程硯清起身收拾藥箱等物,花嫵見了,笑吟吟地邀請道:“外頭下著雨呢,程太醫要是不著急,不如坐一會兒,順便看一出戲。”


    程硯清略一猶豫,外麵便進來了一行人,正是慶春班的戲子們,他隻好坐了下來,眾人行過禮之後,花嫵便輕輕撫掌,笑道:“諸位,開始吧。”


    這一出拜月亭的戲是花嫵親自改的,又做了潤色,原本隻有兩折,第一折 是梅娘與章青相戀,兩人私奔,第二折是章青移情別戀,另結新歡,拋棄了梅娘,梅娘產下一女後,自縊而死,慘淡收場。


    花嫵在後麵又加了第三折 ,梅娘生的女兒被一個江湖人收養了,起了個名字叫蓉娘,她生得與母親十分相似,蓉娘回到京師時,發現章青已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嬌妻美妾,兒女成雙,日子過得十分美滿。


    蓉娘為自己的母親感到不平,遂費盡心思接近章青的兒子,假意與其相戀,花前月下,互許終生,一如當初她的母親與章青。


    待到章青之子與她拜堂成親那一日,章青坐於高堂之上,正喜氣洋洋地接受賓客的祝賀時,蓉娘忽然掀開蓋頭,章青見她的容顏與昔日戀人一模一樣,大驚失色,蓉娘厲聲斥其薄情寡義,向眾賓客陳述當年他拋棄梅娘之事,最後一劍刺死了章青,飄然而去。


    三折戲唱罷,戲子們散場,花嫵聽見旁邊傳來了隱約低泣之聲,轉頭看去,卻見著程硯清正在擦眼淚,眼睛哭得通紅,止都止不住。


    花嫵:……


    綠珠原本也看得眼淚盈盈,這會兒都給憋回去了,拿了一塊手帕遞過去:“程太醫,您……擦擦吧。”


    程硯清接了手帕,一邊小聲哭道:“嗚嗚嗚梅娘怎會如此淒慘?那章青實在是可惡至極!”


    他說話時,聲音與往常的低沉大不相同,音調上揚,嬌俏清脆,聲若黃鸝,倒像是十八九歲的少女,就連綠珠都聽出了不對,麵露狐疑之色。


    花嫵輕咳一聲,提醒道:“程太醫,您的嗓子……”


    聞言,程硯清嚇了一跳,連忙捂住嘴,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像是被揪住了尾巴的小獸,花嫵有點想笑,對綠珠使了一個眼色,綠珠頓時會意,將眾人都摒退了,殿內隻剩下她們三人。


    程硯清有些慌張,站起身道:“娘娘這是何意?”


    他的音色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微微沉啞,透著顯而易見的不安。


    花嫵笑吟吟地把玩著茶杯蓋子,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本宮就發現了,程太醫的身份似乎有些令人意外呢。”


    程硯清雖然緊張,卻依舊強撐著裝傻:“娘娘在說什麽?微、微臣實在不懂。”


    花嫵放下茶杯蓋,悠悠念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程太醫,或者該稱一聲,程姑娘?”


    程硯清的臉色唰地褪去血色,變為慘白,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兒,啞口無言,綠珠吃驚地望向她,又問花嫵:“娘娘的意思是……程太醫他是個女人?”


    花嫵站起身,上前去拉住程硯清的手,十分溫和地道:“太醫勿要擔心,其實我一開始就發現了,並沒有與任何人提起,之後也絕不會,你替我治了這麽久的病,我豈會恩將仇報呢?”


    程硯清呆了一下,放下心來,呐呐道:“娘娘是怎麽發現的?”


    她用的是自己本來的聲音,清清脆脆,又帶著幾分女子特有的嬌柔,花嫵唔了一聲,輕輕點了點她的耳垂,道:“頭一回見到太醫,我就發現這裏有一枚小痣,想必是從前穿了耳,未能完全愈合的?還有你的手,比尋常男人的骨架小很多,手指也更細。”


    程硯清下意識摸了摸耳朵,歎服道:“娘娘真是觀察入微,慧眼如炬,微臣、小女雖然很久沒有戴耳飾,但這隻耳朵一直未能痊愈,不想叫娘娘識破了。”


    事已至此,程硯清也無法隱瞞,遂將自己的來曆告知花嫵,原來她家中祖輩世代行醫,祖上更是出了好幾個禦醫,但至如今已經式微,好在有祖父老友幫持,得了一個入太醫院的機會,原本是讓她的兄長程硯清去的,隻可惜程硯清的醫術平平,也無心此道,家裏又不願意放棄這個難得的機遇,便商量著讓其妹程碧袖頂替兄長的身份,入了太醫院。


    說到這裏,程碧袖苦笑道:“碧縷生香袖,清漪漲硯池,初見時娘娘念起這句詩時,小女便嚇了一跳,後來娘娘還打聽小女的家世,卻原來是起了疑心,娘娘真是心細如發,小女佩服。”


    綠珠好奇道:“可是你學男人的聲音好像啊,要不是方才哭得露了餡,奴婢根本聽不出分別來。”


    程碧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兄長善口技,我跟著學了一些,難登大雅之堂,讓姑娘和娘娘見笑了。”


    花嫵卻誇道:“程姑娘替兄行醫,在太醫院這麽久都不曾為人發覺,還得了提拔升為醫正,也是十分厲害。”


    她說著,拉著程碧袖的手搖了搖,笑吟吟道:“你雖為女兒身,但醫術又不分男女,古有義妁鮑姑,今有程碧袖,這便是你的能力所在,倘若哪一日有機會,我會向皇上進言,在太醫院設立女醫館,那時你便能堂堂正正以自己的名義行醫治病了。”


    聞此誠摯之語,程碧袖大為感動,眼眶都泛起了微紅,向花嫵深深一禮,道:“若有那一日,小女先謝過貴妃娘娘。”


    花嫵立即扶起她,兩人相視一笑,自然而然便親近起來,花嫵想起一事,問道:“你行醫多年,不知有沒有一種藥,叫人吃了之後會不停地哭泣,難以自已呢?”


    程碧袖聽罷,想了想,道:“小女曾見過一個偏方,以獨活入藥,服之能使人大喜大悲,無法自抑,不過喜傷心,憂傷肺,此藥於人體到底有損害,不能多服。”


    她說完,麵露疑惑道:“娘娘怎麽需要這種藥?”


    花嫵笑道:“我不需要,隻是有人需要,我怕他到時候哭不出來,倒白白浪費了我的心思。”


    ……


    次日一早,天氣終於放了晴,花嫵便準備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儀駕到了半道上忽然停了下來,花嫵有些奇怪,掀開簾子問道:“怎麽了?”


    卻見綠珠不知何時已伏跪在地上,低聲道:“娘娘,前麵是皇上聖駕。”


    花嫵抬眼一看,果然看見前麵一大撥人浩浩蕩蕩,擋住了去路,劉福滿正疾步趕過來,額上都現了汗意,行了個禮:“奴才見過貴妃娘娘。”


    花嫵笑眯眯地與他寒暄:“好巧啊劉公公,皇上今日下朝這麽早?”


    劉福滿躬著身子陪笑道:“皇上要不是早早下朝,哪兒能等到娘娘您呢?”


    花嫵作出受寵若驚的神色來,驚訝道:“原來皇上是在等本宮?”


    劉福滿苦笑不已,回頭往聖駕的方向看了一眼,攏著嘴悄聲道:“我的娘娘誒,您這幾日可把那位折騰夠了,天天在碧梧宮撲空,皇上那臉色,真真是不能看了。”


    自從那一日周璟親自去碧梧宮接花嫵,卻撲了個空之後,周璟再沒接到過花嫵,每次他去時,宮人都恭敬回答:娘娘已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了。


    娘娘去慈寧宮了。


    娘娘今日也先行一步了。


    ……


    日日撲空,周璟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答話的宮婢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稟道:“娘娘讓奴婢轉告皇上,說皇上日理萬機,不敢勞駕您,以後她自己會去慈寧宮請安。”


    從前不肯去請安的人是她,變著法找托辭想要周璟來碧梧宮接,如今周璟來了,她反倒又上趕著自己去請安了。


    周璟今日特意下了個早朝,親自在碧梧宮去往慈寧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花嫵沒防備,還真就被他等到了。


    聽了劉福滿的話,花嫵搖著團扇莞爾笑道:“原來皇上是在這裏守株待兔呢。”


    劉福滿也陪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皇上還在等著您呢,娘娘快請。”


    花嫵下了輿轎去麵聖,龍輦的簾子是打起的,周璟坐在其中,手裏竟然拿了一本奏折翻看,旁邊還放了一小摞,顯是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


    花嫵上前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周璟將視線從奏折上移到她身上,花嫵以為他會說什麽,亦或是責備她故意為之,但是誰知天子什麽也沒說,隻是道:“上來。”


    花嫵微感驚訝,抬起頭望去,正好對上周璟的目光,因為隔著些距離,她並不能看真切,隻覺得那雙桃花目很深邃,像平靜的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花嫵沒動,輕聲婉拒道:“與天子共乘,乃是中宮才能有的殊榮,臣妾隻是一介後妃,不敢逾矩。”


    空氣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安靜之中,一旁的劉福滿默默拭汗,心道,您之前可不止與天子共乘龍輦,還要天子抱您上去呢。


    周璟像是也沒料到花嫵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他默然片刻,將手中的折子放下來,道:“朕許你中宮之權,上來吧,還是說……”


    他的聲音微妙地頓了一下,道:“你又要人抱?”


    同一種招數花嫵很少用兩次,畢竟用多了就沒有什麽效果了,反而會叫人厭煩。


    花嫵從善如流地上了龍輦,坐在周璟的身邊,聽他吩咐了宮人,儀駕一路往慈寧宮而去。


    路上花嫵都沒有說話,周璟看了她好幾眼,花嫵抬起眸問他:“皇上有事?”


    周璟道:“你今日倒是安靜許多。”


    花嫵微笑起來:“那皇上是覺得臣妾安靜好,還是不安靜好?”


    周璟頓了片刻,道:“如往常一般就好。”


    花嫵便道:“那臣妾往常就是這樣的。”


    周璟不說話了,氣氛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之中,叫人不安,花嫵卻猶如未覺,甚至掀起轎簾去看外麵的風景,就好似那些看膩的朱色宮牆和金頂琉璃瓦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慈寧宮到了,花嫵落後周璟一步入殿,兩人給太後請了安,又開始進入日常寒暄,聊著聊著,話頭不知怎麽的,落到了花嫵頭上。


    太後問道:“哀家聽說,你弄了個戲班子在碧梧宮裏聽戲?這宮裏有司樂坊,你又何必讓那些戲子入宮來?到底是些三教九流之人,怎好叫他們入後宮,壞了規矩。”


    她言語之間,隱約透著責備的意味,花嫵還沒想好說辭,反倒是一旁的周璟替她開了口:“此事貴妃之前與兒臣提起過,過些日子便是母後的千秋節,她叫戲班子是為了排戲,好為您的壽辰做準備,並非是為了享樂。”


    聽聞此言,太後一時也沒話可說,隻好道:“你有這孝心就已經很好,不過那些戲子還是要好好管束,不要出了什麽岔子。”


    花嫵自然是應下來,等出了慈寧宮,她笑吟吟地向周璟道:“方才多虧皇上替臣妾說話了。”


    周璟望著她,淡聲道:“朕說的是實情罷了。”


    “還是要多謝皇上,”花嫵麵上的微笑很客氣,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周璟:……


    一旁的劉福滿心裏幹著急:皇上這架勢,明顯是想與您再聊幾句啊,說不得還會去碧梧宮坐一坐,您怎麽就開始恭送了呢?

    說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花嫵對周璟的態度冷淡了許多,每次見麵也是笑著的,進退有禮,隻是這種有禮在花嫵身上,就顯得不太正常。


    她的笑和從前不一樣,帶著幾分客氣和疏離,也不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曖昧之語,更不會如之前那般,把喜歡二字掛在嘴邊。


    倘若從前花嫵十句話有八句話是假的,那麽到如今,剩下的兩句也是敷衍與客套,就如現在這般,她甚至懶得與周璟交談了。


    花嫵恭送了一會兒,發覺沒把人恭送走,周璟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跟前,半點要離開的意思都沒有,表情若有所思,花嫵疑惑問道:“皇上還有事?”


    周璟望著她的眼睛,道:“你是在和朕生氣?”


    花嫵黛眉微揚,反問道:“皇上何出此言?”


    見她沒有否認,周璟愈發肯定了,道:“你果然是在生氣,是因為花若如的事情?”


    花嫵忍不住失笑:“花若如又不曾得罪臣妾,臣妾哪裏犯得著與她生氣呢?話說回來……”


    她說著上前走近一步,微微仰起頭望著天子,笑意淺淺:“皇上又為什麽會在意臣妾生不生氣呢?”


    周璟低頭看著她,女子笑起來時眉眼明豔,色若春花,叫人移不開視線,隨著沉默越久,他的薄唇微微抿起來,最後道:“朕沒有在意,隻是隨口一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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