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媽……”
許曼言拖長了調子, 下意識看了眼西米。
小動作瞞不了許如清,她一見即知,父女倆大概率還沒相認, 暗自鬆了口氣,給西米夾了塊糖醋排骨放在碗裏。
“寶貝,好久沒吃姥姥做的糖醋排骨了吧, 快點嚐嚐!”
小西米最愛吃糖醋排骨, 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啃, 小嘴邊很快沾染上醬色的糖醋汁。
飯桌上暫時偃旗息鼓,終於和樂融融, 幾個人開始邊吃邊聊天,話題從雷蒙德女友,準備開拍的電影, 到正在籌備的畫展, 愛德華的新投資……
眼見杯盤狼藉,飯吃得差不多了,許如清攏了攏耳邊散亂的頭發。
“曼曼,你單獨跟我去下書房。”
心知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盤問,在愛德華與雷蒙德自求多福的目光中, 許曼言站起身,慢騰騰跟在許如清身後進了書房。
“你跟那個姓傅的, 到底怎麽回事?”
一落座, 許如清開門見山, 直接進入主題。
“沒什麽。”
許曼言順手拿了本桌上的書翻了幾下, 目光落在內頁的插畫上, “就是普通朋友關係罷了。”
“普通朋友?”
許如清臉上表情、語氣都寫著不信:“普通朋友能讓你一宿沒回來, 普通朋友能是西米生物學上的父親?我今天早上八點就站到你家門口敲門, 結果撲了個空。保姆阿姨說了,你和西米昨晚可沒睡在家裏。”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在家睡,是因為西米奶奶過世,我才帶她過去的。”
知道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母親這關肯定不好過,許曼言將書合上,無聲歎了口氣:“老太太生前對她對我都不錯,送最後一程也是應該的。”
許如清狹長的雙眼微眯:“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就因為那個姓傅的救了你一命替你挨了刀子,所以你倆以前感情上的事盡釋前嫌?”
是。
許曼言本想就這麽回答了,話到了嘴邊又賭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在許如清堪比X光機的目光下如芒在背,嘴角抽了抽,心一橫,眼一閉,索性實話實說了。
“我對他的確沒有以前那麽記恨了,不過不是因為他救我的原因,而是因為……當年的事情,的確有誤會在裏麵。”
許如清心裏的危機感頓時擴大。
“誤會?這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誤會。即便存在誤會,肯定存在別的錯誤才導致沒能立馬解釋清楚。你說他和你之間隻是普通朋友,媽媽姑且相信你,也希望你言行合一,不要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許曼言默著一張臉,不答應也不反對。
知女莫若母。
許如清知她性格向來吃軟不吃硬,不能逼得太狠,逼急了反而起反作用,又心疼人不在身邊時吃了這麽大一虧,柔聲說道:“曼曼,有句話說得好,智者不入愛河,你從小是個聰明的孩子,如今又有了西米,不管是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對待感情要慎重。”
許曼言閉了閉眼,心髒猛地下沉,她明白母親真正沒說的話是什麽。
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墮落。
聰明的人對待感情慎重,始終清醒自知,愚蠢的人為了感情丟掉原則,失去自我。
與傅臨江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何嚐不像個大無畏的愚者,耗盡了天真理想,才終於知道回頭,到後來因為西米的到來打開一扇看得到亮光的窗,才重新活成鮮亮的模樣。
不能再蠢一次!
許曼言視線移向別處看了看,她不願意讓母親覺出內心波瀾,故作輕鬆地笑了笑:“知道了。我和他,真的不會再有什麽……”
心裏的滋味又酸又澀又苦……
像是喝了一口滋味奇怪的湯藥。
笑得也勉強。
許如清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本想說不想笑就別笑,你現在的樣子比哭還難看,終究還是軟下心腸,當做沒看見,輕描淡寫地說:“嗯,當普通朋友就挺好。他救了你的命,媽媽心裏也是感激他的,再加上他是西米的爸爸,有機會的話還是要見上一見,當麵感謝他。不如就趁著這幾天我會在C城,安排一下怎麽樣?”
“好。”
渾渾噩噩,許曼言其實也沒太聽明白,她答應了許如清什麽,待許如清拍了拍她肩膀,離開書房後,思緒才慢慢回籠。
她不得不承認,在她的心底裏,是存著那麽一點對傅臨江的與眾不同,剛回C城時是恨,誤會解開後,不由自主地轉變成了喜歡。
好在年紀漸長,不像二十歲出頭時,遇到一個人,心中有了好感,便想看到更遠的地方,想要一個結果。
反而能坦然麵對,喜歡傅臨江,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拋開個人觀感上的喜惡濾鏡,他依然算得上是個好男人,長在審美點上,能力出眾,三觀正且有擔當。
起碼他能二話不說為她豁出命。
起碼在錢財方麵,他對她從未吝嗇。
於是那些曾經晦暗過的時光,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堪一提,挫敗中還有值得欣慰的地方。
這樣就很好了。
隻有足夠年少足夠天真才能不計成本的試錯,而學會了人情世故之後,小心翼翼到連錯都不想再犯。
不用為了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的念想再往前進一步,退一步才是海闊天空,起碼還能做一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許曼言掏出手機,編輯了幾條消息發給傅臨江。
【我考慮了一下,遺產的事情,我和西米還是不摻合進來了,你也不用為了我們,和那些人爭權奪利,我相信哪怕隻靠我一個人,西米這輩子也會過得衣食無憂。】
【西米和你的關係,我同意找個適當的時機公開,同意讓她和你相認,不過也僅限於我們兩家人之間,不希望大張旗鼓的傳得人盡皆知。】
傅臨江對她的消息設置特別提醒,第一時間點開對話窗口。
看完內容,對放棄遺產的決定,他倒是一點不意外,符合許曼言怕麻煩的性格,但又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明明離開之前她還猶豫不決,不到三個小時,馬上表態是不是太快了點。
還未來得及細想,許曼言下一條消息又發了過來。
許曼言:【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我媽媽來華國開畫展了,她說有機會想見見你,這幾天她會在C城,能按排出時間來嗎?】
傅臨江:……
壓力堪比升學大考、第一次任董事長主持董事會,驟然而起。
—————
會麵安排在畫語江閣,離江城一宅近,裝潢高檔又有特色,而且是自家開的,清場招待更顯誠意。
怕會麵聊天內容有不適宜西米聽的,許曼言將她留在家中劉阿姨照顧,傅臨江將母女倆迎入店中。
他身上穿著咖色休閑服,一見到兩人出現,笑容便掛在臉上。
傅家禮製守舊,逢近親喪事一個月內不理發,加上受傷那段時間,他其實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打理過頭發,與往日利落精神的精英形象相比,稍長微曲的碎發,將原本棱角分明的麵龐修飾得稍稍柔和了些。
整個人形象看上去幹淨、矜貴,又無害。
雖然已經在網上找過資料看過樣貌,但穿西裝打領帶不苟言笑的傅臨江,與眼前笑臉相迎年輕人相差實在不少。許如清不由得不著聲色地多看了他幾眼,饒是成見在先,也不由得暗讚了句好樣貌。
一家五口,美人堆裏混跡長大,個個說穿了都是顏狗。
店中員工顯然知道今天客人對老板而言有多重要,見到許曼言和許如清出現,畢恭畢敬,眼神不偏不倚,進出包廂動作利索幹淨,盡可能的保證幾人會麵的私密性。
傅臨江將點菜的冊子打開,和聲道:“伯母您看看,有沒有什麽喜歡的。”
許如清目光掠了掠,又推了回去,淺淺揚笑,客氣中肉眼可見的冷淡疏離:“客隨主便,我都可以。”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穿著皆是手工定製,盤發淡妝,保養得宜的臉看上去頂多四十,依舊是個氣質高雅的美人,再加上多年代表馮諾家族混跡社交圈的經驗,將貴婦的架子拿捏起來,氣場全開,不要說舉止沒有大家風範的江安珍,就是傅臨江在她麵前,也占不到丁點便宜。
許曼言嘴角抽了抽,她何嚐不知道母親在故意端著架子,伸手拿過冊子,狀似輕鬆隨意,翻了一頁又一頁。
“好久沒來我有想吃的,我來點吧!一葉扁舟,春江水暖,桃花酥……”
她將曾經在畫語江閣吃過,印象還不錯的食物通通點了個遍。
菜單匆匆一眼,許如清沒太在意,以為不過平平,等菜品真端上來,美食美器美名美如畫,令人食指大動,她沒繼續保持疏離的模樣,溢美之詞誇了個遍。
傅臨江眼中含笑:“曼曼從前說過,想開一家國風特色的餐廳,將詩詞和畫結合到食物上,我以此為靈感,找人設計開的這家店。”
許如清麵上平靜,不為話中誠意所動,放下筷子,不鹹不淡地說:“是嗎,原來是曼曼的點子,你拿來用了。”
轉頭看向旁邊牆上掛的字畫,身為畫家的她,哪怕遠遠瞧著未看落款,依然能品鑒出幾副畫的不凡之處,隨口讚了句:“畫不錯。”
傅臨江穩穩當當,態度依舊和氣恭敬:“都是為曼曼攢下的收藏,有時候覺著她喜歡,就買下了。這家店和字畫本來都是準備給曼曼的,伯母若是喜歡也可以拿去。”
一口一句曼曼,聽來親昵,許如清隻覺得刺耳。
不就是個飯店,一堆破字畫,就想拐跑她養了那麽多年的寶貝女兒?
許如清心中冷笑,嘴角上揚:“說到禮物,我想起來了。曼曼,媽媽把禮物落在車後座上了,你去幫媽媽拿一下。”
出門前許曼言是看見母親拎了個袋子,不疑有它,拿了車鑰匙,起身走出包廂。
包廂裏隻剩下傅臨江和許如清兩人。
無需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