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家裏有個先心病患者, 被醫生斷言即使手術介入治療,差不多情況的病人最長也不過活五十歲,是怎樣的心情。
大概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索, 即使能欣賞到再好的風景,也不會忘記搖搖欲墜的恐懼。
全家人像對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嗬護許曼言, 真真正正捧在手裏怕摔了, 含在嘴裏怕化了, 不僅僅因為她是期盼已久的女兒,更因為她身上的疾病, 讓所有人腦子裏的弦都時刻繃緊,生怕一次疏忽便是永遠的失去。
過度保護?
不存在的,永遠隻嫌不夠。
許如清甚至因此信教, 希望仁慈的神明能格外慷慨, 保佑她的孩子長命安康。
所有人原本以為,許曼言一輩子都極有可能不結婚,更不會有孩子,可在外漂泊三年多回家後,她那棘手的疾病不藥而愈, 而且還平安生下西米。
所以,當許曼言執意閉口不提, 那段時間到底經曆了什麽, 全家人沒有刨根究底, 沒有執意找出答案, 而是默契的讓她保留秘密。
也許是神跡, 也許是鬼術, 但管它是什麽, 隻要人能健康就行。
“他做了什麽?”
稍稍冷靜下來後,許如清對許曼言的話半信半疑,她沒有斷然否定,是因為消失的那三年女兒的確和傅臨江呆在一起,真的極有可能是傅臨江起了什麽作用在裏麵。
係統的事情太過怪力亂神,不是不想說,而是知道說了太聳人聽聞,指不定還當她有妄想症,隻能選擇性的說出部分真相。
“我發現隻要和傅臨江在一起,我的病就會好得特別快,所以我才會回來,希望能像當初治好自己一樣,也治好西米。”
許如清兩手一攤:“可西米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們就算離開,也沒什麽問題。”
說來說去還是要她走。
是怕她和傅臨江複合吧……
許曼言盡量用心平氣和的語氣去說服許如清。
“我能理解因為出了這次意外,家裏人為我擔心,可如果再來一次,哪怕知道會有生命危險,為了西米,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來中國。禍兮福所倚,危機和收獲是並存的,也許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我暫時不想離開這裏,並不是為了傅臨江,隻是希望這麽重要的決定,是水到渠成,而非倉促和被迫的。媽媽,我已經長大了,請相信我有能力處理生活上、工作上遇到的問題。”
許如清側著臉,望向許曼言。
如果說漂泊三年歸來,許曼言像珍珠蒙塵,滿身利刺,活成堅硬有棱有角的模樣。
那麽眼前的她,又如美玉精雕細琢,將棱角磨成了流暢線條,重新散發出溫潤光澤。
她現在展現出來的,是唯有時光和經曆才能賦予的沉澱,失去青春的莽撞和天真,收獲成熟的穩重與淡定。
罷了罷了,女兒長大了,翅膀硬了,想往哪飛,想飛多高,都由她去吧……
放下原本翹著的腿,許如清站起身,將手放在許曼言肩膀上,掌心如拳拳愛女之心,柔軟溫熱。
她緩緩道:“從將你生下來,查出先心病的那時候起,我就心懷愧疚。是不是因為孕期時畫畫的顏料成分,又或者不小心吃錯了東西,才讓你心髒有毛病,沒能擁有健康的身體。因為這份愧疚,比起你的三個哥哥,我對你花費的心神,照顧的時間要多得多,因為知道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造成不能承受的後果,所以不管你是幾歲,十幾歲,哪怕二十幾歲,在我眼裏,你都是我要全心全意守護的寶貝。”
……
“可是,就算我再怎麽不情願,也必須得承認,兒女和父母的緣分就是個漸行漸遠的過程。我能為你遮蔽一時的風雨,卻也不是一輩子,不能代替你去感受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不能代替你去成長。我想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折斷你的翅膀,雖然有不同意見,仍然尊重你的決定。”
養兒方知父母恩……
許曼言低下頭,她何嚐不知道,母親這麽晚不睡覺,熬著夜,坐在這裏等是為了什麽。
“平安喜樂,是媽媽對你最大的期望。”
“我會好好的,媽媽你相信我,真的,我會好好的。”
許如清拍了拍許曼言肩膀,回了臥室。
她白天的盤發已放下來,在轉身的瞬間,曾經如瀑如藻的黑發,已銀絲斑駁。
許曼言鼻頭有些發酸,捂住被過分明亮的燈光刺痛的眼睛,阻止裏麵繼續凝聚液體。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提示音響,點亮了屏幕,彈出一條消息,是傅臨江問她睡了沒。
她直接將手機翻了個麵,權當作沒有看見。
——————
第二日,許如清要她收拾收拾出門,一起去見朋友。
“什麽朋友?”許曼言問。
“搞藝術的朋友。”
許如清含糊答道。
隻當是位畫家,許曼言沒多想,化了個淡妝,選了條許如清比較滿意的白底綠花裙子穿上,母女倆手挽手準備出門。
劉阿姨嘖嘖感概:“你們倆站在一起,真像姐妹,不是母女。”
“哪裏有那麽年輕。”
許如清笑著抹了抹額發:“連白頭發都冒出來好多了,原本是有一根拔一根,現在連拔都懶得拔。”
“可以染發啊。”
“麻煩,隔不了多久長出來的又是白的。”
………
雙方碰麵的地點約在795藝術館,來接待的男人叫羅成,與許曼言年紀相仿。
許曼言本以為,他隻是藝術館負責接待接洽畫展事務的工作人員,沒想到在許如清介紹下卻得知,他是藝術館真正的主人。
難怪初見時,許如清那般客氣。
就算沒有許如清介紹,從小對藝術耳濡目染,會特別留意當地相關消息的許曼言也知道,795作為私人藝術館,幕後經營者人脈廣闊,是位實力雄厚的收藏家。
沒想到老板還這麽年輕。
許如清找了個借口,將空間留給言明都處在單身狀態的兩人,目的不言自明。
相親。
她知道女兒喜歡長得好看的,剛好眼皮子底下有位容貌不下傅臨江的後輩,還是她國內好友的兒子。
而且,羅成不僅長得好看,還財力雄厚,比起傅氏集團那種做房地產起家的暴發戶,藝術品交易市場風生水起的他,在許如清眼裏有品位,且有格調得多。
許曼言萬萬沒想到,母上大人不強求她離開中國,又心生一計,索性找尋本地看得過眼的青年才俊,給傅臨江樹情敵。
難怪特別叮囑,要她打扮了才出門。
她該慶幸表現得沒有過於用力,連妝容都幾近素顏效果嗎?
她不知道的是,她今日妝扮湊巧落在羅成審美點上,類似紅裝素裹,即淡雅,也明豔,顧盼生輝又鮮活自然。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尤其是追求美,能追求到近乎偏執的藝術家。
原本純粹隻是出於尊敬許如清而配合,打算敷衍一番麵子上過得去的羅成,看到許曼言第一眼,漫不經心的眼神變了。
他迅速改變了想法。
“有幸和伯母打過幾次交道,那時就覺得,她那樣的美人太少有,即使歲月流逝也不敗顏色,還和她開玩笑,若是有女兒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
隻說認識,沒說談戀愛,給雙方留足了餘地,又借著誇讚母親的美貌,暗戳戳間接誇了女兒,拉近彼此之間的淵源和距離。
許曼言笑了笑,沒接話,指著旁邊的雕塑隨便問了個問題。
羅成在情場慣於掌握主動,不急著表現得過於熱情,兩個人邊走邊聊,接下來的話題皆和藝術館裏的展品和藝術館的運營有關,羅成是行家,有心招待自然遊刃有餘,既不冷場,也不熱絡,舉手投足、言辭談吐,無一不展示他的風度與專業。
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有心的話。
許如清說的走開一會,足足等到許曼言聊天已經聊到口幹舌燥才回。
她一來就問:“羅成,中午有沒有時間,和阿姨一起吃個飯?。”
羅成臉上笑意漾開:“那就讓我盡地主之誼,由我請客。”
“那怎麽好意思。”
“阿姨您千萬不要和我客氣,您的畫還要在我們這展出呢,您願意將畫作放在我們這家小藝術館裏,讓我們蓬蓽生輝,非常榮幸。”
“哪裏能算小,都已經在國內鼎鼎大名了。”
兩人相視而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商業互捧。
吃飯的地方就在附近,一家高檔旋轉餐廳,位於六十多層,巨大的玻璃可遠眺海景,將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
“我突然有點事要先走,你們慢吃慢聊。”
點完菜還沒上,許如清故技重施,又想把兩人落在餐廳互相熟悉。
這次許曼言不幹了,牽住她手:“媽你去哪,還是我送你比較好。”
許如清本來就是裝的,哪裏肯依她,一把將人重新按回座椅:“媽媽有人接,不用你管。剛才不小心菜點多了,你和羅成慢慢吃。”
聽得許曼言幾乎要翻白眼。
這借口找的,暗示得,也太明顯了點……
“羅先生,不好意思。”
待許如清走後,許曼言決定把話說清楚。
不是沒看到羅成眼裏的小火苗,但現在的她,實在無心展開新戀情,連敷衍或者勉強的姿態都做不出來。
“沒關係,阿姨不在,我們倆吃也是一樣。”
“不,我是想說,我不知道我媽帶我去藝術館還有別的意思在裏麵,如果知道的話,我想我不會去。”
抗拒的意思很明顯。
羅成單刀直入:“那麽我還有機會嗎?”
許曼言垂下頭,長發遮住臉上表情,沉默了幾秒後,低聲說了句:“我們不合適。”
“其實先前聊天時我感覺到了,許小姐似乎心有所屬。”
“也不是。”
許曼言辯解道。
羅成笑容依舊:“不知道許小姐是否聽說過一句話;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窮困和愛,你想隱瞞卻欲蓋彌彰。”
作者有話說:
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窮困和愛;你想隱瞞卻欲蓋彌彰。
———《洛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