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一場小雪紛紛揚揚,臨近中午才停。
顧亦徐沒回自己臥室,她在程奕房間度過一整晚。
徹夜未眠。
空曠冷清的房間時刻提醒她,這裏一切生活痕跡被擦除得幹幹淨淨,半點居住氣息不留。
床單被套清洗過,收納進衣櫃頂層,浴室地板、台麵一塵不染,拉開抽屜,裏麵物品蕩然無存,顧亦徐每打開一處櫃子、擋板,就多收獲一層失落。
程奕搬出去的那天,她因為早上考試八點出門,沒有當麵告別,下午為了不往返奔波,顧亦徐留在學校,直到晚上考完第二門才回家。
她不在的時候,程奕把所有東西全部收拾好,屬於自己的帶走,不屬於的物歸原位。
他來時怎樣,便還給顧亦徐怎樣的場景。
亦徐一刻間神思恍然,竟疑心這間房屋從始至終都沒住進過程奕這個人,隻是她一廂情願,臆測出的幻想。
那晚她在窗邊,尋找觀賞初雪的最佳角度。
一周後在相同的地方,她坐在軟椅上,對窗看了一夜的雪。
曾經無比期待,如今內心一灘死水,毫無波瀾。
過了那股新鮮勁,雪景有什麽好看的?
每年冬天都有雪,除了第一次,誰會期待下雪?
她願意為了初雪苦苦等待一夜,之後再遇見,卻毫無喜愛,人所謂的愛陰晴不定,變臉如變天——怪它冷,怪它寒,怪雪路難行,隻盼著凜冬過去,暖春臨至。
顧亦徐獨坐一晚,好像明白了程奕的想法。
又感到似是而非。
他們真正度過的不過四天。
……
四天而已。
這麽快,就膩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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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徐看了一夜雪,直到天明白茫茫得刺眼,心力憔悴,最後支撐不過,在床上睡了會兒。
沒有被子,蓋在身上的還是那件外套。
醒來後,已經過了中午。
洗漱時,看見鏡子裏的那人臉色慘白到嚇人,她歎氣,給自己化妝描眉,嘴唇抹上一層口紅後,氣色好看不少。
可不論怎麽瞧,都覺得那張臉乏善可陳。
沒有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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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徐給程奕發消息:
【我想和你聊下昨晚的事情】
【當麵聊】
【我去學校找你】
程奕說的“一段時間”是多長?
“重新定義”是怎樣?
顧亦徐得問個清楚。
就算真的分手,她也要親口聽到程奕是完全對她失去興趣,還是在調整自己在感情中的態度?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語,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讓她誤以為程奕還有所留戀。
顧亦徐記得宿舍樓的阿姨們提到,程奕隻帶過她一個人到樓下。
沒有別人。
那意味著問題可以解決。
程奕沒那麽喜歡她,但他並未喜歡上別人。
顧亦徐自我安慰,感情可以重新培養,分手又複合的情侶多得是,足以證明這一點。
顧亦徐去到東大,在昨晚的校門口前,分享定位。
接下來就是等待。
手機長時間毫無反應,沒有接收新消息。
顧亦徐簡直懷疑是否沒電關機了。
屏幕亮起,右上方充足電量顯示,她的顧慮不成立。
很久都沒有音訊。
顧亦徐不得已,改打電話,撥號等待音機械重複,一遍遍響鈴,心隨之漸漸沉入穀底。
在自動掛斷前幾秒,接通了。
顧亦徐喜出望外。
“程奕?”
對麵輕嗯了聲。
顧亦徐小心翼翼,問:“你有看到我發的消息嗎?”
沒立即開口,隔了會兒,可能正在查看。
十幾秒後,他回:“看完了。”
沒了。
沒有任何表示。
顧亦徐失落:“你方便嗎,我想和你好好聊一會。”
聲音不自覺放低,“我不想和你分……不論有任何問題,我們都可以解決,我不知道哪裏做得不對,你告訴我,好不好?”
殘留的理智,不允許顧亦徐將“別分手”的哀求說出口。
但字裏行間的低落,已經昭然若揭。
“我沒有時間。”
程奕拒絕:“下午有場考試。”
“而且。”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我們沒有談話的必要。”
顧亦徐再一次覺得程奕說話太刺耳。
上回是昨晚。
“可我已經到學校了。”
她還在堅持:“你幾點結束,我等你考完出來。”
那頭沉默一下,“隨便。”
“那是你自己的事。”
顧亦徐心裏一刺,“……你說什麽?”
程奕反問:“我昨晚提出分手,沒聽明白?”
“亦徐,你願意等,可我不想見你。”
顧亦徐忍著哽咽,“你真的要這樣對我?”
“程奕。”話音帶上一絲哭腔,“你難道不管我了?”
她不相信,程奕會對她置之不理。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
對麵毫不留情,以掛斷作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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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失神。
顧亦徐怔愣在原地。
她寄望以談話解決分手危機,但程奕顯然做絕,根本不給她挽回的餘地。
滿心淒寒。
心痛難忍的滋味,她算是嚐到了。
事出反常,遠遠超出理解的範圍,以往相處片段告訴她,程奕絕不可能背叛,即使不愛自己,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周內愛上旁人,這個執念支撐著她今天過來。
可得到的除了漠然,還有什麽?
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竟然愛上的是這樣一個,翻臉無情的人?
顧亦徐猶不死心,沒得到個說法,說什麽都不甘心——與其灰頭土臉地滾回去,還不如呆在這,偏要等,等到程奕出來見她為止!
她發送最後一條消息。
什麽時候程奕出來見她,才回去。
這一等,從下午兩點多站到五點。
顧亦徐憑著一口氣,硬生生在冷風口吹三個多小時。
顧亦徐穿得遠比昨晚厚實,戴著帽子手套,可惡語如此傷人,心寒遠勝過身寒,刺骨冷意內外交加,臉色青白一片,嘴唇哆嗦。
手腳凍僵到麻痹,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久站後膝蓋僵硬得難以彎折。
等到後麵,渾身冷到瑟瑟發抖,站都站不穩,隻能倚靠到樹幹借力。
顧亦徐沒有流淚的衝動。
不知道為何,她傷心至極,卻哭不出來。
半個身子倚在樹幹上,顧亦徐閉上眼,幹脆自棄地想,她為程奕折騰壞身子,生病著涼,這樣他總不可能狠心不管不問?
之前隻是輕度發燒,程奕態度迅速軟化。
她病得越重,程奕隻會更心疼,也不會再提分手了。
想通這點,顧亦徐任由自己在冰雪地裏受凍,麵臨巨大衝擊,幾乎一晚沒睡,神思不屬,她根本無法理性思考,這個做法有多傷害自己。
路過學生們行色匆匆,天寒地凍,誰會在外麵停留太久?無人留心顧亦徐孤零零等候。
直到某一刻,有一人試探叫道:“亦徐?”
那人不太確定,走近前看,才發現果真是她。
說話的是道女聲。
好半天,顧亦徐才反應過來有人和她說話。
睜開眼,葉笛袖擔憂地蹙眉,望著她。
她沒問顧亦徐怎麽了。
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亦徐狀態極其不正常。
臉好像凍傷了,顧亦徐感覺說話時,麵部肌肉在牽扯,講得費勁:“你怎麽在這?”
笛袖:“這話應該換我問你。”
顧亦徐懨懨垂下頭。
默不作聲。
笛袖心思細膩,瞧見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出現在東大校門口,再聯想她和程奕在一起……片刻後,幾乎把事情首尾分析得差不多。
她出示校園卡,將亦徐領進校內。
她們在上次會展中心的咖啡館坐下,笛袖給亦徐點杯熱牛奶,讓她暖暖身子。
顧亦徐慢半拍,才接過來。
手指冷硬像塊石頭,不聽使喚,隔著層玻璃杯壁碰到適溫液體時,指尖仿佛被火舌舔舐過般灼傷疼痛,險些下意識甩手把杯子摔了。
遇到熟人後,顧亦徐勉強從混沌狀態清醒出來,捧著熱牛奶,一口接一口,慢慢喝完。
笛袖一言不發,沒有追問她為什麽出現在這,又為什麽一個人在那挨凍。
僅剩顏麵被保存,這讓顧亦徐感到一絲慶幸。
她這時才注意到,笛袖似乎也有變化,一個月前,她們臉上都有一抹神采飛揚的笑意,而此刻,兩人相視一眼,竟然都從對方身上看到落寞和感傷。
顧亦徐很是意外。
但再驚訝,她現在自顧不暇,疲憊不堪,沒有什麽精力去關心別人。
笛袖隻勸了句:“亦徐,別做傻事。”
“我不知道你和程奕發生了什麽,但不論如何,身子是自己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不知說顧亦徐,還是別有深意。
“你自己不愛惜,別人更加不會在意。”
顧亦徐手指摩挲杯身。
悶聲道:“好。”
笛袖憂心不減,接下幾句,依然在開解。
但沒坐多久,葉笛袖要走了。
顧亦徐微訝:“你去哪?”
她私心希望此刻有個朋友能在身邊,盡管什麽都不說,也好過孤身一人。
笛袖歉聲道:“晚上考思政課馬哲,我得先走一步。”
顧亦徐點點頭。
笛袖猶豫下,還是出聲提醒:“思政是全校統考,近代史、毛概、馬哲時間都是今晚,大一到大三都要考試,學校老師不夠,按往常慣例,需要研究生監考。”
意思是讓顧亦徐別等了。
程奕今晚不會出來。
顧亦徐心口一涼,輕聲說:“知道了。”
她還是很感激,“謝謝你告訴我。”
臨走前,葉笛袖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紙盒,聖誕樹圖案的包裝,頂端紅的,下邊綠油油,點綴白色雪花和鈴鐺。
“我下午到教堂禮拜,參加聖誕節活動,教孩子們畫油畫,這是教師給他們準備的紙盒糖果。”
“他說我也是主的‘孩子’,所以臨走前,特意送給我一份。”
“可是我不愛吃糖。”
禮物不能浪費,她將紙盒糖果送給了顧亦徐。
笛袖淺淺一笑,“亦徐,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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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徐孤身回家,她走在路上,看到店麵的聖誕樹迎燈結彩,街邊行道樹也繞著彩燈。
不遠處,工人搭架在路燈掛上紅燈籠——
快要新年了。
整條街上,處處歡聲笑語,國內外節日的氣氛渲染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
顧亦徐卻隻覺得,下雪後,天氣是真的冷。
她前一晚,還在想著如何與程奕度過一個美好的平安夜。出考場的那刻渾身輕鬆,卻沒想到迎來的會是這一變故。
路上,家裏來了電話。
母親在問她考試順不順利,既然考完了,什麽時候回家。
最近感覺冷不冷,記得多穿衣服,別為了圖好看穿太薄的裙子。
顧亦徐本來沒有什麽難過,卻在接到這通電話後瞬間崩潰。
臉上濕潤一片,熱淚盈出,怎麽都止不住。
她眼裏含著淚,卻不敢被家裏人聽到,忍著泣音:
“不冷。”
徐苓君聽到她吸氣的聲音,失笑:“還說不冷?都擤鼻涕了。”
“你爸早起時受涼,咳嗽了幾聲,我聽著心裏不是滋味。你爸爸卻說,亦徐一個人在外麵,沒有人關心看著的,感冒生病了我們也不知道,還在擔心你呢。”
母親輕聲細語,說馬上新年了,希望她回來,一家人好好團圓過節。
“一一,快回家吧。”
“爸爸媽媽都很想你。”
顧母柔聲道:“外頭有什麽事,不管多冷,回家就好了,知道嗎?”
顧亦徐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蠢事——她為了所謂愛情傷害自己的身體,為了讓程奕心軟不惜作賤,吹了四個多小時寒風。而她的父母卻為她有沒有吃飽穿暖擔心,專門噓寒問暖,生怕年輕無知的女兒照顧不好自己。
顧亦徐心裏空了。
她到底……
在做什麽啊。
這個世界上,愛她的人不止一個,需要她去愛的也不止程奕,程奕傷透她的心,而她懲罰自己,最難過的不是他,而是養育多年的父母。
程奕愛她嗎?
一個星期前,顧亦徐能毫不猶豫的回答。
可到這一刻,她無法說服自己。
如果那真的是愛,為什麽是傷害,讓她痛不欲生,捧到心尖上,又在她沉迷之時,狠狠擲到地底,把那顆真心反複蹂-躪、踐踏。
最信任喜愛,交付身心的那個人,完全不帶一點挽留的抽身而退,將她一個人留在雪地中。
如果這是愛,她希望從來沒有過,哪怕程奕不“愛”她,他們還能好好相處。
顧亦徐捂著臉,哭的渾身發抖,不敢出聲。
身體像秋風中的落葉,飄搖欲墜,她哭的太淒慘,路過的一對情侶忍不住看她,每一對戀人在感情最和諧恩愛時,舉手投足間,散發的都是相同名為“幸福”的濃情蜜意,女生猶豫了下,從包裏拿出紙巾,遞過來:“小姐……你沒事吧。”
顧亦徐搖頭,道了聲謝。
她擦淚,不敢抬頭,哪怕被陌生人瞧去如此狼狽的神情,都能摧殘最後的一絲可憐尊嚴。
怕母親聽出什麽異常,匆忙說了句:“媽媽,我在外麵跟同學玩呢,先掛了,晚點打給你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