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鮮血聖典（下）
突如其來的問候差點兒讓伊索的心臟當場停止——若非「不死」的話，他這會兒早該腎上腺素爆表而亡了。
「不必緊張。」
好似最真切的愛護，這一聲如冬日般和煦，可伊索哪敢懈怠，整個身心綳成了一塊頑鐵，緊縮的瞳孔死死聚焦在了漂浮半空的男爵身上。
男爵似笑非笑的俯視著他，仍然是從容的神態、優雅的行止、華貴的打扮，簡直同四周格格不入。
然而，那睥睨八荒的眼神清楚告訴伊索，眼前這個傢伙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令人畏懼的存在——金色豎瞳，這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真真正正的龍眼！
「下午好，很高興認識你，法夫納閣下。」伊索動了動喉頭，發出了乾澀的問候。
「你恐怕不會很高興吧。」男爵笑道。
深深的吸了口氣，伊索一邊舔著嘴唇，一邊開口道：「的確不太容易高興，不過，能認識一位史詩巨龍，總歸是件非常難得的事。」
「哦，你聽說過我。」法夫納略顯驚訝的揚了揚眉。
「某種意義上吧。」伊索說，「老實說，我有些不明白。」
「請講。」
遲疑了一下，伊索長長嘆息：「閣下是巨龍誒，明明如此強大，居然玩弄陰謀。還有沒有龍族的尊嚴啊？」
「尊嚴？尊嚴又如何？是你們人類教會了我陰謀！」
法夫納雙目寒光爆閃，聲色俱厲的喝道——
警告！精神判定失敗，你受到龍威震懾，全屬性下降10%，速度下降20%，陷入僵直狀態！
伴隨著系統的紅色警報，令人股慄的威懾如暴風席捲，毫無血色的伊索險些滾倒在地，渾身止不住的戰慄，思緒震蕩好似驚濤駭浪。
不出所料啊，這已經不是強得一塌糊塗，根本是強得離譜！
幸好法夫納很快收斂了氣息，伊索勉強穩住身心，幽幽的說：「所以，你擄走了昏死的斯嘉麗，又屠殺了毫無還手之力的市民，現在又要阻止我營救？」
「呼呼，你說呢？」法夫納莫名輕笑，「另外，我可沒說要阻止你救小姑娘。」
法夫納的回答令伊索一愣，但窘迫的境況、緊張的身心都容不得他多想，整個人如奔雷般朝斯嘉麗猛衝過去。
確實沒有阻攔，可到了近前，伊索才發現，一層如虛似幻的血炎繚繞蒸騰，猶如鎖鏈般將斯嘉麗緊緊纏繞。
他的臉色立時變得難看：「可惡，故意戲耍嗎？」
「呵呵，請不要用爬蟲的思維來揣度我。」法夫納輕蔑的笑著，繼續戳動伊索受傷的心，「不妨提醒一下，你手裡的劍可以斬開這些封禁。不過，在此之前，你確信不聽聽說明？」
「有什麼好講的！」
焦躁與慍怒令伊索失了冷靜，整個人徹底豁了出去；達因斯勒夫在他手中顫動，緊接著，一往無前的揮向了血炎鎖鏈。
叮～～～封禁解除！
你破壞了迷鎖核心，結界重構！
全屬性下降變為30%，精力消耗加倍，離開結界后解除。
出乎意料的，血炎鎖鏈應手而破，斯嘉麗軟軟滑落，伊索順手攬在懷裡，同時卻愕然於系統提示。
就在此時，法夫納忽然爆發出滿是譏嘲的朗笑：「可憐啊可嘆，小子，這個女孩的命運已經被魔金糾纏，維持這樣或許還能保命，你卻親手斷送了她的未來！」
伊索大驚失色，他很清楚，法夫納完全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騙自己。
這時，一陣顫動從懷裡傳來，伊索側目看去，斯嘉麗驚惶的眼神恰好盡收眼底。
「我……」瞧著女孩慘白的臉色、感受著微顫的嬌軀，伊索莫名懊惱而心痛，「對不起……」
斯嘉麗微微的搖了搖頭，蒼白開始從臉上褪去，神情迅速變得鎮定。
「雖然我一直在昏睡，但我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她淺淺一笑，「謝謝，我不怪你！」
頓了頓，斯嘉麗又無比堅毅的說到：「無自由，毋寧死！我願意承擔這樣的命運，不管發生什麼，我會努力抗爭下去的！」
「呼呼，有趣，諾恩的垂憐嗎。」法夫納饒有興緻的欣賞著，然後鄭重的說，「哲人曾告誡我：人生三大錯覺，其中之一就是『我能反殺』。小姑娘，赫爾海姆終將回歸，沒有人能逃離大神宣言的審判！」
死之國赫爾海姆？有戲，扯上主線了，這可是大伏筆，感覺史前巨坑啊！
伊索眉頭一跳，心神劇震，又聽得法夫納的語氣緩和下來，淡淡說到：「小子，我已經提醒過你了，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你卻自以為是，一廂情願而忘記初衷，人類總是這樣膚淺！」
「玩弄夠了又來教訓我嗎？」伊索漲紅了臉，惱羞而悔恨。
「膚淺。」法夫納滿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彷彿詠誦敘事史詩似的說到，「你瞧，我們本可以開誠布公。」
「眾神時代，芬布爾之冬降臨，命運女神諾恩洞察到黃昏的氣息，綢繆的古神於阿摩拉各處構築了黑獄，雷霆戰神沃坦趁機在瓦卡那埋藏了他最重視的秘寶：萊茵的黃金，更用看守封印束縛了我，終生守衛這處寶藏。
「然而，萬物無有不朽，時間足以磨滅一切。魔法時代滾滾襲來，古神已然隱去，封印也隨之鬆動，我漸漸取回了自由，卻仍然受限於此。於是，我不得不化身人類，混跡於凡世，一次次謀划著徹底破壞秘寶的封印。可惜，每一批人都沒能走到最後。
「實際上，這次也只能算僥倖。小子，我實在沒想到你能成功，那種情況下還能撼動魔金，呼呼，我又相信奇迹了。不管怎樣，問題終究解決，我徹底解脫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已經不重要，只是法夫納的態度讓伊索說不出的憋屈：區區一隻NPC，居然這樣藐視自己。從頭到尾啊，竟像猴一樣被耍了，這已經不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更是對玩家尊嚴的傷害！
伊索出離憤懣。
「所以，你都安排好了，我們開始遭遇的骷髏兵是故意留下的，黑獄瓦卡那的護衛早就被你蠱惑人清理了，只等著有誰來收尾，而你坐享一切，最後甚至血腥屠殺了無辜的市民！」他指責著，明明劇情設定而已，心裡卻估不到為什麼要跟AI慪氣。
虛弱的斯嘉麗斜倚著他，沉默而顫抖不已，好似一團即將噴薄的無明業火。
法夫納則依舊風輕雲淡：「不錯，請人幫忙總得主動一些。但有一點你弄錯了，【鮮血聖典】只是魔金自帶的詛咒——『萊茵的黃金』從出世那一刻起，就註定鮮血淋淋！而我，不過是借瓦爾基里的血脈將它激活罷了。坦白的說，為了恢復力量，我確實竊取了『聖典之力』，呼呼，多虧你們倆，現在一切圓滿！」
話語中，那輕視一切的意味，讓伊索豁然驚覺，或許，這個掛著「史詩巨龍」頭銜的AI不止藐視自己，根本是看不起凡世的所有。而其中透露的血脈暗示，又讓他和斯嘉麗驚疑不定。
「然而，你嘮叨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還是說漫長的困守讓巨龍也忍不住找人傾訴。」斯嘉麗壓抑住種種思緒，接過話嘲諷到。
「哈哈，說的不錯，或許跟人類呆太久了，我也變得有些膚淺。」法夫納怔了怔，隨後放聲大笑，「哲人曾告誡我：反派死於話多。我已經坦誠相告了，但願兩位能死而瞑目。」
拜託，你嘴裡的哲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還自帶吐槽？公測時怎麼沒這些幺蛾子！
伊索捏了捏額角，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但法夫納顯然不是說著玩的，話音剛落，一股令天地變色的強絕威勢便在他身上飛快凝聚，伊索扶著斯嘉麗幾乎要仆街，用肚臍眼兒想也能明白，這傢伙馬上要龍化開大了！
如果遊戲里能爆汗的話，伊索早就將眼前的血池洗白了，他飛快盤算著，瞬間拿定了主意。
「斯嘉麗，趕緊跟我簽訂追隨契約，薇拉已經簽了。」他焦急喊到，心底居然一片光風霽月，「只有這樣，我才能藉助天啟之力保護你們！」
情勢岌岌可危，斯嘉麗信任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的念出了約定誓言。
轟～～～
就在完成的剎那，一股灼燒萬有的龍息撲面而來——伊索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醒來，已是月朗星稀。
伊索驚訝的發現，自己正趴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儼然已被傳送到了格蘭默之外。
或許，這是系統對玩家的保護吧，畢竟面對那麼個掛逼的傢伙，必死也就罷了，精神壓力實在太大，遊戲玩成這樣，吃棗藥丸。
指頭都抬不動的伊索感覺身體都被掏空了，他寧可真刀真槍的越級打怪，也不願再體驗之前的煎熬——呃，掏空了？伊索連忙瞧了一眼自身狀態，一口氣頓時涼到了菊花：僅僅一口龍息，精力值完全清空！這要擱普通玩家身上，怕是會死得極慘、最慘、慘絕人寰了。
更鬱悶的是，眼下他居然沒法嗑藥，也就是說沒人幫忙回復的話，他就得躺屍到天亮。
還好，他很有先見之明的凍存了小蘿莉，有這個後手，倒不至於地老天荒。
可當他打開追隨者面板，瞳孔立時一縮，胸口好似被鐵鎚狠狠一砸，又悶又痛——果然，斯嘉麗還是死了。事情畢竟太過倉促，況且契約已經成立，完全有機會復活，他並不苛求什麼；可不知為何，他總有種說不出的苦澀與自責。
呸，這是病，得治！
伊索暗啐了一口，瞧了瞧復活條件，需要7塊黑曜虛晶精華。黑曜結晶他是知道的，跟金紅石差不多的資源，這個什麼虛晶多半是其中的特殊礦，應該不難找。只不過，「7」是幾個意思？召喚神龍嗎？
解嘲式的自我安慰了一番，伊索抹開了心底陰影，隨即將小蘿莉喚了出來。
因為契約休整的緣故，重出江湖的小蘿莉明顯精幹了不少，只是瞧著周圍有些茫然，但接著便回了神。
「姐姐？哥哥？」她又是憂急又是害怕的叫了起來，猛地看到了正在風乾的伊索。
「伊索哥哥、伊索哥哥，你怎麼了？快醒醒！姐姐呢，我姐姐呢？」小蘿莉撲過來使勁的搖晃著，差點兒沒讓伊索岔過氣去。
「嗚哇～～～」瞧著伊索沒聲沒氣，小蘿莉一屁股坐倒在地，絕望的哭喊著，「死了、死了，姐姐和哥哥都死了……爺爺……嗚嗚嗚」
伊索好容易接上來的氣險些又岔了過去，懨懨的呻喚到：「大小姐，能不能等會兒再哭，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哎呀～～」小蘿莉嚇了一大跳，噌地蹦的老高，隨後驚喜的喊到，「你沒死？！」
「廢話！」伊索直翻白眼，「你和你姐都沒死，我怎麼會死？」
「啊，姐姐救出來了？她在哪裡——姐姐！」小蘿莉歡喜無限的叫喚著，目光四下遊離。
「這個……」伊索臉色一沉，黯然應到，「其實，她剛才被男爵殺害了……不過，她跟你一樣，同我契約了。」
惘然、悲憤、驚愕、痛恨……微妙的情緒剎那掠過小蘿莉如水的眼眸，她晃了晃，然後盯著伊索，充滿期冀的問到：「所以，哥哥你有辦法救活姐姐，對吧？」
「那是當然，必須的！」伊索懇切的說，緊接著又咂了咂嘴，「不過，首先嘛，得有套房子——啊喏，扯遠了，能不能喂我瓶葯先？」
片刻后，在小蘿莉幫助下，1瓶初階精力藥水下了肚，伊索很快爬了起來，一邊整理一邊隨口問到：「話說，契約空間怎樣？」
「契約空間？」小蘿莉不明所以的回到，「剛才大哥哥一晃手，我就睡著了。」
敢情是個冬眠結界，算了，這都不是重點。
伊索聳了聳肩，看向了系統面板：
任務IV已經完成，獎勵了不少聲望和經驗，可惜，掛著A級的招牌，卻啥都沒掉落，當然，損失也沒有。可如果把追隨者契約算進來，完全稱得上收穫頗豐，再加上從法夫納大嘴裡漏出來的主線消息，可謂受益匪淺了。
大概由於契約的緣故，新任務提示也已經出現：
【沉睡的公主?王子的吻（A級/隱藏任務V）】紅顏薄命，嘆殘紅落去；流水有情，哀死生別離。壯士，幹了這口龍息，大膽的親下去，喚醒沉睡的公主吧。唔，切記，要當王子的話，沒資產是萬萬不能的。（有效時限：15個月）
靠，神馬亂七糟八的！
伊索不記得今天是第幾次背地問候遊戲設計者的先人了，可橫亘的「A級」卻讓他從無厘頭中捕捉到了沉甸甸的危險。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伊索對連環任務的分級大抵上已經有了推斷：不同於單一任務，連環任務的難度不僅與本體事件關聯，還涉及到後續的展開，這正是任務等階提升的原因。而眼下的法夫納確實不可能隨意扳倒，當務之急終究是要復活斯嘉麗，所需的「黑曜虛晶精華」恐怕沒有想象那麼簡單，甚至引發的後果也難以估量。
罷了，十萬大山都翻過了，不差這一坎。
伊索暗下了決心，目光飄過山林，遠眺有如紅色魅影的格蘭默，恨恨的默道：「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