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奧林匹斯，過關斬將（九）
不服氣且不服軟的莫大少終於還是選擇了獨力前行，神罰下幾成廢人的阿爾薩斯寸步不離，藍色多瑙河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儘管是冤家，對方的精神伊索還是相當認可的。而有趣的是，經大少這麼一折騰，同樣執拗的弗朗索瓦卻在芭拉芭拉的默示下，與伊索小隊達成了臨時同盟，有契約在上，倒不用擔心什麼叵測居心了。
必須承認，三個小組不愧為年輕玩家的精英，無論身處何等情況，對最後的勝利依舊永不言棄。
第十二殿，雙魚宮「匹塞斯」。
殿內別無他物，僅有一片似有似無、威懾卻不下雅斯德萊的灰氣——按忒緹絲的介紹，這是「驚蟄之氣」。
出於風險考量，狡猾的伊索聯隊一直緊綴在莫大少身後，不快不慢，擺明了投石問路；莫大少難得的又吃癟了一次：退是不敢退，一旦退了根本是主動讓出優勝，進卻更難進，十有八九都是為後方試金。
然後，「勢在必得」的莫大少還是上了，而轉眼，他就親手碾碎了伊索對他僅剩的尊重。
沖入灰氣不到片刻，莫大少就裹著遍體熾焰隻身奔逃而出，後面上百個青面獠牙、赤目血口的猙獰漢子緊隨著他，朝伊索幾個猛撲上來。
「靠，強獸人！這混蛋坑死隊友不說，還要拉咱墊背啊。」老王驚怒的叫了起來。
根據獸人玩家流出的情報，強獸人是50級以上的獸人狂戰，以眼下的狀況，用膝蓋想也明白阿爾薩斯和藍色多瑙河的下場，這並不揪心。揪心的是，他和軍刀幾個都成了特等殘廢，只要被這些狂戰中的推土機一衝，絕對連渣都剩不下來。
眼瞅著烏鴉一般的強獸人淹沒了莫大少，嗷嗷的緊逼而來，同樣有些驚惶的伊索想起了某些公測時的不好記憶，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嚷道：「暈，這特么根本就是『王星召喚』啊！忒緹絲，你個不靠譜的死娘皮！」
「你才不靠譜，知道點兒就瞎得瑟。」忒緹絲不忿的說，「我當然知道雙魚的『海王星召喚』，而王星召喚的基礎就是萬物萌動、驚蟄之起！」
關於「王星召喚」的學術討論止步於此——對面滿嘴噴翔，哦，噴唾沫的瘋子當然不會心平氣和的坐下來深入研討。
可就在伊索準備開啟「最煩」的喪屍流套路時，弗朗索瓦站了出來。
「鬼神亂舞！」
一柄比他人還高的巨劍驀地緊握於弗朗索瓦的雙手，緊隨這一聲暴吼，他弓身抵足，巨劍風車般旋舞，龍捲波刃攜著莫大威能，從不同角度朝前方敵人斬去，爆破、巨響、衝擊、粉碎，拋灑碎渣肉糜，留下了數道巨大的壕溝以及滿溝的骨肉相連。
華麗而恐怖的效果讓眾人瞠目結舌。
「還不夠！」
呼喝著，弗朗索瓦渾身肌肉暢然聳動，巨劍便似一體般如水揮擊——轟！
大地震響，漫天血霧揚起，壕溝瞬間化為深壑，連帶著大殿穹頂都塌了一角。
噝——
倒吸的涼氣在殿內掀起了十級颶風，伊索捧著脫臼的下頜，心裡那叫一個稀里嘩啦：
綳得兒你個綳得兒啊，難怪當初他不服，原來真是深藏不露！
「喲～～～」「賽高！！」
唯一帥和老王毫無風度的尖叫喝彩，驚駭佩服的眼神里，弗朗索瓦回劍挺立、芭拉芭拉媚眼如絲，當真說不出的昂然豪情。
煽情的關頭，忒緹絲卻悠悠的長嘆了一聲：「唉，傾城巨練?西吉帕里洛斯（SiegePerilus），號稱能激發持有者潛能的不世神器啊。一個個連超凡都還差臨門一腳，竟得到了神器的認主。果然，大亂將至、神兵盡出么？」
不世神器？神兵認主？
眾人的眼神霎時變了，羨慕、崇拜、困惑以及些微的貪婪不斷變換。
好容易止住了口水，伊索記起來：水靈兒是龍槍拉格朗日、莫大少是熾焰之弓，這位又來個傾城巨練，個個手執S級耀武揚威，偏生自己拿把A級兩三下就給廢了——想想，他也是醉了。
不過，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強制轉到了忒緹絲的後半句上。
「大亂將至、神兵盡出嗎？連神器都感受到了死之國的威脅？」伊索沉吟到，「外說，西吉帕里洛斯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有點兒如雷貫耳？」
「西吉帕里洛斯，上古精靈打造的詛咒之劍，據說只有立危席而不亂者才有資格使用，否則必被神劍反噬。」忒緹絲接過話輕聲解釋。
氣氛立即一沉。
伊索打了個激靈——是了，這不就是亞瑟傳說中那把輾轉於貝林爵士和加拉漢爵士之手，滿滿悲情故事的新石中劍？
作為神劍持有者，弗朗索瓦顯然也知曉典故，而他明顯對芭拉芭拉隱瞞了此事。於是，芭拉芭拉聞言臉色大變，惶急的比劃著，與眼神同樣難看的繃帶男爭執起來。
大伙兒跟著一陣尷尬。
而就在這時，忒緹絲忽然叫了起來：「不對，有問題！」
驚醒的眾人循著望去，駭然發現觸目散落的血肉竟化為了血線，汩汩湧入了越發凝練的灰氣之中。
魔力緊隨著狂暴凝聚！
伊索腦瓜子飛轉：儘管公測情報不明朗，天王星召喚光輝、海王星召喚蠻獸、冥王星召喚黑暗，這是毫無疑問的，眼前這血淋淋的恐怖大片又是要鬧那樣？
「阿爾卡特？」驀地，忒緹絲又冷哼了一聲，「不對，是猩紅魔石。區區德古拉居然敢冒犯神廟！」
說話間，女祭司竟爆發出凜然氣勢，而伊索的血臂也條件性的跟著一動。
但是，還有人表現得比他倆更激烈。
或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吧，「德古拉」一詞才出口，弗朗索瓦便邁步上前，高高舉起了雙手巨劍。
「慢著，這樣太冒……」
忒緹絲見狀，疾聲喝止，可惜，繃帶男已然滿弓上馬、一觸即發了。
面色變換的芭拉芭拉稍稍猶疑了一下，終歸站到了弗朗索瓦身後，接著凝神默誦。
兩人齊聲唱和，構成了奇妙的陣環，霎時魔能涌動，極速凝聚於「傾城巨練」之上。氣場也不斷攀升，那如淵臨、如岳峙的威勢，尚未發動，便已懾人心魄。
浩蕩的魔力震撼十二宮，穹宇之下，彷彿都躁動起來。
而一切不過白駒過隙，終於，弗朗索瓦一聲暴喝，朝著血色氤氳的灰氣雙手力劈。
「天威斷嶽?災難一擊（OmniDolo-Stroke）！」
恢弘的劍光衝破殿頂、直干雲霄。
神器神技果真給力，特效彷彿朝陽初升，漫天白光下，眾人並不覺得刺眼，反而如沐春風，渾身的疲憊與傷痛淡去，似乎又充滿了精力，而灰氣如雪遇驕陽，凄厲攪動著，依舊崩毀、掙扎、銷融。
微妙轉折的剎那，異變陡生！
血光突然噴涌四竄，迅速糾纏在了傾城巨練之上——幾乎同一刻，灰氣竟從劍身噴薄而出！
「原來如此，殺戮越多、戾氣越大，然後趁虛而入？」忒緹絲帶著憐憫與憤恨，冷然自語道，「召喚只是幌子，用猩紅魔石污染的驚蟄之氣侵蝕對象——呵呵，撞上了『傾城巨練』這樣的好媒介，該說是德古拉的幸運，還是其他免遭毒手的選手的運氣？」
哎喲，我的姑奶奶，祭司跟少司真是一對啊，這種時候了還特么閑扯淡。
對於這樣的後知後覺，伊索實在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而他們只能無奈的看著灰氣籠罩了弗朗索瓦。
近旁的芭拉芭拉已經在全力大招和反噬的連續衝擊下萎靡不起，眼前的驚變讓她手足無措，惶恐中竟不管不顧的撲向了弗朗索瓦。這一下完全出乎了大伙兒的意料，不等眾人有所反應，芭拉芭拉就撞在灰氣之上，甚至不及出聲，便轉瞬化為了一具乾屍！
嗷～～
與此同時，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從灰氣中爆發，剎那間黑氣鋪展，一個狀似無數觸手扭結纏繞的巨大身影浮現在了彌散的朦朧灰氣中。
「百蛇巨翼泰豐（Typhon）？」忒緹絲失聲驚呼，「居然藉助了王星召喚和戾氣反噬，妄圖用天選者重塑血族泰坦！」
伊索的心咯噔一下懸了起來：
雖說有點兒跟不上莫名其妙的展開，但很明顯，眼前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十二宮的設計——別的不說，利用玩家這一點就有點兒匪夷所思。當然，這也可能是設計員玩的把戲，比如暫時的失控什麼的。然而，無論哪種，他都感到有些揪心。人是有感情的！與其眼睜睜看著「摯愛」逝於己手，他倒寧肯暫時昏迷。
果然，忒緹絲這當口又冒出話來：「弗朗索瓦已經情感失常，我感覺他的靈魂暫時消失了。」
那就是系統的保護性下線唄。
伊索心下嘀咕，而忒緹絲繼續說到：「但他作為天選者的軀體已經被猩紅魔石掌控，很快就會凝聚為泰豐，這個連眾神都忌憚的存在。」
拜託，眾神這也忌憚、那也忌憚，還有沒有立場啊？
「萬物相生相剋、難逃命運，世界意識之前，眾神又算得了什麼？」忒緹絲神色嚴肅，急促的說，「不談這些了，法陣的奇怪力場暫時阻隔了內外，但我們固然沒了外援，泰豐也還遠遠沒成型。必須趁此機會，將它一舉擊破！」
伊索大汗，可掃了周圍一圈，瞧著軍刀幾個不舉的傢伙，啞然發現貌似只有自己能肛。
「我已經沒劍了啊。」他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的嘀咕。
話音剛落，一道白光從忒緹絲懷中閃出，穩穩插在了地上。
是雅斯德萊！
喂喂喂，女神的權杖為什麼落到了你手裡，你不會監守自盜吧？
「不要亂說，如今治安不好，我當然要看管好內外財物，之前在摩羯宮外面等得無聊，就順手把權杖收了起來，你看這不就恰好用上。」忒緹絲認真的說，「好啦，別瞎扯了，快動手吧。」
要說玩家「看淡生死」，已經習慣NPC思維的伊索卻不免問了句：「這樣會傷及弗朗索瓦吧？」
「正義之劍、斬鐵兩斷，只會斬開欲斬之物！」
「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可我不會用啊。」
面對伊索的疑慮，忒緹絲的玉面上竟忽然泛起了古怪的紅霞，晃得老流氓以為自己出現了臨場幻覺。
「不用擔心，全力堅信就行。」她低聲嚅囁到，「只要愛正義、愛女神……」
呃～伊索愣了愣，一攤手：「哥何等睿智，早說了我愛女神吶。」
「等等，」他猛地一怔，「說了那麼多，你上不就得了？」
忒緹絲聞言一肅，滿臉的一本正經：「哲人曾反覆告誡過，聰敏的女人不會表現得太優秀，以免給男人太大壓力，更不會全盤包辦，以便讓男人保持足夠的面子——總之，各地十二宮互通有無，我們這麼一亂，其他選手可就暢通無阻了。不想丟了快到手的獎勵，你個唯一的男勞動力就趕緊頂上啊！」
特么日了哲人了。
一聽到獎勵，呲牙裂嘴的伊索立時奮發。
而在他和忒緹絲集體掉線的當口，黑氣越發濃重，灰黯魔影的威勢隱然蓋過了法夫納，直接壓垮了原本就腎虛的軍刀幾個。若是「真龍傲天?尊主逆破霸」不在冷卻，伊索自信眨眼就能讓這唬爛玩意兒滾回歷史的垃圾堆，可眼前他卻只能緊握權杖，高舉過頭。
極為微妙的，某種聯通感從手間傳來，權杖與伊索的身心齊齊一顫，霎時上下一體，如山嶽聳峙、氣勢如虹。
緊接著，伊索就見到生命值、魔力值和精力狂瀉不止，光影交錯中，幻化長劍的雅斯德萊好似黑洞一般緊緊吸附、瘋狂吞噬，勢如黃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只是遊戲，伊索卻暈乎乎真有種榨為人乾的錯覺，最終天地彷彿一震，透亮的通道似在靈魂深處打開，沛然莫御的充盈反哺，滾滾涌動內外。霎時萬物淡去、一片空明，他心中只剩下手裡巨劍、眼前魔氣，水到渠成的挺步上前，揮劍力劈。
「哈！」
沒有驚人的炫爆、沒有煊赫的聲勢，劍光鏘然即逝。
時間，彷彿停滯於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