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兩人喘著氣分開。
謝明月半貼著李成綺的嘴唇, 低聲喚道:“成……”帝王的字無人喚,也無人敢喚, 他日史書上也不會留下, 後人皆知成文帝名李昭,昭昭若日月之明的昭昭,無論是今世還是之後,無人會再以成綺喚李昭, 除了他。
除了他。
陛下二字叫了十幾年, 幾乎已成了習慣, 哪裏能輕易改口, 心緒又一時之間複雜無比,舌頭艱澀, 半點不複方才柔軟,哪裏說得出話?
成字方一出口就頓住,好像成綺這兩個字千金重一般, 墜得謝明月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越是想說,越說不出口, 李成綺眼見著謝明月耳尖微微泛紅, 麵上居然顯露出幾分窘迫來。
“陛下。”謝明月叫得無比順口。
在謝明月心中, 李成綺就是陛下,陛下就是李成綺, 二者無甚區別。
成綺卻不同。
這個字起得不如李成綺大名那般開闔大氣,反而平添幾分閑適風月。
陌生得簡直像另一個人的名字。
不是李昭,不是君主, 隻是成綺。
伸手便可觸碰的李成綺。
謝明月尷尬地垂眼, 不去看李成綺的神情。
李成綺:“……”
謝明月的反應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謝明月叫他的字跟要了他命一樣,皇帝十分不能接受。
謝明月張嘴,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把嘴閉上了,看得李成綺很想捏著他臉質問他,謝卿,你當年一日殺三帝時的狠絕呢?你當年窺伺權柄時的野心呢?你敢對孤放肆時的大膽呢?
謝明月低著頭,聲音很低,“臣,辜負了陛下所期。”
這話直接把李成綺氣笑了。
李成綺二指捏著謝明月的麵頰,似笑非笑道:“謝卿,你何時是這麽膽小的人了?”
謝明月的聲音愈發低了,“臣既然是陛下的皇後,自然要萬事謹慎。”
李成綺迫使他抬起頭,與這雙顏色淺淡的眼睛對視。
這雙眼睛中,洶湧著滔天的欲望。
想將李成綺一口一口,吞吃下去的欲望。
看得人幾乎悚然震驚。
李成綺很難想象,謝明月是怎麽克製得住在他麵前裝得宛如個受氣小媳婦一樣似的。
敏銳的帝王本能地察覺到危險,還未來得及抽身,就被緊緊扣住了手腕。
下一刻,目之所及變換。
他被謝明月拉起,錮在懷中。
謝明月看起來並不壯碩,脫下衣袍方覺筋骨精悍。
他畢竟是能在秋狩時拉得起硬弓的人,李成綺猶然記得自己看見著寬衣博帶的謝明月拉開硬弓一箭貫穿獵物的震驚。
手臂扣在李成綺的腰間,用力刁鑽至極,李成綺甚至難以動彈。
謝明月去親他的耳垂,他的唇舌仍舊有些涼,像極了蛇吐出信子。
“陛下。”謝明月喃念地叫他,與這個懷抱一般,密不透風。
宛如禁錮。
“便是妖後也需得巧言令色,”李成綺有意躲開他的親吻,後者卻不依不饒,細碎濕潤的吻綿密地落在側頸與麵靨上,“不該,如玄度這般,”話未說完,吸了一口涼氣,李成綺看了謝明月一眼,命他停手的意思十分明顯。
不該如謝明月這般強勢。
哪裏像個妖後曲意逢迎,好似權臣得握權柄,將勢微的君主囚禁在懷中。
細白的皮膚上極容易留下印子,謝明月非但不收斂,反而極力想這些烙印似的痕跡露在外麵。
“成綺。”謝明月的聲音在他耳邊沉沉響起,低沉,滯重,全然聽不出平日裏的溫和。
李成綺頓覺頭皮發麻,從最上麻到了整個腰身。
這個字自起了之後,除卻謝明月竟無人叫過,連李成綺自己聽著都陌生。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字從謝明月口中喚出是這樣。
也沒想過,在這樣一個場景。
李成綺深吸了一口氣,二人呼吸都交融著不分彼此。
不是在叫君主,卻是另一個人。
這個想法讓李成綺身上陡然一輕,仿佛這樣就能短暫地拋開肩上重擔一般。
他沒登基前是殿下,登基後是陛下,家事國事從來一齊壓在身上,半刻不曾鬆懈。
上一世體弱多病,不得飲酒大醉,一生苦得清醒。
李成綺幾乎跪坐不住,幸而謝明月牢牢環住了他的腰。
“臣還是喜歡叫陛下,”謝明月輕聲道:“陛下,知道是為什麽嗎?”
李成綺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聲音比謝明月還低,“孤,命令你叫成綺。”
他要謝明月這樣叫他,口中卻還是孤,用的還是命,這種時候,仍然拋卻不了君主威嚴。
根深蒂固,深入骨髓。
李成綺好像天生就知道該怎麽做一個皇帝,卻從未體驗過如何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陛下。”回應他的還是一聲陛下。
謝明月在這種事情上仿佛有意和他作對似的,叫李成綺甚至體會到了何為惱怒。
謝明月在他耳邊輕輕地笑,蠱惑人心。
一個未必殃民,但一定禍國的妖孽。
從前相處十幾年,謝明月萬事守禮,從不逾矩,清風朗月般的一個人,李成綺怎能想到他竟還有這樣一麵?
“孤……”
謝明月手指壓在李成綺唇上,“我。”
他說。
不容置喙。
李成綺本就惱怒,聽到這話麵頰登時有些發紅。
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麽。
“謝明月,你好大的膽子。”李成綺開口的聲音比他想象中的沙啞。
方才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樣俱是裝出來的,撕了那層溫柔的畫皮,露出來的強勢與控製才是真的。
“臣,一心為君。”謝明月扣著他的腰的手微微放開,李成綺幾縷發絲滑落進謝明月掌中,“陛下這聲大膽,臣承不起,實在惶恐。”
得寸進尺無過謝明月!
方才李成綺一時心軟令他稱成綺,而今卻連孤都不能自稱了。
他垂下眼,靜如秋水般的眼睛內仿佛有水光瀲灩,看得李成綺喉頭一緊。
李成綺幾乎是咬著牙道:“先前琯朗對孤說,你是孤身邊的一顆星星。”
謝明月聽到他仍舊如此自稱,睫毛顫了下,但很乖巧地嗯了一聲,聽李成綺說話。
“異星有犯帝星之危,”李成綺直視謝明月的眼睛,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今日孤才明白,何為犯帝星。”
這句話已足夠撩起一團火。
謝明月環住他的手臂驟然收緊,勒得李成綺甚至感受到了一點疼痛。
“陛下先前問臣,想要什麽。”謝明月目光定定地看著李成綺,“現在,陛下知道了嗎?”
吻欲落不落。
謝明月誘惑著他來索吻。
“陛下。”他啟唇,宛如歎息。
月亮照舊高潔。
他該到孤身邊來。
他本來,就應在孤身邊。
李成綺唇瓣如他所願地在他唇上輕輕一碰,卻沒有深入,轉瞬即逝。
“孤有話要問你。”
“陛下不像是要問臣,仿佛要審臣。”謝明月笑著回答。
李成綺瞥了他一眼。
謝明月立時收口,很乖很乖的樣子。
騙人而已。
“你從什麽時候知道,孤就是李昭?”李成綺緩緩問道。
謝明月一愣,沒想到李成綺想問的居然是這個。
被他圈在懷中,李成綺看他神情,哼笑一聲,在他唇角親了一下,挑釁似地問:“怎麽?謝卿覺得,孤要問謝卿怎麽喜歡的孤嗎?”
狡黠得近乎可恨了。
“臣,沒有做此想。”謝明月回答,迎著李成綺的目光,他道:“臣第一次見到陛下時,就知道陛下是陛下。”
李成綺與謝明月勉強拉開一絲距離。
聽到這個回答,李成綺有一時失語。
謝明月認真地看著他,李成綺驚訝地發現,他居然沒有撒謊。
從第一次,兩人在書房相見時,他就知道自己是李昭。
李成綺剛剛白下去的臉蹭地紅了,這次血氣上湧,真是氣的。
一開始就知道,那他豈不是在謝明月麵前裝瘋賣傻了許久!
……
所以,謝明月知道他是李昭,看他演著個嬌縱任性的少年人,且還將計就計,故意罰他!
謝明月這都是什麽破毛病,他才應該去看看禦醫吧。
虧他還以為是因為謝明月喜歡小皇帝才有意放縱。
從一開始,謝明月就知道,他是李昭。
李成綺第一次表情如此不可置信。
他還穿著女裝和謝澈去順意樓被謝明月看見了。
那時候,麵對著有意示弱的君主,謝明月到底在想什麽?
李成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李氏一族的臉,或許在今日,不對,在許久之前,就被他丟盡了。
李成綺搖了搖腦袋。
他現在很認真地在思考一件事。
他在想,要不要找個由頭賜死謝明月。
謝明月見他表情變幻莫測,柔聲道:“陛下?”
李成綺麵無表情道:“你別叫孤,孤不是你的陛下。”
謝明月安撫般地親了親他的眼瞼上的紅痣。
李成綺現在隻想跑,趕緊逃離這個地方,然後冷靜下來找個理由賜死謝明月,自己再自盡。
不對,孤不用自盡。
孤把他賜死就行。
李成綺腦子裏混亂地想。
謝明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隻是這副姿態在李成綺眼睛裏不僅不可愛可憐,反而有點可恨。
“你怎麽……”
“臣知道。”謝明月回答。
“孤問的是,你怎麽知道?”
謝明月看李成綺的眼睛,後者雖然想躲,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讓他看了,“臣,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就是在看見那雙眼睛時毫無疑慮地確認,那就是李成綺。
即便李成綺善於作偽,即便帝王心機無雙,然而那雙眼睛,謝明月卻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
他見過這雙眼睛含著笑意時,雷霆震怒時,或者沉鬱,或者平靜,漠漠無情,亦或者,痛不欲生。
他全都見過。
在最不可言說最深最綺麗的夜晚,他還見過這雙眼睛另一種樣子,哀婉的,乞求的。
驟然醒來,心跳如擂鼓,驚懼非常,唾棄自己不臣,然而卻無法抑製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他與李成綺相處十數年,見過了不知多少旁人沒見過的樣子,事事皆記憶猶新,一刻都不敢忘,他怎麽可能認不出李成綺?
李成綺幾乎絕望地合上眼睛,他多希望這時候謝明月說他不知道,後來朝夕相處才猜出來的。
“你……”
謝明月偏頭,長發微微垂落。
神清骨秀一美人。
李成綺不想看,哪怕這時候謝明月是個天仙他都不想睜眼睛。
“陛下?”
“那你,”那你還裝得和孤不認識一樣你有病嗎!你病得不輕吧謝明月!
“臣怎麽?”謝明月的神情茫然不解。
李成綺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先前為何裝得不認識孤?”
李成綺惱怒異常地想,若是謝明月說,臣看陛下這樣很有意思,李成綺連理由都不必想了,直接賜死他得了。
雖然結果很可能是二人同歸於盡。
為何?
因為……
謝明月開口,一時卻沒說出話。
“謝卿。”李成綺話中似有警告。
因為那封要他殉葬的遺詔,因為之前的君臣猜忌,離心離德。
李成綺作為一個皇帝,此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局勢不為他所控,若讓李成綺知道,謝明月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處於弱勢的君王要如何麵對昔日臣子?
兩人的結果,恐怕不會像現在這樣。
到那種時候,謝明月所有的喜歡與愛慕就都是倚仗權勢的褻瀆,是對帝王尊嚴的羞辱。
縱得一時虛與委蛇,後果卻不是謝明月能承受的。
“因為臣,”謝明月伏低做小,“以為陛下不與臣表明身份,另有大事所謀,臣不敢破壞陛下籌謀。”
李成綺被噎了一下。
就算謝明月一眼就認出他是李成綺了,那麽也得是李成綺先認出謝明月。
李成綺不先開口,叫謝明月如何相認?
這是個詭辯,且是無法反駁的詭辯。
“而且,臣以為陛下很喜歡這樣。”謝明月補充,這句倒是真話。
孤喜歡什麽?
喜歡受製於人嗎?
孤喜歡……李成綺一怔。
如果他沒有想錯的話,謝明月那句,臣以為陛下喜歡,喜歡的應該是這段難得清閑自在,無拘無束,不必以一個帝王姿態要求自己的時日。
即便一生以政事為己任,李成綺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確實還算喜歡。
這半年,誠然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時光。
謝明月落下來的吻輕柔,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李成綺聽他含含糊糊地說:“臣,也喜歡陛下這樣。”
李成綺心中剛升騰起來的一點感動頓時煙消雲散。
謝明月說的喜歡,是說喜歡他伏低做小裝個嬌蠻少年郎的樣子吧!
唇瓣被輕輕含著,李成綺說不出話,隻能不滿地看著謝明月。
算了,賜死吧賜死吧賜死吧。
李成綺心累又好笑地想。
唇齒糾纏的滋味太好太好,好到現在李成綺可以勉為其難地暫且稍微饒恕一下謝明月的欺君之罪,日月長,不怕沒有時候一點以當日按找回來。
當李成綺意識到,自己想起謝明月居然思考起了以後時,他怔然須臾。
以後?
以後。
原來謝明月已經是可以被他如此自然地劃分到以後的人。
他還想問謝明月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過來的,隻不過經曆了方才一番,他此刻經受不起任何打擊,眼下這都不是要緊事,可以留到閑時再問。
“陛下。”謝明月柔軟地叫他,聽起來很像是在示好。
他再怎麽示弱示好也改變不了李成綺被他圈在懷中動彈不得的事實。
“陛下。”謝明月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似乎叫不夠一般。
眉眼秀麗,光風霽月似的翩翩公子,怎麽內裏卻是這個模樣。
“成綺。”李成綺道。
“成綺。”謝明月乖順地叫他。
李成綺抬眼看謝明月。
他好像知道謝明月為何突然這麽聽話了。
謝明月抱著他,望向李成綺的眼神清澈無辜。
然而李成綺卻看得見最深處,那可以將他吞入腹中的欲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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