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上一刻還好好說話的人下一刻便沒有氣息, 沈月溪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響,眼角的淚珠不受控製地落下。


    她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圓臉郎君,他生得溫和, 即便被毀了容顏, 看上去並不可怖。


    沈月溪往上一步就要蹲下身去,卻被裴衍洲一把拉住, 男子抓的力度微微用了些力,抓得她有些生痛。


    沈月溪看向麵色並無變化的裴衍洲,紅著眼睛說道:“姚二郎與我相識一場, 我想最後送他一程。”


    裴衍洲麵無表情地說道:“你最是怕血,就不用上前了,我會叫人安葬他。”


    沈月溪試圖掙脫他的手,道:“姚二郎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裴衍洲的聲量不大, 卻說得咬牙切齒。


    他隻對彩雲幾人吩咐道:“將他好生安葬了。”


    回頭又將沈月溪手中的玉佩奪了下來, 隻淡淡地說道:“這玉佩我為你保管。”


    沈月溪還未從姚仲青突然離世的悲傷中出來,手中的玉佩已經被裴衍洲收入懷中, 他抿著嘴便拉著她從姚府裏出去。


    她忍不住說道:“郎君!死者為大,何況姚二郎為汾東而死!值得我們敬重!”


    他一把將她拉過來, 束縛在自己的懷中, 讓她被迫對上他布滿戾氣的雙眼。


    裴衍洲見到沈月溪些許的瑟縮, 眼中戾氣更甚,卻是將她往懷裏困得更緊,冷漠地說道:“汾東之危未解, 每日都會死人,我們應當盡快去尋嶽丈, 以免貽誤戰機。”


    沈月溪硬撐著含住淚水點點頭, 裴衍洲說的沒錯, 現在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危機仍在,“你將玉佩還我。”


    裴衍洲隻當自己沒聽到,那藏到甲胄內的玉佩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拿出來。


    沈月溪見他沒有絲毫的行動,而身後還跟著他的手下,她不願在外人麵前叫他沒了臉麵,便強忍下來,暗想著等汾東平安了再同他要回玉佩。


    裴衍洲帶著沈月溪往將軍府走去,昨夜城內騷動,沈南衝沒有見到沈月溪去尋他,必然會來將軍府尋找。


    果然,他們還未到門前,將軍府前的巷子裏便站著一列兵士,那些兵士見到裴衍洲皆是一愣,隨即臉上迸出強烈的喜悅,齊聲喊道:“大將軍!”


    還在屋內尋著沈月溪的沈南衝聽到兵士的大聲喊叫,疾步朝門外走出來,先是見沈月溪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再看到裴衍洲頓了一下,滿是希冀地問道:“衍洲這次帶回了多少兵?”


    裴衍洲淡然答道:“我選了千人,從水路先行過來,大軍還得再等些日子才會到。”


    沈南衝猛地皺緊眉頭,與裴衍洲一起進了將軍府才說道:“如今城內糧草匱乏,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嶽丈放心。”裴衍洲麵色淡定,未見一絲的慌張,“我知道城內缺糧,再等兩日便有了。”


    沈南衝狐疑地看向他,又聽到裴衍洲說道:“昨夜城中有敵軍混入,雖已殲滅,今日還是要全城再搜索一遍,以免有漏網之魚。”


    “咕嚕——”沈月溪坐在一旁,肚子不合時宜地接連叫了兩聲,見裴衍洲與沈南衝齊齊看向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我先回房。”


    裴衍洲並不讓她走,目光如炬地盯著她那一張還不及他巴掌大的臉,問道:“你幾頓沒吃了?”


    沈月溪被問得突然,險些出口的實情在舌邊轉了一下,矢口否認道:“沒……就今日早膳還未用,我先回去……”


    裴衍洲不言語地看著她,看得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隻是不爭氣的肚子還是“咕嚕咕嚕”直叫。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胡餅遞給沈月溪,道:“先將就著吃一點,最遲後日,糧草便會到。”


    沈月溪想了想,還有兩日,汾東城還要靠裴衍洲撐著,便道:“我房中還有餅,這個你留著……”


    裴衍洲靠著單手便將她壓在了原處,叫她坐下,硬是將餅塞到了她的手中,冷硬的男子逼迫著道:“吃。”


    沈月溪同他大眼瞪大眼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妥協,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胡餅,隻是她幾日未進食,吃了一點便覺得吃不下去了,“我飽了。”


    裴衍洲見著胡餅缺的那一點堪比十七的月亮,壓在她肩膀上的手沒有一點鬆動,逼著她又吃了一點,直到沈月溪實在吃不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才皺眉將餅接過來,也不講究,順著沈月溪咬過的口子便吃了起來。


    “那……那是我吃過的地方……”雖說如今糧食短缺,能省則省,好歹換個邊,那口子是她剛剛咬出來的。


    裴衍洲看了她一眼,說道:“夫妻之間有什麽關係?還是你嫌棄我?”


    沈月溪眨了一下眼睛,她似乎在裴衍洲眼中看到一絲脆弱的敏感,但更快的,男子還是那副刀槍不入的剛硬模樣,方才應當是她看錯了。“這邊沾了我的……你換個邊。”


    裴衍洲瞧向帶著羞意的沈月溪,眼中有了鬆快,道:“你的甘露我又不是沒吃過。”


    “咳——”沈南衝猛地咳嗽了一聲,他這個老父親還在,好歹顧忌一下……


    沈月溪被沈南衝的這聲咳嗽羞得臉更紅了,慌忙挪開視線,站起身道:“我先回房梳洗一下。”


    裴衍洲與沈南衝商談好事情,回房的時候,便見到沈月溪靠在梳妝台上睡了過去,折騰了那麽多天,她瘦得厲害,眼下是淡淡的青紫色。


    他的手指在她眼下輕輕劃過,一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將她皺眉調整了一下姿態,索性便將她抱到床上去。


    將沈月溪放下時,懷中的玉佩掉落了出來,那玉佩像是有靈性一般落在了沈月溪的胸前,碧綠通透的玉佩雖染了血漬,依舊能辨別出那上麵所雕刻的是月下溪流圖案——玉是一塊好玉,刀工卻頗為稚嫩。


    裴衍洲撿起那塊玉,一下子便能猜到這是姚仲青親自雕刻的,他緩緩閉上眼睛,心裏想著無論如何,沈月溪這一輩子隻能困在他身邊,那姚仲青算什麽……然而他握著玉佩的拳頭越來越緊,恨不能將那玉捏碎。


    沈月溪睡得並不踏實,夢中刀光劍影依舊,她甚至夢到汾東城破,十萬大軍衝進來,將整個城屠盡……


    “不要——”她哭著便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子,男子低沉地在她耳邊說道:“阿月不必怕,我在。”


    沈月溪倚靠在裴衍洲的懷裏,多了些踏實感,過了一會兒,才從夢魘中緩過勁來,她反過來緊緊地環住裴衍洲,眼前的男子卻是清減得厲害,腰身比從前更細了一圈,她猛地抬頭,就發現裴衍洲冷白的麵色並沒比她好看多少,眼中帶紅絲,下巴隱隱還有些胡渣子。


    “你多久未睡了?”沈月溪問道。


    裴衍洲沒有回答,說道:“你今日就好好待在府中,哪裏也不要去。”


    沈月溪拉住他,道:“你躺下好好休息,汾東如今不能沒有你……”


    “那你呢?”裴衍洲突兀一問,見沈月溪怔住,他眼眸冷了一瞬,生硬地說道:“我這身從外到裏都髒,我便不在府裏休息了。”


    “眼下都這時候了,還講究什麽?”沈月溪輕輕瞪了他一眼。


    裴衍洲眉眼卻舒展開來,道:“那阿月再陪我睡一會兒?”


    見沈月溪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裴衍洲眉眼終於有了一絲舒展,將甲胄脫下,和衣抱著沈月溪在床上淺眠了一會——他自收到消息後,便快速攻下青州,馬不停蹄地從青州趕回來,已經有七八日沒躺下來休息了。


    他抱著沈月溪足足睡了一個時辰,聽到外麵有人來報才起來,沈月溪也跟著他起來,她看著裴衍洲穿甲胄,起身道:“郎君,我來為你穿。”


    她隻看著裴衍洲穿過,看模樣應該不難,直到接過手後,她才知曉原來這穿在身上的甲胄如此之重,而裴衍洲穿著這一身沉重的甲胄依舊行動自如。


    裴衍洲穿好盔甲便掛上雙刀,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他不著痕跡地回首望了沈月溪一眼,見到女子眉宇間積聚的憂愁,忽一個大跨步走到沈月溪跟前,在她的頭頂迅速落下一吻,不等沈月溪開口,他便已揮手離去。


    隻是沈月溪耳邊還響著他方才說的那一句:“有我在,必不會讓汾東有事。”


    她倚著門框,目送裴衍洲漸行漸遠,眉眼彎彎,終於有了這半個月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如裴衍洲所言,隔了一日之後,陳無悔便闖過張崔聯軍的重圍,帶著糧草進了汾東。


    陳無悔咧著嘴笑道:“主公,我們把張叢行的糧草給劫回來了。”


    裴衍洲擰著的眉頭在看到糧草以後,也平了下去。


    沈南衝見陳無悔回來了,卻依舊沒看到大部隊,便問道:“怎不見左先生同你一道回來?”


    陳無悔看了裴衍洲一眼,見他沒有攔自己,便道:“左先生與崔三娘去尋崔恕大軍的主將了。”


    崔恕是崔瑛的二叔,亦是她的仇人,如今被派到汾東來的主將曾經是她阿耶的手下,雖算不上絕對忠誠,卻也並不完全聽命於崔恕——這便足夠了。


    有左無問那張嘴一遊說,崔家軍軍心動搖,加上張家軍這邊丟了糧草,軍心不穩,一來二去,本就是臨時聯盟的二軍摩擦不斷,內部竟先打了一架。


    當公孫陌與崔瑛領兵襲來時,張崔聯軍便亂了陣腳,裴衍洲便趁機率軍出城,形成夾擊之勢,張崔聯軍無處可逃,全軍覆沒在汾東。


    剛拿下青州的軍士在獲得汾東守衛戰大捷之後,全軍上下興奮不已,回城安定後便吵著鬧著要慶功宴。


    裴衍洲於這方麵素來大方,便在營中與眾將士同慶,幾杯黃酒下肚,平日裏怵裴衍洲的將士便也放開,素的葷的生冷不忌全都掛在了口上。


    公孫陌喝的醉醺醺,大著舌頭問道:“齊郡的娘子當真是美,齊郡太守那兩女兒,便是我都看的都心動。”


    立刻有人嘲笑道:“你便也是嘴上說說,嫂子何等彪悍,你若敢在外納妾,她定要打折你的腿。”


    “去——”公孫陌呸了那人一嘴,笑罵道:“我哪配得上那太守之女,我是替主公相看,主公少年英姿,隻有夫人一人,若是再納兩房美妾,豈不是更加快意?再說,主公夫人不像我家那悍婦彪悍,溫柔賢淑,想來也會善待妾室。”


    幾人說完,齊刷刷地看向座上裴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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