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弑父之罪
第51章 、弑父之罪
周采意禦劍的速度遠比馬車要快, 按理說本不會被追上。然而送貨的馬車日夜兼程,周采意卻是曉行夜宿。她無意間撞見為燕月生送信的驛站馬車,卸貨的驛站夥計說有寄去明夷宗的貨物, 收件人名字寫的是崔鳴劍。周采意拆開燕月生的信, 知道慧空將要為房景延剃度後立即返回九龍寺,然而終究遲了一步。房景延頂發皆除, 隻差著衣,看上去與尋常僧人無異。
看清房景延背影的一刻,周采意隻覺腦海中“嗡”的一聲, 憤怒填滿她的胸腔, 以致周采意渾身燥熱。單槍匹馬闖進九龍寺的少女麵容冷肅, 握緊劍柄的手卻興奮到微微發抖。
“終於忍不住了是嗎?房景延。”周采意劍未出鞘, 牙齒咬得“咯咯”響, “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 當初我在這裏說過什麽。”
主持剃度儀式的住持出聲:“周施主若是來觀禮的, 大可不必如此喧賓奪主。若是有話想對鑒心說, 待剃度結束再找他說也不遲。”
“我不認識什麽鑒心, 我找的人是房景延。”周采意毫不退縮,“當然,為什麽要給房景延剃度,我還要請慧空方丈給出解釋。如果說不出來,休怪采意不顧昔日情分。”
“放肆!”一旁的慧舟斥責出聲,“即便是明夷宗的少宗主, 也休得在九龍寺無禮!”
說話間,站在殿中的小和尚各自變換步法, 隱隱將周采意封鎖在殿中。周采意瞥一眼, 冷笑起來:“我還什麽都沒做, 就想先下手為強了?我看九龍寺也不過如此,老一輩怕出手鬥不過我丟了顏麵,隻拿小輩出來白填限。”
“你!”
慧空及時止住慧舟口出惡言:“如今我已為景延剃度,一切已成定局。采意,你究竟想要如何?”
“房景延雖然削去了頭發,可名字尚未進度牒,我不信這已成定局。”周采意劍出鞘三分,“我要房景延就是房景延,不然,我就先殺方丈,再殺他。”
“好大的口氣!”住持重重地將禪杖往地上一拄,“我倒要看看,周施主是想怎麽對我九龍寺僧人動手?”
周采意不理會住持的問話,她看向房景延光禿禿的後腦勺,語氣暗含威脅之意:“房景延,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出家?”
一直跪在地下的房景延終於動了動。他斂起衣角起身,慢慢地轉過身來。在這過程中,房景延的目光和慧空方丈的撞在一處。慧空眼神裏滿是鼓勵和慈悲,始終猶豫不決的房景延終於下定了決心。
最終青年僧人低眉合掌,神情無波也無瀾:“這裏隻有和尚鑒心,從來沒有什麽房景延。”
話音剛落,周采意長劍驟然出鞘!一旁的小和尚以為周采意要傷房景延,紛紛結成陣勢。周采意卻並不看房景延一眼。三尺青鋒在空氣中一劃而過,光芒幾乎刺傷眾人的眼睛,徑直刺向慧空的胸口。
“師兄!”慧舟失聲驚呼,伸手便要擋在慧空身前。然而他手剛觸及到劍光,便覺手掌一痛。慧空左手反手一推,及時將慧舟從身前推開,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出,在一團光影中準確無誤地夾住周采意的劍鋒。慧舟驚魂未定,低頭看去,才發現他四根手指幾乎被周采意砍斷,四處傷口深可見骨。
“明夷三十六劍。”慧空歎息,“采意,你當真想用明夷劍對付我?你很多劍招甚至都是我指點的。”
周采意麵無表情地一擰劍柄,原本隻是虛幻的三十六道劍氣驟然化成實質,筆直地向慧空方丈臉上削去。慧空方丈瞳孔一縮,反手一揮,海青袈裟勉強擋下十數道劍氣,卻有更多劍氣破開袈裟刺入慧空體中。周采意得以抽回武器,縱身往後一退,輕飄飄地落在大殿門框上。
“方丈了解的隻是十五歲的周采意,而非二十五歲的周采意。”青年劍修手指撫過泠泠劍鋒,“十年過去,我若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也對不起我昔日在佛前立下的誓言。”
殿中鴉雀無聲,許多小和尚根本沒有看清二人交手,隻覺眼花繚亂。劍光散去,周采意全身而退,慧空方丈卻為周采意所傷,袈裟漸被鮮血染紅。慧空方丈是眾和尚的主心骨,是九龍寺的頂梁柱,是大梁修真界最強大的修士之一。周采意不過剛剛二十五,縱使天賦過人,也不該能修煉到如此地步。
“周采意,”房景延橫身擋在慧空方丈身前,“十年前是我虧欠了你,和我師父無關。你衝我來,不要傷了我師父。”
“衝你來?你是誰?”周采意輕蔑地笑,“我隻認識房景延。你既然不是他,就離這裏遠一點,小心刀劍無眼。”
“采意,”房景延軟下語氣懇求,“請你看在過往的一點情分,不要為難我師父,他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你何必與他較勁?”
“他沒有傷過我?十年前將我的未婚夫帶進佛門的難道不是他?缺席訂婚宴的人難道不是你?”周采意拖著長劍一步步向前,“十年前你做了縮頭烏龜不敢來見我,讓我被全天下的人恥笑,如今再逞英雄未免也太晚了些。你再不讓開,我就先殺了你,再殺你師父。”
“你不能殺他。”慧空支撐著身體勉強站穩,“采意,你當初發的誓是先殺我再殺他,你不能亂了順序。”
住持向身旁使了個眼色,九龍寺慧字輩的和尚會意,向周采意包圍而去。身在包圍圈正中的周采意挑起眉:“是嗎?”
“動手!”
一聲斷喝,殿中僧人同時向周采意撲去。數百道雄厚光明的靈力鎖定周采意所在,眼看便要將周采意製伏。青年劍修的身形卻忽然消失了。房景延最先意識到不對,遽然回頭,三十六道劍氣破空而出,砍翻佛像前的桌案,案上供奉的新鮮瓜果和碎瓷滾落塵埃,大殿一片狼藉,慧空方丈單手握著周采意的劍鋒,指間鮮血淋漓而下。周采意橫劍於慧空脖頸上,冷眼看他垂死掙紮。
“孩子,你不能殺我。”慧空輕聲說。
“這違背我的誓言,我是個守信的人。”周采意手上動作緊了緊,劍鋒割破了慧空的脖子。
“不要動!”住持大喝一聲,製住所有要撲上前的和尚。隻這一次交鋒,他已經清楚地感覺到,周采意或許已經能和如今的慧空比肩,遠非他們能夠企及。
“是啊,你不殺我,便成了不守信用的人。”慧空微笑起來,“可你殺了我,就成了弑父的罪人。這樣十惡不赦的大罪,你也要明知故犯嗎?”
“你說什麽?”
“你難道就從來沒有疑惑過?九龍寺從前和明夷宗素無往來,可我為什麽會常去明夷宗做客?為什麽每次你師父都會把你叫出來見我?”慧空方丈聲音很輕,“采意,你難道就一點沒想過為什麽?”
“因為我是明夷宗的少宗主,我要跟師父學著待人接物。”周采意抬起下頜,“難道不是嗎?”
慧空方丈搖頭,脖上鮮血順著劍鋒流了下來:“當然不是,因為我是你的父親。”
慧空從未將這樁秘辛告知過第三人,九龍寺中也無人知曉。一時間眾人驚得呆了,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周采意難得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應對,可她身體卻忍不住開始發抖。
“不可能!師父告訴過我,我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他們都不要我了。”周采意拚命搖頭,“而你是個和尚!和尚怎麽可能會有孩子?”
“我並不是生下來就出家,當然可以有孩子。”慧空看著周采意的眼睛,“你就沒有想過,崔鳴劍給你起的名字為什麽姓周?因為你娘便是姓周。我和你娘成親當天悟道,就此出走遁入空門。然而你娘當時已經珠胎暗結,最後生下了你。她無力獨身撫養一個孩子,將你帶至野外,想要將你拋棄,結果遇到了崔鳴劍。”
“你先拋棄了我娘,然後我娘拋棄了我?”周采意的手忽然不抖了。
“數年後我雲遊歸來,你娘已經改嫁。她恨我入骨,告訴我她曾經為我生過一個孩子,但孽種一生下來就被她掐死了。”慧空頓了頓,“我起先以為她是在故意氣我,直到後來我卜了一卦,才發現我當真有一個孩子,而你就在明夷宗。”
“你先前從未告訴過我這些事,現在說出來又是為了什麽?”周采意目光鋒銳如刀,“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想逼我不殺房景延。”
“你立的誓言,是先殺我再殺景延,但你不能殺我。”慧空方丈手指漸漸沒了力氣,“你一旦殺了我,弑父罪業加身,你的飛升之路就此斷絕。是選擇履行你的誓言殺了我們,還是選擇為了你的修行大道放棄,一切都取決於你。但你下定決心之後,便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周采意前二十五年從來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弑父。然而在今天之前,她也隻有崔鳴劍一個父親,如今忽然又跑出了一個爹。即便慧空負他的戀人甚深,如果他當真是周采意的親生父親,周采意絕不可能認他,可也無法親自動手殺掉他。
青年劍修沉默良久,忽然仰天一聲長嘯。周采意縱身躍起,三十六道劍氣齊出,黃金澆築的佛像應聲而碎。被斬斷的佛像頭顱“咕嚕嚕”滾落於地,嘴角依舊帶著和藹的微笑。九龍寺的僧人慌忙上前將吐血倒地的慧空方丈扶起,而明夷宗的周采意已經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