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前世修緣
第52章 、前世修緣
周采意回到明夷宗時, 崔鳴劍正指點她兩個師弟習劍。以周采意的眼光看,這兩位師弟劍招幼稚程度堪比她十二歲的日課,然而他們已經快二十了。崔鳴劍為了給徒弟喂招, 將實力壓製得與這兩個徒弟相當, 周采意不需要思索便能做出最好應對。這麽簡單的拆解竟然使周采意心情放鬆下來,和慧空當麵對質的震驚和憤懣情緒短暫被壓製下去。
但它們並沒有消失。
“終於知道要回來了?”崔鳴劍頭也不回。
對招的師弟同時收劍, 恭敬地向周采意行禮。他們的大師姐踩著草地走來,隻是點一點頭。
“師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兩個師弟對視一眼, 便要行禮告退。崔鳴劍止住他們:“課還沒上完, 一個個就想跑了?先把這七劍練熟了再說。你們師姐在你們這個年紀, 早就學會全部三十六劍了。”
囑咐完兩個徒弟, 崔鳴劍才轉過身。周采意為了燕月生房景延二人奔波數日, 眼裏疲憊如塵灰。
“慧空方丈告訴我, 他其實是我親生父親。我不能殺他, 更不能殺房景延。”
“他確實是你的父親。我想, 你應該有做過一點心理準備?”
“我以為師父你認識我的父母, 但想不到我爹竟然會是個和尚。周采意,多好的名字。”周采意搖頭,“但我怎麽能猜到,我的父親根本不姓周?”
慧空出家前俗名姓李,周采意偶然聽九龍寺住持說起過。何況她和慧空方丈長得一點都不像,周采意想破了頭, 也不會意識到她與慧空有血緣之親。
“我從你娘那裏將你抱過來,自然是按照你母親的姓氏給你起名字。”崔鳴劍斟酌字句, “我以為你不會想要和拋棄你的父母再有瓜葛, 所以才和慧空約定, 他永遠不能向你透露你的身世。他之前一直做得很好。”
“那他現在為什麽要告訴我?”周采意忽然激動起來,“我早就知道我沒有爹娘,已經這樣過了二十五年,他以為我還會像三歲孩童一樣,整天做著爹娘從天而降的白日夢嗎?”
“明夷宗就是你的家,你並不是沒有家的孩子。”崔鳴劍打斷她的話,“慧空方丈前日之舉並不是為了向你示好,而是為了保護他的徒弟,你不必有心理負擔。他用這個身份逼你對房景延放手,日後他不會也不能再幹涉你的生活。”
周采意沉默片刻:“我恨他。”
“可以恨他一段時間,畢竟他無論是作為愛人還是作為父親都不算稱職。”崔鳴劍揉了揉周采意的腦袋,“但不要恨一個人太久,恨一個人時間越長,你情緒被消耗得也越多。周采意是慧空放棄的人生中的一個過客,而你也可以把慧空當成過客。你可以把恨他們的時間用來做其他事。”
“……他們?”周采意皺起眉,“師父想說的到底是慧空還是房景延?”
“如果你不再在意他們,是慧空還是房景延還重要嗎?”
周采意默然片刻:“師父,我想見一見我娘。”
“她不一定想見你。”
“我不和她打招呼,隻是遠遠看一眼也行。”周采意抬起下頜,“我知道,我是她不想要的孩子。但既然我已經見過了親生父親,不去見她未免有些厚此薄彼。”
村頭私塾,正在為第二天賣油準備的周氏娘子若有所感抬起頭。遠遠的灌木叢中站了人,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她挑起簾子,撞進一雙秋水般的剪瞳。青年女子按劍立於樹蔭下,朝她笑一笑。
“你是……”
周氏娘子心頭隱隱湧上一個猜測,但是不能確信。忽然一陣地風刮過,吹起無數灰塵。周氏娘子被吹迷了眼。待她揉開眼睛再看,樹蔭下的青年女子已經不見了。師徒二人的對話被卷在風中吹遠,沒有第三個人聽見。
“她真的是我娘?我覺得我和她長得不太像。世上真的會有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的孩子嗎?”
“也許你是上天賜給你爹娘的孩子,但他們不珍惜你,所以天道收回了這份禮物,讓你長得誰也不像。”
離開九龍寺後,燕月生一路北上。她還記得在明夷宗被刺殺的事,每到一處必得喬裝打扮。然而穿上錦霞裳,燕月生無法使出半點幻術,隻得用乾坤筆在臉上畫出明淵的模樣。好在比起算力,她丹青功夫也不遑多讓,花不了多少墨水。她又將錦霞裳紮在腿上,外麵罩一件寬大的紫袖圓領袍,腳底塞了七八層鞋墊。幸得燕月生體形偏瘦,多穿一件也看不出來,還得在咽喉處畫出喉結,另在脊背肩膀處塞些棉花,將身形墊得厚實些,才能勉強看起來像個男子。
等她趕到京城,已是二月光景。距離攝政王謀逆一事已過去數月,京中守衛比先前寬鬆許多,城門看守也不再到處盤問來人底細。燕月生在京城中央的宴福樓點了一桌菜,卻不急著吃。隔壁雅間的交談聲匯入她的耳中,其中許多都是她曾認識的人。
“前兒大將軍頂撞陛下,陛下臉都氣白了。我還尋思著這位當真不怕死,結果林將軍回去便大病一場,幾日不能上朝,焉知不是心病?看來君威莫測,他也是怕得很呢。”
“誰不這麽說?大家都以為陛下必定會惱了大將軍。畢竟攝政王一倒,這半年來不聽陛下話還能教訓陛下的也隻剩下他了。”說話的人“嘖嘖”有聲,“沒想到陛下不但不生氣,還賞了大將軍許多寶物。藥材也就罷了,偏有一件貼身小襖,是用神族鳳凰脫落的尾羽織就。據說宮中也隻得這一件,能擋住修士的全力一擊,尋常護心甲都比不上。”
“說來也奇怪,陛下如此愛重大將軍,為什麽當初就容不下一個攝政王呢?”
“噓——不要命了!怎麽什麽話都往外麵說?小心隔牆有耳,若是被人聽了去,你的腦袋可就不保。”
“是我嘴快,不說了。喝酒喝酒。小弟自罰一杯。”
宮中能抵擋修士攻擊的寶物不多,燕月生當郡主的時候摸了個遍,從沒聽說過這領鳳羽襖,一時間有些疑惑。隔壁續道:“大將軍雖曾為陛下心腹,但如今再論,陛下最信任的大約還是薛統領吧。攝政王一死,燕家大半軍權被陛下奪回,剩下的油水都給了薛家。朝中眼饞的人可多得很哪。”
燕月生心中一動,琢磨著要不要易容成薛稚的模樣混進宮廷。但接下來的談話很快打消了她的想法。“這個月來薛稚日日隨值,幾乎睡在了宮裏。陛下愛他愛得跟什麽似的,他兄弟也狐假虎威在外麵逞威風,我就不愛看他們這幅狗仗人勢的模樣。”
“國師出京,陛下也是有顧慮的吧。寧道長雖為國師師妹,卻比陛下還要年輕,看著就不太可靠。陛下為了自身安全,自然是要薛稚隨身侍奉的。我看國師什麽時候回京,薛稚便什麽時候能出宮。”
“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們議論還未結束,隔壁的燕月生已經結賬走人。身形單薄的青年沒入大街人群,一轉便不見了蹤影。
寧又青從沒見過比薑佚君更怕死的皇帝,當然,這也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皇帝。程素問剛離開京城去了西南九龍寺,薑佚君便將寧又青召入宮中隨侍。其他人不明就裏,以為陛下是看上了這位天機閣門下,想要納這位寧姑娘充實後宮。而寧又青卻清楚得很,薑佚君隻是害怕攝政王殘黨的刺殺。如果薑佚君有一天要娶她為後,也絕對是因為這樣更方便寧又青保護他。
她先前勸說過薑佚君,攝政王殘黨早就被他殺光了,剩下的也不在京城。薑佚君坐在龍椅上,大可高枕無憂,何必懼怕那些成不了氣候的家夥。
而薑佚君隻是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人。燕月生,她還沒死。”
寧又青想起雪夜客棧的匆匆一麵:“睿郡主不過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陛下是真龍天子,自有天道護持,何必懼怕一個弱女子?”
“天子?”薑佚君重複一遍,輕輕笑起來,“不,我不是凡人,但她也不是。寧姑娘,你還不夠了解她。燕月生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會回來殺掉我。我不能給她這口氣。”
想到這裏,寧又青搖搖頭。她見過貿然從三樓跳下來結果把腿摔斷的燕月生,很難將那個柔弱的少女和薑佚君忌憚的睿郡主看做一個人。那一夜若不是程素問執意插手,燕月生或許早就死在妖族手裏。睿郡主能活下去已屬僥幸,怎麽還能憑一己之力謀逆?
眼下薑佚君又傳召,命寧又青去書房隨侍。寧又青轉過宮牆,正要去見薑佚君。忽然間她停下步伐,倒著退出門檻。
“師兄?”
待要離去的背影僵硬片刻,隨後程素問轉過身:“是我。”
“真的是你!怎麽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寧又青大喜,在程素問背上猛拍一下,“我前天才收到師父來信,說那魔胎十分棘手,你還得在宗門待幾日,怎麽忽然回來了?”
這一拍,寧又青忽然覺出不對。程素問看起來瘦,身軀卻是結實的。而眼前的“程素問”被她一巴掌拍在肩上,衣料竟微微塌陷下去,抽手後很快恢複如常。寧又青細細揣度那份手感,竟有些像棉花?
“程素問”挑眉時眉毛的角度和往日分無二致:“師父重新封印了魔胎,雖然它有時還會暴動,但不妨事。我先回來看看你,這幾日在宮中可拘束?陛下可有為難你?”
寧又青巧笑嫣然,目光卻在“程素問”臉上來回逡巡:“我沒事,陛下待我——很好,還教了我許多事。”
話猶未了,寧又青閃電般出手,掐顯形訣後捏住“程素問”的臉往旁邊狠狠一扯。燕月生不防,險些驚呼出女聲。好在她控製住了自己:“什麽時候染上的怪毛病,這也是陛下教你的?”
寧又青沒看出不對,隻得悻悻放下手:“惡作劇而已,師兄何必在意。”
正在此時,一位滿臉驚慌的宮女從二人身後疾奔而過。她看見程素問,眼睛驟然一亮:“國師回來了!請國師隨我來,太後有請!”
燕月生借機想要脫身,寧又青反應也不慢,翻手便要去抓“程素問”的胳膊。但燕月生動作更快,從寧又青手中順利抽出袖子後隨宮人離去。隻倉皇一眼,寧又青無意間瞥見“程素問”翻卷的衣袍之下,竟是一件五彩斑斕的女裙!
“……這絕對不可能是四師兄!”
太皇太後年前病重,不完全是薑佚君的謊言。太醫院原以為熬過冬便會好些。然而眼看春日將至,太後的身子卻漸漸虛虧下去,一月中倒有一多半時間昏迷不醒,眼看今日情況急轉而下,宮女忙著去叫太醫,沒想到半路抓到一個精通岐黃的程素問。
頂著“程素問”麵容的燕月生被宮人簇擁到床前,宮女掀起帳子請他為太後看診。室內檀香極重,壓住了將死之人的腐敗氣息。太後合目睡著,臉已經半青黑了。燕月生完全不通醫術,眼下也隻得打腫臉充胖子。她裝模作樣為太後把了一會脈,又掀開這位姑奶奶的眼皮看了看,太後的瞳孔已然開始渙散。
“太後已經數日水米不進,宮中太醫都說太後娘娘大限將至。”宮裏烏壓壓跪了一地宮女,“還請國師救救太後!”
燕月生以前來太後宮裏侍疾,從來沒被這麽跪過。她正尋思著要怎麽脫身,屋外忽然響起太監尖利的通傳聲:“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