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野有蔓草(十七)
柳初年有些難以置信,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的確沒想到南喬居然會只憑著這一聲咳嗽就認出她來。
南喬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是師傅嗎?」
她心中滿是驚訝,還摻雜著幾分惶然。若車中當真是柳初年,自己就這麼放過了想要加害她的人,實在是有些不好交代。
「是我。」柳初年悠悠嘆了口氣,隔著車簾低聲道,「你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必顧忌我。」
南喬聽著她的話音不像是動怒,終於將懸著的心放下了幾分。她回身吩咐了下屬幾句,又命人將她的馬匹帶回去,自己利落地上了馬車。
方一掀開車簾,她才發現車中居然不止柳初年一人。
「她們是我路上遇到的災民,順路帶了過來。」柳初年不知怎的,咳嗽居然有些止不住,說完這句話后,又側過身子掩著唇咳了許久。
「你身體一向不好,怎麼又大老遠地過來了?」南喬一見她這模樣,便有些揪心,忙坐到她身旁幫她輕輕拍著背。
柳初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回頭斜了她一眼:「你說我為什麼過來?」
因為方才咳的太激烈,她眼角略微有些泛紅,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很,但配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莫名有些勾人了。
南喬先是一愣,而後終於理解過來她話中的意思,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狂喜:「師傅你……你是為我而來的嗎?」
「不然呢?」柳初年坐直了身子,正兒八經地看著南喬訓道,「你現在真是長本事了,無論做什麼事情也都不與我商量了。隴右這局勢是能輕易料理的了的嗎,何況還有仁佳伺機而動,你竟然就那麼不管不顧地過來了!」
南喬心中早就樂開了花,哪兒會把她這不疼不癢地訓斥當真,但見她的確是有些薄怒,便順勢服了軟:「這件事是我錯了,師傅你莫生我的氣,下次我一定與你先商議了再做決定。隴右這裡災情緊急,若換了旁人來,也不知曉她會不會秉公處理。隴右百姓已經遭此大劫,若來著再是個敷衍了事的官員,那她們可怎麼辦呢?」
柳初年略微皺了皺眉,不再說話。其實南喬說的這些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每每想到南喬有可能喪命於此,她就忍不住擔憂、后怕。
「是我不好,讓你擔憂了。」南喬抬手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只覺得她手冰涼入骨,「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若連自己的徒弟都護不住,那可真是有夠丟臉的。」柳初年冷著臉,任由南喬輕輕揉搓著她的手,「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等隴右之事過了,我一定與你詳細算賬。」
南喬覷著她的臉色,滿口應承了下來:「好好好,到時候任憑師傅處罰,我一定唯命是從。」
過了片刻,南喬終於感到她的手漸漸變得暖了起來,但卻不捨得放開,於是只裝作沒有察覺,轉而問到:「方才那群災民沒有傷到你吧?若是她們敢傷你,我一定……」
柳初年閉著眼倚在車廂上,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們自然不可能傷到我的,你原本準備怎麼處置她們現下就怎麼處置吧,不要因為我徇了私情。成大事者,是不能被私情影響的,那不是一個好的君主應當做的事情。」
「師傅,你是不是有點難過?」南喬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因為我沒有維護你,反而寬待了那群想要傷害你的人。」
柳初年心中那點隱秘的想法被她戳破,驟然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方才雖勸著南喬秉公處理,默認了南喬對那群災民的寬容,但她心中卻仍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些近乎偏執的可怕想法。她知道自己這樣的心理是不對的,甚至她自己都無法將它宣之於口,可她就是忍不住。
沉默了許久,柳初年方才輕聲道:「南喬,我怎麼想並不重要,我所想的也並不都是對的。你要知道,終有一天你會成為怎麼樣的人,你是不可以被我影響的,知道嗎?若你真的太過在乎我的想法,那會是你們南梁百姓的災難。」
南喬看著她微蹙的眉,心中將她這話翻來覆去思慮了許多遍,才終於窺見了點她的真意。但因著車上還有旁人,並不便多說,故而只能將心中那點衝動壓了下去,準備回去之後安置下來再談。
南喬此次前來並未直接前往隴右郡守府邸,而是先怕人前往駐紮隴右不遠處的北大營借兵,自己則帶領其他人留在這桃源縣等候。桃源縣令是她這一系的人,還算信得過,她也算初步了解了隴右的局勢。
待到回到縣中,境況總算比那荒郊野外好上些許,但看起來仍是不景氣的很。
南喬吩咐人將那對母女帶去安置,自己則帶著柳初年前往自己的住處,邊走邊向柳初年解釋道:「這裡的地方有限,只怕騰不出空閑的房間給師傅了,您便與我一道歇息吧。」
柳初年知曉她所言非虛,淡淡地點了點頭,隨著她向後園走去。
這桃源縣令也算是個清官,再加上俸祿有限,所以家園並沒有多大,但是園中的景緻卻算得上是錯落有致,雖不可避免地蒙上了衰敗之意,但也可以看出她是個風雅之人。
柳初年不急不緩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將各種路徑都牢牢地記在心中,以防不時之需。
沒過多久,兩人便到了南喬的房中。柳初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將一直以來都繃緊的精神略微放鬆了些,準備好好休息休息,休整一下。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南喬便直接關上了門,將她抵在了門后。
柳初年猝不及防地遭此偷襲,已經放鬆的神經居然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南喬抵在了那裡。
不知何時,南喬已經與她一般高了,她看向南喬之時再也不能俯視了,也就少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嚴,如今被南喬以這種壓制性的姿勢逼迫在此處,竟然生出一種壓迫感。
「你要造反不成?」柳初年平視著南喬近在咫尺的眼睛,略微冷了臉。
南喬早就不是會被她三言兩語嚇退的小帝姬了,既然已經敢做出這等行為,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她面不改色地回看著柳初年,誠懇地笑了笑,開口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師傅。只是若不如此,師傅大約是不肯為我答疑解惑的。」
「你說。」柳初年幾乎被她這誠懇的模樣給氣笑了,輕輕磨了磨牙,笑道,「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師傅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要那群圍攻你的災民付出代價?」南喬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不許她有絲毫的躲閃和逃避,「你為什麼不肯直接告訴我,反而要我去放了她們?」
柳初年見她一定要尋根問底,索性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十分直白地答道:「對,我就是想要她們死。告訴你又怎麼樣,你會去做嗎,為了我的小性子去殺了你南梁的子民?」
「你撒謊。」
兩人本就貼的很近了,南喬居然又向前逼近了幾分,幾乎要與柳初年的身子完完全全地貼合在一起。她目光灼灼,彷彿能看透柳初年的內心一般:「你對她們的所作所為很生氣,但你絕對沒有對她們起殺心。師傅,說好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怎麼能撒謊呢?」
柳初年有些不自在地略微後退了些,徹底抵在了門板之上,她略微側開頭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準備殺她們,若你遲來片刻,只怕看到的就是滿地的屍體了。我說,南喬你是不是太過自信了,以為自己可以看透我所想嗎?」
「不是嗎?」南喬左手撫上她的腰,將她向自己懷中帶了幾分,右手抬起放在她下巴上,逼著她轉過頭與自己對視,「若我說的是假,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呢?師傅,事已至此,你又何必非要自欺欺人呢?」
柳初年上身微微向後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些,南喬放在她腰上的手略一收緊,逼著她又靠近了些。
她咬了咬唇,有些氣急:「你何必非要問個明白,又有什麼用處!」
南喬沒有回答她這句話,反而突然問道:「方才在車上,你還說,若我將你看著太重,那會是南梁百姓的災難。這話又是什麼意思呢,師傅你可否為我解惑?」
「你說我自欺欺人,那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柳初年掙扎了兩下卻沒能睜開她的禁錮,索性如她所願,一動不動地由著她動作。
南喬注意到她的順從,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師傅莫不是以為,我會像歷史上那位為了美人一笑便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樣,為了美色誤國?」
不知怎麼的,柳初年見了她這帶些得意的笑,心中便驀地燃起邪火,她放軟了身體,似笑非笑地看著南喬:「你不會嗎?」
「我又不是那昏君……」
南喬話還未說完,便被柳初年堵住了唇。
兩人本就近在咫尺,柳初年只需微微向前湊上幾分,便含住了南喬的唇。
她眼中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以及顯而易見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