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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野有蔓草(三十一)

  南喬幾次三番地想要開口,卻都被柳初年藏在袖下的手給按了回去,待到連茜拂袖而去之後,柳初年方才有些疲倦地鬆開了她的手。


  「你為何不肯將你受的委屈講出來?」南喬皺了皺眉,有些不大理解她的想法。


  柳初年順勢倚在她身上,垂下眼嘆了口氣:「講出來也沒什麼用處,不過讓她左右為難罷了。連師姐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她家世代效忠晉國,一時無法接受我這種舉措罷了……當然,我覺得她這輩子也沒法子接受。就算我將鳳鉞對我做的種種講了出來,她大約會心疼我,然後夾在我與晉國之間左右為難,實在是沒什麼用處。所以我乾脆就做了這個惡人,給她一個爽快。」


  「其實她這麼想也沒什麼錯處,畢竟誰讓我是晉國的帝姬呢。當年八荒之中將我捧到那樣高的地位,不就是因為我傻得可以,以身許國嗎?」柳初年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也都過了。只怕我還是八荒歷史上第一個帶著外人攻打自己母國的帝姬,真是離經叛道的夠可以。」


  「這不是你的錯。」南喬安慰了她一句,而後敏感地注意到她話中透露的意思,「你要帶人攻打晉國?誰?」


  柳初年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失言了,但她也沒準備瞞著南喬,索性攤了牌:「待到開了春,我便要前往晉國了,將鳳鉞欠我的一一討還回來。」


  南喬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心中居然懷著這主意,看向她的眼神中摻雜了些複雜的情緒:「你又何必非要如此,鳳鉞欠你的你殺了他便是,再不成就囚禁他令人折磨他,為什麼非要去挑起戰爭呢?一場戰爭會有多少傷亡你也是知道的,更何況你要做的是滅國……」


  「就算我殺了鳳鉞又如何,他會怕死嗎?我就是要把他最看重的東西撕碎在他面前。」柳初年的語氣漸漸染上了冷意,略微坐直了身子,「何況依著晉國現在的模樣,就算我不動手,遲早有一日也會被別人給侵佔掉。」


  南喬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晉國現在已經有煙景把持大局,若你給她一些時間,她必定能使晉國回到你掌權的狀況……」


  「我憑什麼要給煙景時間?」柳初年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但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太過,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不要以為煙景是什麼好人,她現在只不過無暇插手我的事罷了,我若真給她時間休養生息,只怕不出一年她就敢差遣易水寒來要我的命了。」


  「我會護著你的。」南喬也發現了兩人有些劍拔弩張,抬手撫著她有些發亮的手,「你信我,好不好?」


  柳初年想要回握住她的手,但手指只是微微動了一下:「此事先不必說了,等到你的晉封禮畢之後我們再談論此事。」


  她將此事敷衍了過去,無意與南喬起爭執,只是在南喬離開之後卻又不可避免地開始細思此事。


  「染青,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柳初年知道染青將她與南喬的對話都聽了去,索性攤開問了一問。


  染青知道柳初年的性子,所以說話也沒有太避諱,思索了片刻后鄭重地開口:「我覺得姑娘是個有些矛盾的人,您會為了天下黎民蒙受疾苦而動容,但殺伐決斷之時又彷彿換了個人。您的善良是真的,冷清也是真的,倒讓人有些難以評判。而南喬帝姬則是個標準的仁君,彷彿可以將天下百姓放在自己的私情之前。」


  「當年八荒以我為帝姬楷模,實際上應當是南喬才對。」柳初年低頭一笑,有些釋然地笑道,「我覺得我為什麼要去幫著秦斂攻打晉國?」


  染青一愣:「難道不是因為……」


  柳初年搖了搖頭:「誠然,我想報復鳳鉞,可我也不至於拿那麼多條命給他陪葬。煙景雖說有幾分本事,但我卻不怎麼懼怕她,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斗得過秦斂。依著秦斂的性子,遲早有一日會對晉國出手的,到那時只怕傷亡更多。所以我索性送秦斂一個人情,與她裡應外合,指不準還能少些征戰,少些喪命的人。」


  「對我來說,我早就不顧及什麼母國什麼地位,而對於百姓來說,誰統治著她們並不重要,或許秦斂做的還會比旁人好。」柳初年坦然地說出來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想法,「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知道這會讓我背負罵名,也會把叛國的罪名給坐實了,但我並不介意。」


  「那您為什麼不肯將您的苦衷告訴南喬帝姬呢?」染青沒想到她想得居然如此多,一時間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羞愧。她方才也以為柳初年不惜挑起兩國戰爭以報復鳳鉞,但現下才算明白她的深意。


  「為什麼她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呢……」柳初年嘆了一句,而後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罷了,我不說出來她又怎麼能懂呢?我也是有些愈發貪得無厭了,真是有些可笑了。待到她的晉封之禮過了,我便將我的想法告知於她,現下就不再提這種掃興的事情了。」


  梁帝打定了主意要將南喬的晉封之禮辦得風風光光,硬是逼著內務府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籌備出了一場幾乎算得上是空前的晉封禮。


  柳初年原本便答應了南喬要去觀禮,一大早便換了正兒八經的衣服,令侍女為她梳了正式的髮髻,施施然前往皇宮。


  她在南梁這些日子一直過得很是懶散,衣著髮式都以閑適為主,如今難得精心打扮了一番,幾乎讓人挪不開眼。臨行前,她特地在眉心描了一朵紅梅,既應景又旖旎得很。


  南喬早就吩咐了人,並未讓她摻和到繁複的晉封禮節之中,而是令宮人引著她去了梁宮之中最高的一處宮殿,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個晉封禮。


  柳初年參與過無數場隆重的禮節,八荒諸國帝姬的晉封禮,甚至一些封帝大典,但能讓她這麼全神貫注地從頭看到尾的卻只有南喬的晉封禮這麼一場。


  連綿數日的陰雨天放晴,露出了久違的太陽,柔和的光線灑滿了梁宮,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徵兆,這讓整個京城都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


  待到宮中繁複的禮節進行完畢,南喬便需得乘著皇太女的攆車巡視京城,而後方才算禮畢。


  柳初年站在高樓的窗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南喬。


  因著距離太遠的緣故,並不能看清楚南喬的神情,但她鬢邊昭示著地位的八尾銜珠鳳釵在陽光之下顯得分外耀眼,幾乎讓人無法逼視。在登上轎攆之前,南喬似是回頭看了看她的位置,柳初年微微一笑。


  南喬離開之後,柳初年便出了閣樓,站在巍峨的宮牆之上看著遠方。


  今日天氣雖好,但到底還是隆冬之際,染青忙拿著披風為她披了上去:「南喬帝姬需得繞著皇城一周,姑娘只怕也是看不到的,不若還是回屋吧。」


  柳初年被寒風吹了一陣,也有些不大受得住,轉身笑道:「我倒也是有些犯傻了,什麼時候不能看,何必拘泥這一時。」


  「姑娘對南喬帝姬實在算是情真意切了。」染青將她的舉止看在眼裡,打趣了一句。


  柳初年回到閣樓中捧了杯熱茶,並沒有應染青這句調侃。


  她知曉自己向來是個薄情的人,對南喬能到這般地步已經實為難得,但若與旁人相比較,卻是怎麼都不夠用心的。她自己也無法解釋今日這番膩歪的勁兒,只是隱隱有一種衝動,讓她總想多看南喬幾眼。


  柳初年的預感向來極准,不知怎的,今日這場盛大的晉封禮一直給她一種不適的感覺,歌舞昇平的表面下似乎埋藏著刀光劍影。幾乎是在一瞬間,她便想起來了仁佳長公主。可她也知道南喬已經在極力削弱仁佳的勢力,今日八荒諸國使臣齊聚南梁,仁佳再怎麼膽大妄為也都不至於挑著今日發難吧?


  她心中一直琢磨著這件事,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忽略掉了什麼東西。


  還沒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南喬便來了。


  南喬像是好不容易抽出了空子,步履匆匆地踏進了閣樓,看到她的一瞬間便愣住了,驚艷了片刻後方才笑道:「師傅,你可真是美極了。」


  柳初年抬手撫了撫眉心的那一朵紅梅,突然就聯想到了那日的事情,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緋紅:「八荒使臣可都在等著你呢,你不去宴會之上,怎麼還來了這裡?」


  南喬快步上前執著她的手:「就算八荒使臣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你,我自然是要來先見你的。」


  說著,她便拉著柳初年向外走去,要帶著她一併前往宴會。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柳初年捏了捏她的掌心,「那些使臣見過我的可不在少數,你就不怕她們議論?為何晉國那個叛國的元熙帝姬會出現在你們南梁?」


  南喬堅定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是無所顧忌的張揚:「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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