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逼問
葉聞笛從來都是樂婉公主府里,樂婉公主最最寵愛的孩子。
是以,她也從未被樂婉公主這般的訓斥過。
她被樂婉公主訓斥了一頓好,就獃獃的跪坐在席上,腦袋裡頭嗡嗡直響。
小小質子,遲早被捨棄……
葉聞笛怔在原地,半晌,忽然提起裙子起身,就想要往外沖。
誰知她剛衝到門外,就被樂婉公主的貼身侍女攔了下來。
葉聞笛一襲紅衣,怒斥:「你敢攔我?」
那侍女輕輕一福身,柔聲細語的安撫道:「奴此等身份,怎敢攔小娘子?只是,公主有令,小娘子近日身子不適,需要在家好生將養,待小娘子身上的病沒了,心病也去了,公主也將小娘子的婚事定下,自然會讓小娘子出去。」頓了頓,那侍女又道,「至於現在,公主說,小娘子在自己院子里,盡可隨意玩鬧,衣食住行,都依從前的例。」
那侍女又福身一禮,便離開了。
只剩下葉聞笛嬌俏的臉上,滿是羞憤和怒意。
阿娘啊阿娘,您到底要做甚麼?瑾然是您的侄兒,難道阿遠不是么?
還有三舅舅,為何就非要捨棄阿遠?明明阿遠才是真正的嫡長子,明明阿遠比起那個四平八穩、樣樣都不出挑的謝瑾然要出色多了,為何就非要捨棄阿遠?
葉聞笛一襲紅裙,趴伏在案几上,哭得梨花帶雨。
而公主府的主院里,樂婉公主臉色鐵青,和同樣面露慍色的駙馬武陽侯相對而坐。
侍女回來后,將葉聞笛的反應都一一說給了二人聽,接著,就站立在了樂婉公主身後。
樂婉公主怒道:「都是本宮寵壞了她!竟寵的她如此無法無天,竟連這等大事之上,都要鬧小孩子脾氣!」
武陽侯皺眉道:「不懂事,就讓人好好教教她。她才十三歲,無論如何,都能教的回來。只是,她的親事……三弟那邊,不是說,想要將親事儘快定下么?就算不明著定下,咱們私下裡也該交換了信物,將親事定下。兒女親事,本就由父母做主,咱們倒是能給她做主定下親事,但……總不能把她關上一輩子。」
樂婉公主也惱道:「咱們與三弟結親,本就是為了結兩家之好,將來三弟若是得成大事,咱們家也能……」她頓了頓,「可是聞笛如此糊塗,看上誰不好,竟是看上了那山溝溝里鑽出來的土包子!她當真是瞎了眼了么?明知我與馬氏交好,還要去喜歡那個土包子!這讓我如何敢把她送去敬王府?」
武陽侯也是一嘆,拍了拍樂婉公主的手,沉聲道:「且再等等罷。把大娘、二娘都接回來,讓她們親自來教一教聞笛,最好,儘快教好。」
樂婉公主看他。
武陽侯嘆道:「咱們既打定了主意要把聞笛定給瑾然,那自然不能再讓聞笛和謝遠走得太近。畢竟,人言可畏,瑾然的母親和那謝遠間本就有些齷齪,若是再讓她知曉了聞笛曾經心儀過謝遠,那聞笛將來就算是嫁過去,又能有甚好日子過?到時候,三弟若是成事,我也好,你也罷,又如何還能為聞笛撐的了腰?倒不如,現下你且狠狠心,趁著這個機會,將聞笛徹底教好了才是。」
樂婉公主也嘆:「我只恨我為何沒有再生下第四個女兒!」
夫婦二人心中皆是對葉聞笛惱怒不已。然而事已至此,他們既打定了主意要全力支持敬王將來稱帝,那麼,他們當然是需要得到敬王能給他們的最大利益。
而這最大的利益,便是將他們的女兒,嫁給敬王膝下最有可能繼承他皇位的那一個兒子——謝瑾然。
而樂婉公主府,也就會成為將來的太子岳家,樂婉公主也好,武陽侯也好,當然都不願意錯過這件好事。
只可惜公主府內,能和謝瑾然結親的,只剩下了一個還未出嫁的葉聞笛而已。
東宮。
謝遠和謝含英正各自盤膝坐在胡床上,分別執黑子和白子正在對弈。
二人許久未見,謝遠連日奔波,回到長安后,又有諸多事務要忙,因此便也不甚上心,只心隨意動的落子。
謝含英亦是心事重重,且六月里他便要成親,娶得卻不是他的心上人,心中更是格外鬱結,因此落子時,比謝遠更不上心。
於是謝遠就哭笑不得的發現,自己就是不在意,竟然還贏了謝含英。可見謝含英比他走神走得還要嚴重。
一盤棋罷,謝遠就道:「罷罷罷,阿兄,這棋,咱們還是不要下了。」然後往外一看,現下已經到了五月,春末夏初,天氣已經漸漸溫暖了起來,便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我看外頭月色不錯,不若咱們就讓人打了燈籠,在外頭閑坐了對飲,如此也不枉費今日的好月色。」
謝含英心下一動,就道:「也好。」然後就令人多備下些燈籠,轉頭對謝遠道,「說來,我許久未曾見弟作畫,不若今夜弟就畫一回為兄?」
謝遠嘴角抽了抽:「那阿兄可真要多備些燈籠,否則,我看不清楚,畫得不像了,來日清婉表姐怪我,我可是要跟她告狀,說是阿兄你太小氣,不肯多備些燈籠才會這般。」
謝含英眼中的笑意就越發溫柔了起來。
他很高興,他一心喜歡的阿弟,心中也是明白他的心意,知曉他此舉是為了甚麼。
謝含英將事情吩咐下去,就和謝遠一直等著人將事情安排妥當,二人這才起身,要一起出門。
結果謝含英想了想,又轉過頭拉著謝遠道:「既是要作畫,那阿遠再陪為兄挑幾件合適的衣裳。唔,你阿遠覺得,為兄待會該月下吹簫合適,還是月下舞劍合適?亦或者說,該手上拈花,才能讓婉兒一看到畫,便知我在思念她?」
謝遠:「……阿兄,我今年才十二歲。」
謝含英若無其事的拉著謝遠繼續挑衣裳:「唔,為兄差不多也是十二歲時,就開始覺得婉兒很好。然後……」就春心動了。
謝遠:「……」
好在謝含英雖然一心想要讓清婉郡主知曉他的心意,但也知道他身份畢竟不同,明日一早到底是還要跟著元朔帝上朝的,於是就很快挑了一身青色衣衫,腰帶上追著一隻龍鳳和鳴的玉佩,拿著橫笛,月下吹笛。
謝遠周身則是圍了一大圈的舉著燈籠的人,執筆作畫。
他沒有畫謝含英的正面,而是畫了側面。
圓月孤零零的掛在天上,月下是清冷冷的園子,清冷冷的水,還有清冷冷的少年。
少年手執橫笛,腕上掛著一隻有些舊的紅繩,雖是側顏,卻神色溫柔,眼中含情。
謝遠畫了畫,站在石桌前看了好一會,忽而就是輕輕一嘆。
謝含英還在那裡擺姿勢,聽得謝遠這一聲嘆,才轉過頭去,發現謝遠已經畫完了。
他上前幾步,定定的看了好一會那副畫,才和謝遠一樣的嘆了口氣:「算了,這畫,還是不要給婉兒了。」
阿遠的畫技太過精湛,畫中有情,將他對婉兒的思念傾慕和愧疚,盡數畫在了畫上。這樣的畫,堪稱絕筆。只是,他卻不能再將這樣的畫送給婉兒,徒惹傷悲。
謝遠也點了點頭,等著墨跡幹了,才笑道:「看來,阿兄須得找一個畫技在我之下的人來作畫才是了。」
謝含英也笑。
二人說笑一番后,終是看著時候不早,便一齊回去,同榻而眠。
到了第二天的宮門落鎖前,謝遠才帶著那副畫出了宮。
他原本想著,這幅畫,或許他此生都要自己留著,送不了那個謝含英想要送的人。
殊不知世事難料,終有一日,他還是將這幅畫送給了那個謝含英真正惦念的那個人。
阿守早早就等在宮門口了,瞧見他出來,就立刻迎了上去,滿臉的不高興。
謝遠想笑,卻又覺得此舉頗為不厚道,就只在一旁和阿守說話。
阿守不肯理他,可是也不肯離謝遠太遠,就這麼別彆扭扭的一直跟在謝遠幾步遠的地方,跟的緊緊地。
他原本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讓阿遠知道他在生氣才是。等回到府中,他在和阿遠和好就是了。
結果,等回了府,阿遠就發現他的打算大大的出了問題。
因為府中不只有他想要和阿遠說話,還有謝雲屏的兩個小娘子,還有謝恭然……他們全都想要和他搶阿遠!
阿守氣得一張臉都鼓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與其回來和這些人一起搶阿遠,倒不如那些他和阿遠獨自在海上的日子——那個時候,除了那個舅舅每日會定時拉著阿遠講些兵法武功,可就是那個時候,他也是能寸步不離的跟著阿遠的!
哪裡像現在!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阿遠被東宮的那個太孫手拉著手把阿遠拽走,只能看著幾隻小崽子圍著阿遠讓阿遠講故事,或者乾脆就只讓遠抱,阿遠不抱就開始哭鬧……
而他只能孤零零的站在一旁。
阿守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但他又不肯離開,心中想著,或許等到就寢時候,他留能和阿遠一起睡了——嗯,或許,他還能晚睡一會,和阿遠擠.進一床被子里!
阿守心中正想得美,卻沒想到,等到晚膳之後,他正想追著謝遠進房間,敬王府中,就來了寧遠侯江白。
而江白看了他一眼,就拉著謝遠一起進了書房。
阿守站在外頭,只覺孤零零的,好生難過。
書房裡,謝遠正皺眉往外頭看,就見江白笑他:「阿守可是比你還大呢。且他已經有了真正的爵位和食邑,將來長大,也會有自己的官職、家人和未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把他當弟弟寵著,總該讓他自己長大才是。」
謝遠心下一嘆,知道江白說的的確沒錯,就沒有反駁,只笑問江白來意。
江白面上便是一肅,沉聲道:「阿遠,江家本就是武將之家,你外公、大舅、二舅皆是死在戰場之上,而我……如今大慶朝北有突厥,西有吐蕃,東有扶桑高麗……除此之外,還有諸多蠻夷,貪戀我大慶朝的廣闊土地,天下從未曾真正太平安穩。我江白既是江家人,既一身本事,只在為將之上有些建樹,那麼,為國效力,護我大慶百姓安危,江白,義不容辭。」
謝遠一怔。
江白雙目灼灼的盯著謝遠:「那麼你呢?謝遠,你五年前在朝堂上所說之話,可還作數?你之志向,是否,依舊在疆場之上?是否與我一樣,願護我百姓平安康泰,不受外寇侵襲?」
謝遠微微垂眸,片刻后,抬頭,對著江白深深一揖:「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我之志向,自始至終,從不曾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