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議親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我之志向,自始至終,從不曾變!」


  謝遠這番話一出口,江白心頭的大石就落了下來,上前一步,攙扶起了謝遠,細細打量著如今才十二歲的外甥,心中既不舍又無奈。


  然而,眼看聖人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越發不如從前,而定王、敬王和顯王也已經分別佔了各方勢力,太孫如今才僅僅十五歲,剛剛議親而已……


  縱然人人不言,然而一場大亂,眼看就在眼前。


  而謝遠一面是敬王嫡長子,佔據著世子之位,一方面又受聖人頗多寵愛,被太孫引以為知己,這種情形下,一旦聖人故去,敬王開戰,那麼,其中最為難的人,必然是謝遠。


  就算謝遠再怎麼被太孫看重,他卻仍舊是敬王府世子,到時候,無論如何,太孫也不可能放謝遠出長安,直到這場戰爭結束。


  可是戰爭結束后,若太孫贏了,這世上連敬王都沒了,哪裡來的敬王世子?若敬王贏了,敬王又如何會在乎那個被他早早遺棄了的兒子?定是會早早動手,為敬王最看重的兒子掃清障礙才是。


  江白博古通今,心思通透,又曾跟著父兄馳騁疆場,縱然對那等宮廷計謀並不擅長,他卻不蠢,知曉即便謝遠現在還小,卻是他最該離開長安,獨自建功立業之時——並且,擺脫敬王府世子的身份。


  江白能為謝遠想到的,謝遠做了這個身份十二年,當然也想到了。


  只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或許,還能在長安在待上幾年,看著自己幾個阿姐都有了好歸宿,再行離開。


  或許,到時候,聖人能多活幾年,太孫更是多長大幾歲,事情也就會真正妥當起來,那定王、敬王和顯王,說不得,就不會再興起戰事。


  可是現在看來……


  江白沒有像對小孩子那樣,去拍謝遠的腦袋,而是像是對待大人那樣,拍了拍謝遠的肩膀,嘆道:「自太子故去,你阿爹與定王,就一定在安排這等事情,如今五年過去,就算他們想要放棄,認為太孫乃是下一任聖人的好人選,他們底下那些人,也定不會同意。更何況,如今顯王也有了自己的封地,且封地比定王、敬王明顯還要廣闊富饒。兩位王爺,又如何能忍?就算聖人還能再活十載,除非聖人能狠下心,減掉自己兒子的羽翼,將其圈禁或殺害,敬王、定王和顯王,定然會反!」


  謝遠心中長嘆一聲,終是將江白的話聽了進去,點頭道:「阿舅所言甚是。是我從前……想岔了。我並沒有太多時間了。」


  江白道:「我算過時間了,趁著聖人猶在,快些將你三姐、四姐的親事趕緊定下,我看你三姐……彷彿是有些自暴自棄,你快快寫信過去,問問她的打算,她若當真以後就由著你們那位敬王阿爹,那便也就罷了,你自可不去管她。她若還肯回頭,咱們想法子為她安排一門和戰事無關的親事才是。至於你,你到底是小郎君,一旦放棄世子爵位,最近一兩年裡,親事上怕是會有些為難,倒是可以過上幾年再言此事。」


  謝遠點了點頭,想到謝若錦,心中微微有些複雜,到底還是沒有對江白說出謝若錦的不對勁,只道:「阿舅放心,四姐的親事……之前老師特特寫信與我,並請了孟相之子孟三郎來尋了我,說了此事,說是想讓老師的嫡孫孟十二郎與四姐定親。孟十二郎我幼時見過,自小便有才子之名,於詩詞歌賦和策論之上,尤為出眾。今次回長安,孟三郎也帶了他來見過我。其年歲雖小,但人品端方,才名遠播,為人謙遜,又有老師教導,孟相看顧,將來定不會有差。只是……他今年才十歲,比四姐和我小了兩歲,我便心中多有猶豫,想著再看兩年再說……不過現下看來,小便小了,僅僅兩歲,倒也無妨。」


  江白雖然久不來長安,但是,他本性好爽大氣,又在文武之上,皆有建樹,因此有不少故交都又和他重拾了交情,聞言便贊道:「遠山先生的嫡孫,再沒有甚麼不好的。遠山先生只道不許兒子來大慶朝為官,但卻不曾不許孫子輩為官。且那孟十二郎幼有才名,為人卻謙遜非常,且還有遠山先生從旁教導,防他走了彎路。倒的確是位良婿人選。更何況,他的年紀小一些,倒是正好。」


  江白說罷,就深深地看了謝遠一眼。


  謝遠頓了頓,想到前兩日看到的孟十二郎,心下一嘆,也只能道,江白,說的沒有錯。


  且不提以孟十二郎為當世大儒遠山先生嫡孫、孟相堂孫身份,其本人還少有才名,將來前途無量。謝念一旦嫁了他,雖不能幫謝遠,卻也不必讓謝遠為她擔憂,而敬王也好,其他諸王也罷,都不能對名聲極好的遠山先生的孫媳作甚。雖孟十二郎可能許久不會為官,身份上有些委屈了謝念,但是,就目前看來,孟十二郎也的的確確是個好選擇。


  遠山先生能為謝遠做到這裡,也的確足夠讓謝遠心生感激的了。


  更何況,謝遠一旦向聖人請命,想要去疆場為國驅趕蠻夷,那麼,敬王府的世子之位,他便只能放棄。畢竟,質子一事,不可更改。


  而謝遠不要質子之位,這質子之位,理所當然應該給同是髮妻嫡子的阿弟——也就是江氏剛剛誕下的那個兒子。


  既是如此,那個現在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就要入長安為質。


  而江氏身為敬王妃,必然不能跟隨。她不能跟著,若謝念能晚些出嫁,入長安陪同並教導這個孩子,當然是出嫁的越晚越好。


  而謝念的年紀在那裡,想她晚些出嫁,自然……就是其夫婿年紀比她要小,此事才能成。


  現下謝遠想到了比他和謝念小兩歲的孟十二郎,江白聞言,自然覺得這位小郎君甚好,比他自己之前謀算的那些小郎君都要合適。


  謝遠沉默良久,終是道:「這件親事雖可行,我卻還是要與四姐說上一聲,若她允了,我便立刻去求阿翁。阿翁素來疼我,四姐與我形容相似,阿翁對四姐也有幾分憐惜之情,且這樁親事又無任何不妥當,想來阿翁定會願意如了我的心愿。只是……請命離開之事,阿舅,我想等太孫大婚之後,再說與阿翁。」


  這倒並無不可。畢竟,太孫婚事本就在六月,如今已是五月,再等上一等,自無不可。


  至於謝遠沒有提到三娘謝若錦的事情,江白權作不知,只道:「這些倒是無妨。只是,太孫大婚之後,阿遠可想好了,要去何處?」


  謝遠抬眸,一雙桃花目里似是閃著星光,手指東面一指,「阿舅與我所想,可是同一處?」


  江白撫掌大笑:「那是自然!」


  東面有扶桑高麗常年騷擾大慶朝邊境,且那一處又遠離敬王、定王、顯王封地,也就是說,距離將來的戰場也有很長一段距離。


  然而那段距離卻也不是不能疾行趕去救援長安。且那一處距離顯王封地相對最近,若是顯王突襲,屆時謝遠若有本事領兵,親自為謝含英領兵,和顯王之人一戰,也未為不可。


  換句話說,只要到時候謝含英不糊塗的讓謝遠去和敬王打上一場,謝遠,都可以竭盡全力,支撐謝含英。


  而謝含英本就不蠢,以謝遠和江白對他的了解,到時候,謝含英一開始只會讓謝遠在大慶朝內戰之時,先抵禦外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讓身份尷尬的謝遠參與此事。


  二人商量完此事,江白又囑咐了謝遠,和阿守好好商量此事——阿守畢竟不是謝遠,沒有非上戰場的理由。戰場血腥不說,稍有不慎,還會有生命之憂,阿守才十二三歲,將來前途無限,並沒有非要在這等年紀,就跟著謝遠去吃苦的必要。


  謝遠鄭重的點了頭。哪怕他知道,阿守絕對會纏著他,一定要跟他上戰場,可是,該問的,他還是要問。至少,要讓阿守知道他有選擇的權力,知道去了之後所遇到的重重危險。


  舅甥二人議事畢,謝遠將江白送到客院,回到自己院子里,才看到阿守還在那裡站著等著他。


  謝遠有些心疼,還有些無奈。


  「夜裡天涼,就算要等,你也該回屋子裡等著。在這裡等著做甚?」


  他上前一步,執起阿守的手,就發現阿守的手冰涼一片,眉頭擰的更緊,只好將阿守的兩隻手都拉起來捂著,然後往房間里快步走去。


  阿守原本還面無表情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其實,他跟著白狼阿娘身邊的時候,經常身上只有一件獸皮而已,冷便冷了,他早就習慣了。


  可是,他還是很歡喜阿遠這樣關心他。


  二人進了房間,謝遠又摸了摸阿守的腦袋,覺得阿守身上太涼了,於是皺了皺眉,就讓清酒玉壺令人去燒了熱水來,再拿了藥包來,給阿守葯浴。


  阿守蹙眉:「不!身體好了,不煮自己!」


  阿守倒不是不喜歡沐浴,但是葯浴甚麼的,洗完身上就都是奇怪的味道。之前阿遠說他身體不好,要好好調養,泡葯浴就葯浴了。可是現在他身體好了,就絕對不肯再行葯浴……因為他發現,阿遠也很不喜歡靠近葯浴后的他……


  謝遠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你晚上要是在屋裡等的我,沒有吹這一宿的涼風,就不必葯浴了。唔,除了葯浴,還要再喝上一碗薑湯才行。否則病了,可就不好了。」


  阿守:「……」


  他沉默的看著小廝們把木桶搬了進來,水也弄好了,常伺候他的小廝都等在一邊給他更衣搓澡了,阿守才又拽著謝遠的衣裳:「不要他們,阿遠給我搓澡。」


  謝遠看他。


  阿守抿了抿唇,小聲道:「阿兄,哥哥!」


  謝遠這才微微揚唇,一揮手,將人都打發了出去,乾脆和阿守一起沐浴了。


  阿守突然覺得,他吹了一宿涼風的身體,驟然間就火.熱了起來。


  ……


  如此又過了幾日,謝遠正在家中閑坐,和幾個小孩子玩鬧,心中則是想著自己的信應該已經到了江氏、謝若錦和謝念手中。


  江氏便罷了,她素來都是那個脾氣,他也不能強求她如何。而謝念收到信后,不知是否會應下那門親事。至於謝若錦……謝遠目光微沉,他自然是不想再管謝若錦,可是名義上,謝若錦仍舊是他的阿姐。且謝若錦不重新議親,謝念又怎好越過她先議親?


  謝遠於是也就只能先問她一問,若她能想通了,願意讓他幫著看人選,他自會幫忙。她若仍舊不願……想來敬王也不會讓她等太久。


  謝遠正在一心兩用時,就見謝雲屏從外頭走了進來。


  謝遠正要開口,就聽謝雲屏微微蹙眉道:「清婉郡主邀了我明日去長公主府喝茶。還說,要我帶上我的阿弟和女兒們。」


  謝遠一怔。


  謝雲屏就笑道:「怕是清婉表妹有話要與你說,如何,去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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