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出逃的棋子
夏川國,東宮太子殿。
殿外的長廊上,一名內侍提著燈籠匆匆走來,月色在他腳下如白色的紗霧延綿伸展。
秋風掀起了他的衣襟,他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燈籠里的火「噗」地熄滅。
他索性扔了燈籠,好在長廊上燈火通明,他亦走到了太子殿外。
「太子爺?」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進來。」夏弄影的聲音傳了出來,挾裹了一絲急切償。
內侍抿唇一笑,推門而進。
夏弄影正坐在桌案后,面前堆積了厚厚的奏摺。
他低頭批閱奏章,見到內侍進門,便放下手中的筆。
一年前夏川的大權早被他攬入手中,現在的夏川皇帝頂多是傀儡,平日里的政務奏摺都是他處理。
他此次陪著弦歌去一趟白仙島,奏摺便堆積如山,回來幾日,他一直忙著批閱。
不知不覺夜已深,他揉了揉酸疼的太陽穴,輕靠在椅背上,輕聲問道:「她睡了?」
「稟太子爺,姑娘方才歇下。」內侍低頭說道,偷偷睨了太子一眼,見他眼睛緊閉,一臉倦容,昔日風姿俊雅的面容暗淡了許多。
「太子,夜深了,是否去姑娘那處歇息?」內侍不忍道。
太子這幾日夜夜宿在書房,姑娘又不給他好臉色瞧,人都瘦了許多。
幾個月前,太子納了一名側妃,姑娘便跟太子爺鬧著要離開東宮。
太子爺把姑娘放在心尖上寵,自然不會放姑娘離開。
姑娘不吃不喝,也不搭理太子爺,太子爺鬱悶至極,便去了西陵散散心。
按內侍來說,這姑娘也太不識好歹,太子爺就納了一名側妃,至於鬧得這般過分?
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何況太子爺這般身份尊貴,將來還有後宮三千佳麗呢,吃醋也不是這麼個吃法。
聞言,夏弄影緩緩睜開眼睛,低嘆道:「不去了,免得她又生氣。」
內侍一噎,得,都到這份上了,還在為姑娘著想。
「那去側妃那?」
「小三子,你今夜嘴碎了。」夏弄影冷冷道,眸光犀利地落在內侍身上。
內侍身子一顫,忙低下頭,不敢再盯著夏弄影。
「以後你若再說這種話,就不必跟著爺了。至於側妃那,她既然千方百計嫁進東宮,那便讓她守著東宮好了。敢陰爺,這筆賬,爺早晚從她娘家討回來。」
夏弄影勾唇一笑,「你若是同情她,那你替爺去跟她洞房好了。」
「奴才不敢。」內侍嚇得跪下,臉色慘白一片。
心中哀苦,太子爺不是讓他難堪么?
他一個閹人,就是有心替爺辦事,也無力呀。
「好了,嚇唬你的。」夏弄影笑出聲來,擺手讓他下去。
「爺,您不歇息嗎?」內侍站起身來,猶豫地問出聲。
「歇什麼呀,你看看這一堆。」夏弄影下頜輕抬,看到這堆積如山的奏摺,他就頭疼。
涼月這個女人,以前他還覺得她挺溫婉嫻靜、溫柔大方的,沒想到他納了一個側妃以後,她就處處給他冷臉。
不說夜裡不讓他進屋睡覺,居然還要離開他。
這女人果然不能寵,一寵就騎到他頭上了。
偏生他寵上癮了,將她那性子慣得無法無天。
內侍見夏弄影盯著一堆奏摺發獃,俊美的臉上浮起柔和的笑容。
又想起姑娘了,內侍暗暗搖頭,轉身將門帶上。
「主子。」
門外響起一道女聲。
夏弄影一凜,低聲道:「進來。」
女子一身黑色勁裝,面容精緻,眸子里冰冷無情。
「公主來信。」女子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夏弄影。
這女子赫然是裝扮了弦歌一個月的假公主,弦歌回來后,她便隨了夏弄影回夏川。
夏弄影曾經留給弦歌一隻信鴿,若是她有事,便可飛鴿傳信給他。
今夜弦歌來信,也不知出了何事。
這般想著,夏弄影心裡微微不安起來,迫不及待地展開書信。
啊影,我想離開慕幽,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不必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用擔心,我目前尚且安全。等你的消息。弦歌留。
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夏弄影極快掃視,然後將書信折起收入懷中。
他當日得知弦歌失憶是修離墨所為,他便勸她一起來夏川,他護她無憂。
可情之一字,又豈能說放就放。
她已經愛入骨髓,哪怕傷痕纍纍,她亦不怨不悔。
她執意回去要一個解釋,夏川這邊又出了點事情,他不能隨她回去。
況且那個男人曾經派人警告過他,若是他再見弦歌,那他就不會放過他。
這個男人說到做到,他深信不疑。
還是出事了么?
因為被傷透心,所以要放棄了?
從抽屜里取出紙張,研磨,動筆,將回信寫好,裝入竹筒里。
「快飛鴿傳去給她。」夏弄影起身,將書信交給女子。
女子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出去。
這時夏弄影叫住她,「準備一下,挑選幾個身手不凡、信得過的暗衛,即刻出發去西陵。」
他把弦歌當成妹妹,那個傻女孩出事了,他又豈能坐視不理?
*
夜色深沉,天空一輪明月皎潔剔透,白蒙蒙的天際成了月亮的陪襯,越離越遠。
安陽鎮,距離西山最近的小鎮,從西山到安陽不過一個時辰。
此地還是西陵和夏川的交界處,小鎮的北面有一座青嵐山,越過青嵐山,那邊便是夏川國的地界。
安陽鎮的一所客棧內,弦歌正焦急地等待夏弄影的到來。
昏暗的房間內,燈火搖曳,將她的身影拉得頎長落寞。
三日前,她從陵墓里出來,立刻飛鴿傳書給夏弄影,讓他想辦法帶她離開西陵。
夏弄影當夜回信,讓她想辦法到安陽鎮等他,今夜就是與他約定的日期。
他約了酉時,可現在已經亥時了,他遲遲未出現,弦歌擔心他出事,越發坐立難安。
從夏川都城到西陵要三天,按理說他連夜出發,現在早該到了。
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嗎?
西山重兵把守,她若是要逃,必定很快被逮住。
夏弄影讓她來安陽鎮,避免了和皇陵軍隊正面衝突。
她今早就跟李君瀾說需要買些女兒家的物件,而安陽鎮是距離西山最近的街市,李君瀾雖猶豫,終究還是讓她來了。
李君瀾是禁軍統領,修繕皇陵事宜不能少了他的監督,是以派了一名副將沿途保護她。
她想方設法迷暈那名副將,現在李君瀾一定發現了她沒有回去,不知道會不會追來。
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那她以後再想逃就難上加難了。
「冰清、吟夏,不等了,我們自己走。」弦歌嚯地站起身來,冷清的臉上透露著堅毅。
既然別人靠不住,那她就自己走。
她不要做修離墨的棋子,離京前已經摸透了逃跑路線,現在不過是在實行當初的計劃。
饒過夏川,然後去往北邊的月漠國。
「公主.……」冰清、吟夏面面相覷。
她們怎麼也想不到弦歌會大膽到要離開慕幽,拋開她尊貴的公主身份。
皇室公主出逃可是大罪,若是被抓回去,那……
「公主,再等等吧。」冰清還是不贊同弦歌離開,何況現在夏公子沒有依約而來,她擔心沒辦法護公主周全。
「冰清,你還不懂么?我回不去了,皇宮那吃人的地方,再呆下去,我怕有一天會變成自己所厭惡的那種人。我不知道自己被逼入絕境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弦歌苦笑,嘴角的笑容那般決絕。
冰清一怔,緩緩點頭,「是奴婢多嘴了,奴婢願誓死追隨公主。」
冰清拗不過弦歌,再說弦歌這些年的苦,她都看在眼裡。
三人趁著月色,逃出了安陽鎮。
一輛馬車急速朝著青嵐山駛去,清冷的月色映照在大地上,那輛馬車在夜裡顯得孤零零。
弦歌前腳剛走,李君瀾就帶人趕到了安陽鎮。
在客棧里找到了昏死過去的副將,李君瀾臉色大變,以為弦歌出了事,帶人連夜搜城。
後來聽守城的小將說,剛剛有一輛馬車出城,方向是青嵐山。
李君瀾立刻快馬加鞭趕去。
青嵐山腳下,馬車緩緩前行,夜裡霜露深重,跑了那麼久,連馬都倦了。
這時,冰清聽見後面有「嗒嗒」的馬蹄聲,渾身一凜,她朝車內的弦歌道:「公主,有人來了。」
弦歌倚靠在車壁上,雙眸微閉,聽見冰清的話,猛地睜開眼睛。
撩起簾幔,影影綽綽的樹影在兩側搖擺,傾耳凝聽,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還有男人怒斥馬匹的聲音。
弦歌咬咬牙,沉聲道:「我們抄小路上山,西面那裡有一條小徑,鮮少有人行走,一直往山上走,兩個時辰后,便可達到夏川地界。」
「那馬車怎麼辦?」吟夏急道。
「不要了,就讓馬車引開他們。」不管是不是追兵來了,她都得棄車,她賭不起。
*
夏弄影連夜趕路,再有一日路程就趕到青嵐山,卻在第二日夜裡,留守東宮的暗衛來信,東宮出事,他不得已返回京城。
他當初就該殺了那個陰他的側妃,那個女人竟然膽大包天,趁他不在東宮,朝涼月下手。
涼月是他捧在手心疼愛的女人,她竟敢找人誣陷涼月與人有染,他父皇為了皇家名聲,將涼月打入天牢。
涼月跟了他一年多,他從來沒有給她名分,怕的就是遭人妒忌。
可現在,那些人都活膩了,敢在他頭上動土。
夏弄影知道,只有他親自回去,才能救下涼月,若是晚了,那涼月就危險了。
所以他即使再擔心弦歌,還是義無反顧地趕回京城。
弦歌很聰明,她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可涼月不一樣,她性子耿直,不懂得審時度勢。
夏弄影將帶來的暗衛留下,讓假扮過弦歌的女暗衛領路前往青嵐山,務必要帶回弦歌,他自己孤身回去。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當他回到京城救出涼月的時候,派去接應弦歌的人都被暗殺了。
*
三人氣喘吁吁,奔跑在林子里,這時月亮躲進了雲層里。
天地暗淡了下來,看不清方向,漸漸地,她們三人偏離了原路。
身後再聽不見馬蹄聲,寒冷的夜裡清晰地聽見三人的腳步聲,還有耳邊沙沙作響的風聲。
從半人高的雜草里穿過,她們摸黑前進,這時冰清突然尖叫出聲,人倒在了地上。
弦歌心裡一緊,連忙停下,「怎麼了?」
「沒事。」冰清輕聲道,弦歌卻聽出了她話里的顫抖。
吟夏與弦歌一左一右將她扶起,三人跑了那麼久,都累得渾身無力。
天黑得只能模模糊糊瞧見輪廓,弦歌也不知冰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急道:「別瞞著我,快說。」
「對呀,你要急死人呀。」吟夏在一旁干跺腳。
「沒事,就是不小心扭傷腳了。」冰清道,「快走吧,不然他們該追來了。」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噗咚」一聲,冰清倒了下來,這次她再也站不起來。
弦歌重重一震,猛然回身,吟夏已經將冰清扶坐在地。
這時烏雲散去,月光清晰地照下來,流瀉在冰清那張蒼白的臉上。
她眼睛微眯,眉梢凝向弦歌,嘴唇黑紫。
弦歌猛地握住她的手,顫抖道:「到底怎麼了?」
「公主,是蛇毒,她被蛇咬了。」吟夏眼淚簌簌落下,她一把掀起冰清的裙擺,白色的襦襪上汨汨流出黑色的血液。
為什麼會這樣?
還是她害了她么?
弦歌悔恨極了,她為什麼老是拖累別人?
「公主,別哭。」冰清顫抖著手擦去弦歌臉上的淚水。
「奴婢沒事,公主快走吧,奴婢怕是以後再也不能侍奉您了。」
「不,冰清你別胡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弦歌嘶聲大吼,撕下她的襪子,俯身就要替她吸出毒血。
「主子,您不出去瞧瞧?」
林子深處,修離墨一襲白衣,悠然地斜靠在樹榦上,鳳眸寒戾,落在遠處那襲白衣女人身上,薄唇抿成一條線。
葉落就站在他身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三人,終於忍不住開口。
「瞧什麼?有膽子逃跑,就該承擔後果。」修離墨冷聲道。
「可是要出人命了,公主那麼在乎那丫頭,主子你捨得讓公主傷心?」
修離墨冷冽地掃了他一眼,「那又與本王何干?」
葉落一噎,無語地抬頭望天。
身側颳起一道冷風,葉落一驚,低頭一看,哪裡還有修離墨的影子。
卻是修離墨瞧見弦歌俯身想替冰清吸出毒血的一幕,渾身一凜,他飛身而起,一把將弦歌拉開。
弦歌只覺得脖頸一疼,然後身子重重往後跌去。
這次修離墨是真的惱了,存在教訓她的心思,所以故意將她摔在地上,似乎那樣便能消去他心頭的怒火。
弦歌抬頭便見修離墨如鬼般陰狠的眸子,月光清冷,披在他身上,將他一身冷厲染深。
他就站在她幾步之外,夜晚的冷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簌簌作響。
白色。
又是白色。
她以前喜歡他穿白色衣服,可如今那白色卻刺眼得很,墓室里他一身白衣,漸漸環住那女人。
這一幕在腦海里重現,狠狠撕裂她的心,痛得她渾身戰慄。
弦歌低頭冷冷一笑,他在這裡作甚?
起身要朝冰清走去,手臂徒然一重,她微微垂眸,便見他蔥白的五指緊緊捏在她手臂上,狠狠地,似乎指尖隱藏了滔天/怒火。
真是可笑,她都沒生氣,他氣什麼?
她甚至不願去看他的臉,冷笑著掙脫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