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時鬱運動神經這方麵是負數, 等反應過來想要躲開時,已經被男生緊緊抱住了。
強大的衝擊力讓時鬱往後退了兩步,後背抵在牆上才停下。
尼瑪, 這小子力氣好大。
“你——”時鬱伸手去推他, 正要開口說話。
男生居然把臉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大庭廣眾下公然耍起流//氓來。
時鬱都驚呆了。
男生的手臂緊緊環著她,聲音發悶, 帶著點哭腔, “時鬱,我好想你。”
時鬱:“!!?”
她雙手抓住男生肩膀一把推開他,四目相對, 她正要抬手扇這個登徒子一耳光,就看見這人眼睛眨了一下。
哭了。
他眼睛很紅, 像是迷路了很久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回去的路。
男生就那麽站在路邊,約有一米八的個子, 身形挺拔削瘦,眼淚卻根本止不住, 哭得很凶。
大概是那種, 誰看了都不太忍心揍得樣子。
時鬱把舉起來的手緩緩放下了,從兜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別哭了。”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 沒什麽起伏, 嗓音清甜輕飄飄的。
“……”
男生還在哭,有種下一秒就能哭抽過去的即視感。兩隻眼睛濕漉漉的, 仿佛剛受到傷害無助的小獸。
他接過紙擦了擦眼淚, 然後就那麽直勾勾望著時鬱。
“你認識我?”時鬱問。
男生用力點點頭, 想要張嘴說話, 卻因為情緒激動, 哭得岔氣,一口氣沒喘上來,憋住了。
見他哭得慘兮兮的,時鬱眉頭微蹙,左右看了看,發現馬路對麵有一家貓咖飲品店,問他:“要不要喝點東西?”
男生哽咽著“嗯”了一聲。
時鬱無奈扶額,這叫什麽事,碰瓷嗎?
貓咖人挺多的,有坐懷不亂在這裏辦公的人,也有拿著貓條喂貓的,時鬱找了個靠近角落的位置。
無論是她還是男生,長相都屬於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
尤其是在看到男生哭得眼睛都紅了,委屈巴巴地跟在時鬱後麵,頓時有不少視線投向他們兩個。
有人小聲道:“是情侶吵架嗎?那男生哭得好慘啊!”
“會不會是姐弟?走在前麵那個小姐姐好拽,我的天,我愛了……”
“哭唧唧的弟弟,好帶勁!”
時鬱去吧台點了兩杯果茶,一轉頭就看見男生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
時鬱:“……”
得,她絕對上輩子欠他的。
時鬱默默又點了兩塊小蛋糕,就算真是碰瓷的,這男生也夠盡心盡力的了。
“喝吧。”
兩杯果茶被推到了男生麵前,他猶豫了一下,拿起其中一杯,拆開吸管插上去,喝了幾口潤嗓子。
兩個人麵對著麵叼著吸管,看著對方發呆。
時鬱用小叉子一口一口吃著蛋糕,吃了快一半了,這小子也沒吭一聲,就盯著她看。
“我說,你是要錢嗎?”
年紀輕輕的,有手有腳的,幹什麽不好,跑出來碰瓷。
男生搖搖頭。
“那你要幹什麽?”
聞言,男生雙手握住果茶杯,似有些緊張,手指因用力而泛著白。他低垂著腦袋,避開了時鬱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時鬱一個人吃了兩份小蛋糕,果茶也見了底,男生依舊是悶葫蘆一個不言不語。
時鬱有點不耐煩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準備走人。
就在這時,男生抬起頭,定睛看向她,“時鬱,現在劇情完整度達到百分之七十了。”
“……”
“你……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那一瞬間,時鬱感覺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虛影,大腦停止運轉,手腳仿佛灌了鉛一樣死死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氣,坐了回去,用盡全身的氣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輕聲道:“你是時祈。”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時鬱想過係統會回來,把那個冷漠無情的“係統”踹開。
卻不曾想,再見麵,會是這樣的場景。
時祈有了人類的形態,是個很帥氣略帶青澀的少年形象,就是太愛哭了。
愛哭鬼一個。
時鬱輕笑了一下,沒問他這幾年是怎麽過的,又是怎麽有了人型,也沒怪他突然的消失。
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我很開心。”
時祈消失那麽長時間,定然是出事了。
現在忽然回來告訴時鬱任務進度的事,想來是帶她走的。
時祈是最開始和時鬱綁定的“惡人”係統,一直和時鬱綁定的係統也是他,從未變過。
時祈能感受到少女掌心的溫度,軟軟的,溫溫涼涼的,真真正正的活著。
她和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截然不同。
會哭,會笑,會安慰其他人,整個人都鮮活起來,不再是半死不活丟了靈魂的模樣。
時祈好怕。
他怕回到過去,回到那個世界,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全部消失後,時鬱又會變成從前的狀態。
回到過去,回到過去,時間倒流才能救傅雲禮,這也意味著,在那個世界時鬱未來不會再遇見係統,不會來到任務世界。
這才是記憶會消失的真正原因啊!
而且,時鬱來到這個世界時,身體年齡被改成了16歲。
真正的時鬱,在那個世界16歲的時鬱,沒有遇到荊謂雲啊!
又怎麽可能留下記憶。
什麽都不會留下的,時鬱若是回去了,會把荊謂雲忘得幹幹淨淨。
忽然,時祈注意到時鬱手腕上纏著的保鮮膜,那泛著紅微微腫著的手腕上,紋了特殊含義的紋身。
他低垂下頭,用手捂住了眼睛,眼淚無聲地順著指縫滑過掌心,又緩緩向著手腕下方蜿蜒流淌。
沒用的……
時鬱,你這樣做,也沒用啊!
時祈不敢告訴時鬱,他知道,這大概是時鬱最後一點希望了。
他在臉上狠狠抹了兩把,兩眼通紅,眼睫濕潤,抬手撫在心口處。
那裏不會跳動,沒有人類的心髒,卻也能感受到酸澀壓抑地要將理智吞沒的疼痛。
“宿主,請告訴我,你的願望。”
久違的腦內交流,時祈泣不成聲。
他和時鬱一起擁有感情,一起懂得感情是何滋味,一起從開始到結束,經曆了各種事情。
正因為懂了感情,才會如此痛苦。
時鬱沉默不語。
時祈的聲音依然在腦海裏響起,“宿主,確定好的願望就不能改了,同時,你會忘記這個世界的一切,但是……”
說著,時祈頓了頓,“但是你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也意味著,時鬱會在這裏留下最絢麗的一筆,如短暫的煙花,轉瞬即逝。
會有人記得她。
任性妄為的大小姐,校運會上作為啦啦隊彈唱的“光的方向”,年級旅行和同學打水仗,從年級倒數如一匹黑馬衝上前排……
時鬱不在了,可那些事卻在每個人心中都留下了痕跡。
“我——”時鬱剛想回話,就被時祈打斷了。
他的聲音猛然拔高,“宿主,人死就死了,我們不應該珍惜眼前活著的人嗎?”
話音剛落,時祈的臉色瞬間蒼白,全身止不住的痙攣,他雙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服,像是活人被剝奪了氧氣,窒息感徒然襲來。
【身為係統,幹涉宿主,夾雜不該有的私情,這是大忌。】
虛影空靈的聲音響在時祈腦袋裏,無孔不入,似帶著雷電在全身上下走了一遍,引起灼燒般的疼。
“你怎麽了?”時鬱注意到時祈表情不對,詢問道。
“走。”時祈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時鬱的手腕往外麵走。
時鬱跟著他走,沒有絲毫懷疑。
如果有人問她,認為在這個世界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傷害自己的那個人是誰?
第一個,肯定是荊謂雲。
但現在有了第二個了,時祈能變成人形,且在世界裏出現時,能被其他人看到。
那他就是時鬱相信的第二個人。
時祈帶著時鬱左拐右拐,走進了一個沒有人的小巷子,身形不穩,撞在旁邊的牆上。
“你怎麽樣?”
時鬱伸手要扶他,卻猛然發現時祈的身體時隱時現,虛浮不定,似要消失一般。
“沒事。”
時祈表情痛苦,說話間整個人一頭朝地上栽了下去。
時鬱下意識抬手拽他,手指卻直接穿了過去,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係統是代碼,是數據,她該怎麽做,才能幫他?
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時祈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隻是整個人似從水裏剛撈出來一般,全身都是虛汗。
時鬱顫著手掏出紙巾要幫他擦。
時祈卻搖/依一y?華/了搖頭,閉上眼睛,身形閃動了兩下,恢複如初。
數據就這點好,他可以隨意複刻改變自身。
“我沒事,剛才就是數據錯亂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畢竟不是真的人類,數據總有出bug的時候。”時祈強扯出一個笑容,安慰道。
時鬱聽了這才鬆了口氣。
時祈剛才的樣子實在是太嚇人了,她差點以為他要翹辮子了。
係統表示,還行,沒啥大事,他是係統死不了,方才那感覺,大概相當於被雷從頭劈到腳吧。
虛影下手夠狠的,算是時祈剛剛出言犯了忌諱給的教訓。
若他再繼續下去,虛影指不定怎麽搞他。
時祈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體內動蕩不安的數據,“時鬱,可以把你的願望告訴我了。”
他的聲音是那種好聽的少年音,清澈幹淨。
此時附近沒有了人類,自然無需用意識交流。
時鬱是期待實現願望的這一天的,但同樣的,她也不想這一天這麽快的到來。
麵對時祈的詢問,她沉默了很久。
手不由自主地輕輕撫摸左手手腕上還未好的紋身,指腹隔著保鮮膜摩挲著那處的皮膚,帶來絲絲縷縷的痛意。
荊謂雲手腕的疤痕在右手,所以她紋了左手。
過了很久,時鬱輕聲道:“我的願望,可以是和荊謂雲一起回到過去嗎?”
她想帶荊謂雲一起走。
聞言,時祈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即使再不想說,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兩個字。
“不行。”
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小巷子裏霎時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時祈嘴唇動了動,不忍道:“本質上來說,回到過去算一個願望,帶荊謂雲離開世界,算另一個願望,規則不允許卡bug,更不要說荊謂雲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願望達成的條件竟嚴苛到如此地步。
時鬱雖有預料,但聽到這個回答時,心神還是狠狠一顫。
必須要做出選擇啊。
時祈張了張嘴,甚至想要代替她說出願望,可是不行。
他私心裏是希望時鬱選荊謂雲的。
隻有和荊謂雲相遇的時鬱,才是活著的時鬱啊!
“我的願望是……”
————
距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
教室裏的每一個人都埋頭刷題,爭分奪秒的學習著,不肯浪費一點時間。
粱恬吃飯時都在拿著單詞本背單詞,雖說她想走藝校,但同樣想用高考證明自己的實力。
一班的學習氛圍,大概是高三裏最好的,他們沒有一點時間可以浪費,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所有的努力,將在那一天得到一個結果。
時鬱看著不斷倒數的天數,從個位數再到零,走進考場時,整個人都是恍惚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些日子以來,各種總複習,周考,月考,一模二模,做不完的題,寫不完的卷子,時間像是一道催命符,在後麵追趕著所有人。
從高一到高三。
該結束了。
————
六月盛夏,高考結束,有人歡喜有人愁。
不變的是有人從高樓往下扔著試卷書本,青春的紙飛機從這處飛到那處,象征著自由與脫離苦海。
卷子一遝接著一遝“嘩啦啦”地放下飄。
班級群裏有人開始張羅著聚會,上哪裏去玩,也有人忐忑不安地憑借記憶估分。
粱恬長得越□□亮了,她原本就是那種沉穩內斂的溫柔,現在個子又往上竄了竄,很有禦姐的感覺。
即使是她,在出考場時,掌心依然緊張地出了一層薄汗,直接抱住時鬱,掛在了她身上。
“時鬱,我這次發揮不太好,英語聽力有很多沒聽清,怎麽辦啊?”
時鬱輕聲安撫了她兩句。
粱恬是個情緒自我調節能力很強的人,沒多久就重新振作,笑著問時鬱想去哪所學校。
時鬱思索片刻道:“緹東大學。”
其實緹東大學並不是叫這個名,隻不過縮寫是東院,外加那地方叫緹東,久而久之的,大家不是喊東院,就是緹東大學了。
反正,緹東有名的名校就是那個了。
再就是,荊謂雲保送的大學,是東院。
即便他不需要參加高考,時鬱也希望自己的名字可以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從來都沒有什麽目標,也沒有什麽非要不可的東西。
畢竟人世間有太多即使努力也未必能擁有的東西。
有時候,恍恍惚惚的,時鬱都不太記得,自己最初拚命學習是為了什麽。
好像是分班考,為了和某人一個班級,沒有考上時,還自怨自哀了一段時間。
再到後來,追尋的便是一個不可能,沒有希望的終點。
哪怕再怎麽不想走到盡頭,也必須邁過去。
注定要與所有人分道揚鑣,獨自踏上另一條不歸的道路。
考試結束那天,年級旅行遊艇上的五人小組裏的四人聚了一下。
荊謂雲缺席。
沈尋說,他家裏人安排好了國外的學校,學金融去,過幾天就能飛機走人瀟灑去了。
梁恬依然堅持走舞蹈專業,未來有可能進娛樂圈,好在她家庭背景深厚,裏麵的渾水攪不到她身上。
時鬱相信,梁恬是那種無論在哪裏都能發光的人。
最讓人擔憂的是陳浩嶼,他高二念完下學期就退學了。
他不是學習那塊料,說是被荊謂雲叫去幫忙,提前步入了社會。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麽工作,嘴巴嚴得狠,一點都沒透露出來。
最後是時鬱。
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隻有她還在原地踏步。
梁恬問她,想學哪個專業。
時鬱隨口道:“計算機。”
然後是為什麽選這個專業?喜歡這個專業嗎?
好像都不是,單純是覺得計算機隻要每天對著電腦就可以了,最好能不用接觸人,不用和人交流。
曾經的自己就是這麽想的。
酒過三巡,昔日一起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少年少女即將各奔東西,都放開了玩,該喝喝該吃吃,就連梁恬都端起酒杯喝了不少。
時鬱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甚至不知道自己醉沒醉。
沈尋抓著粱恬的肩膀,一邊搖一邊哭,“要常給我發消息啊,就算有時差也沒事。”
粱恬被晃得暈頭轉向,舉了舉手裏的杯子,“好!繼續喝!”
桌上還有個已經喝趴下的陳浩嶼,他正用手指蘸著酒水在桌子上畫圓圈。
時鬱在一片喧鬧中站起身來,默默去吧台結了帳。
六月的晚風並不冷,相反,帶著一股溫暖的溫度。
她低垂著眉眼,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看到路邊站了一個少年。
他穿著白T黑褲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附近有很多藍色的共享單車。
恍惚間,那道身影和記憶中的某人重合在一起。
時鬱停下腳步,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人。
少年抬起頭看了過來。
不是他。
時鬱本以為過了這麽久了,記憶會變得模糊,事實上並不是,在這個世界,這個城市,她其實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曾忘記。
她垂著眼,腳上像是被人釘了釘子,死死紮在地上,隻要動一下就撕扯著傷口,鮮血淋漓。
然後,她踩著自己的血,留下一路猩紅的痕。
她什麽都帶不走,能留下的,隻有那一道又一道痕跡,或清晰,或模糊,最後被風雨清洗幹淨,一點不剩。
一個人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大概是在時間的長河裏,漸漸的沒有人記起。
“我們走吧。”
少年注意到時鬱走過來,迎了上去。
他身上有種初為人時的天真與青澀。
時祈很感性,也很像人,會哭會笑,真的有十六歲少年的感覺。
路上行人沒多少,他默默跟在時鬱身旁,陪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路燈。
這個世界不是時鬱的終點。
卻是她和荊謂雲的終點了。
————
漾西海。
西邊的一個海,一眼望不到頭,卻很美,尤其在夜晚時,海麵上仿佛撒了一層光粉,流螢輾轉。
哪怕每年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依然不會影響它的美,不少人會來這裏打卡拍照。
在海上麵,有一座跨海大橋,據說站在中心時,兩邊都是沒有盡頭的,象征著人永無止境向前走的心。
無論選擇了哪邊,都會一直走下去。
地球還在轉,生活也在繼續,每個人都忙碌著各自的事情。
時鬱一步一步走向橋的中心,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裙。
海風吹過,掀起裙角,少女似不小心墜入凡間的神明。天空不是陰鬱的,更加沒有雷雨,仿若是在迎接她的回歸。
夜空中,看不見雲,隻有高懸於空的月,星光稀疏。
少女左手手腕上帶著一串手鏈,如殘星般,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碎光。手腕上的紋身在手鏈下若隱若現,如淚般的枯葉,似在無聲替主人哭泣。
生於黑暗,未曾見光,卻曾有一人相伴踏遍荊棘,遍體鱗傷,也想一起走過那片黑暗。
可她卻先鬆開了手。
時鬱輕輕將雙手搭在橋邊的護欄上,刺骨的涼意順著手指蔓延置全身,滲進骨子裏的冷。
她站在黑暗的中心,那裏什麽都沒有。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那天的校運會,一切似乎早已注定。
“循著光照的方向,把你遺忘,回憶折舊成我倔強的模樣。”
“我要憑這暗夜裏的光,還它與一曲長歌相望,踏著生命之河,不枉癡狂……”
時大小姐要把荊小白菜遺忘了。
時鬱是好看的,五官精致,但在那副堪稱驚豔的皮囊之下,是早已千瘡百孔的軀體。
很空,什麽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時鬱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出現了熟悉的備注名字。
她的眼睛幾乎是在看到備注的一瞬間發熱的。
但她忍住了。
沒哭。
時鬱接起電話的動作無比自然流暢,輕貼在耳邊,仿佛就能隔空感受到那個人的溫度。
她沒說話。
對麵也沒說話。
四周很安靜,隻能聽到海風“呼呼呼”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裏響起少年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參加高考了。”
他的聲音啞的嚇人,時鬱愣了一瞬,緊接著眼淚就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不管過了多久,這聲音都是最熟悉的,帶著能穿透一切的魔力,直抵心底。
荊謂雲參加高考了,沒人知道,甚至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參加。
他早就有了保送資格,連學校都不來,卻還是去了考場。
大概,是為了圓大小姐最後的夢吧。
想看看,兩個人的名字,到底能不能站在一起,亦或者中間又會被隔開多遠。
高考成績還沒出來。
所以……
能不能看看我們的名字在走?
時鬱用力攥緊了手機,眼淚成線似得往下落,根本不受控製。
她說不出來話,仿佛患了失語症。
荊謂雲的聲音近乎哀求。
“別走,行嗎?”
少年恣意放縱那麽多年,把所有的一切全給了大小姐。
這樣的他,卑微的愛著她。
都說,先愛上的人,必將萬劫不複,先跨過邊界線的人,就輸了。
他多麽想自私的把她留在身邊,可若是那樣做了,至今為止的一切,又算什麽?
誰都不可以傷害時鬱。
包括他自己。
時鬱安靜了很久,努力壓著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可在開口的瞬間,還是染上了哭腔。
“荊謂雲,別來找我……”
說完,她直接掛斷了電話,不給荊謂雲說話的機會,翻過了護欄。
一旁緘默不語的時祈,突然抬起頭來,似看到了什麽,表情驟變,來不及思考,手已經伸了過去抓時鬱的手臂,同時大喊。
“時鬱,等一下!”
然而,他的手卻在觸碰到時鬱的瞬間,就穿了過去,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墜入深海。
海浪洶湧地翻滾著,幾乎是在刹那間,就將人吞沒。
漾西海,跳下去就沒有生還的可能。
也是原劇情裏“時鬱”自殺的地方。
時祈整個人癱坐在地上,雙目無神。
就差一點。
他本來能抓住她的。
“啊——”
時祈歇斯底裏的大喊著,身子伏低,聲音悲鳴、無助、嘶啞,似在控訴神的無情。
運轉的數據飛速閃動,仿佛要將一切撕得粉碎。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嗓音啞得厲害,厲聲質問。
“為什麽!”
下一瞬,時祈消失在了原地,被帶到了另一個空間。
虛影冷漠地看著他:【作為係統,你失格了,事實證明擁有感情的係統,並不能很好的完成任務。】
【係統,不該有感情。】
因他的阻止,時祈才沒有抓住時鬱,甚至錯過了最後與人相見的機會。
時祈一言不發,越過虛影,視線落在如投影儀般,形成的畫麵上。
————
那一天,是盛夏裏最冷的一天。
少年從跨海大橋時鬱來時的方向跑來,風吹起他的黑發,似能將所有的一切甩在身後。
這座橋長得好像沒有盡頭,他在風裏急促地呼吸著,追尋著那抹身影。
荊謂雲死死盯著那黯淡模糊的輪廓,心髒似被什麽東西狠狠撕扯一下。
少女的歌聲仿佛就響在耳邊,亦如昨日雲煙,盡情綻放,靠彈唱把一切宣泄在音樂中。
“循著光照的方向,把你遺忘……”
大小姐不要小白菜了。
高考結束當晚,漾西海跨海大橋,時鬱跳海自殺,年僅十八。
那個從囂張跋扈的大小姐,變成全身心投入學習中的少女,在這一夜,徹底隕落。
少年拚了命的跑過來,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體內的血液似凝滯一般,心髒都隨著那抹下墜的身影,停止了跳動。
他到底還是追尋而來。
聚會的事情,他知道,但他不敢出現,害怕會因為自己再次讓大小姐陷入兩難的境地。
荊謂雲有無數個方法可以把人困於此地,卻一個都舍不得用。
他站在暗處,等到了出來的時鬱,保持著距離,在黑暗中,一步一步緊隨其後。
隻要時鬱回頭。
隻要她回一次頭,就能看到他。
可大小姐卻好像為了堅定決心,在那條路上,哪怕渾身止不住得顫抖,也不曾回過頭。
荊謂雲做過最自私的事,大概就是打了那通電話。
隻用四個字,就想挽留她。
“別走,行嗎?”
很顯然,他失敗了。
荊謂雲想問她,那個人到底是有多重要?
重要到讓你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肯。
橋上的燈很暗,荊謂雲終於到了橋中心的位置。
他站在那裏,幾乎是一瞬間世界失了色彩與聲音,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
他居高臨下望著那片深海,再也找尋不到少女的身影。少女仿佛在墜下去的瞬間,就被帶去了另一個世界,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看著看著,視線就開始朦朧,染上了一層水霧。
荊謂雲蹲在地上,撿起了她落下的手機,手機屏幕還未熄滅,通話記錄最上麵是他的號碼。
他閉了閉眼,壓下那翻湧而來的情緒,強忍著酸意,翻看著時鬱的手機。
想知道,她最後留下了什麽。
備忘錄空空的,短信空空的,電話記錄隻有他,聊天軟件還停留在梁恬邀請她來參加聚會。
“啪嗒……”
一滴水落在屏幕上,暈染了上麵的字體。
荊謂雲用手去擦,可上麵的水卻越來越多,讓人看不清屏幕。
不是水讓屏幕模糊,而是哭得看不清了。
好不容易能看見了,映入眼簾的是相冊裏一個用簡單線條勾勒出來的紋身。
細白的手腕上,紋著雲和枯樹。
落葉就在雲的下方,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會如何離去。
荊謂雲用手捂住了眼睛,眼淚卻依舊從指縫裏鑽出來,嘲笑著他的狼狽不堪。
他抬頭看向天空,夜幕低垂,黑得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僅靠月亮和星星,根本無法照亮天空。
在這個從未亮起過的世界,人到底為何而存在。
“時鬱……”
少年聲音平靜,卻很低很輕,仿佛失了體內最重要的骨與血,徒剩空得軀殼。
第二張照片,是一個藍色的信封。
時鬱17歲時,他送給她的,她一直都留著。
第三張照片,藍色的信封被一張紙壓在下麵,隻露出來一個角。
那張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隻是有幾處被水暈出了皺痕。
想必是寫得人哭了。
【小白菜要活到一百歲,不然就白費了大小姐的精心培育!
大小姐特別壞,隻會欺負人,讓人跑前跑後斟茶倒水,還不許小白菜看別人,不然就會氣到想打人。
一開始是裝得,後來是真的學會任性了。
能被人寵著,應該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很遺憾,這份感情是自私的,不該存在的,所以我隻能一次又一次回避。對不起三個字太蒼白無力了,我也不奢望得到原諒,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不是“時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你是知道的。
其實啊,我剛來的時候比你還大兩歲呢,早成年了,限製級是沒得問題的。
荊謂雲,你虧大發了!
不要我,絕對是你的損失,你會後悔的。
哼,還想讓我叫你哥哥?跪下叫姐姐吧!
不過,幾年過去了,你現在的年紀,比我本來的年紀大了誒,這怎麽辦?】
能看出來,寫到後麵時,時鬱的思緒完全亂了,東扯一下,西扯一下,亂七八糟寫了一大堆。
語句歡快,沒有一句提到離開,沒有一句說不舍,卻句句都是他。
她寫了很多,這一張紙都沒有寫完,隻能翻到下一張照片。
【你答應過我的,十個章,無論我讓你做什麽都行。
好好活著。
我一直都在。】
荊謂雲瞳孔微縮,拿著手機的手止不住的發抖,然後是手臂,再到全身,他死死盯著那四個字,眼角泛著紅。
好好活著?
大小姐可真敢說啊。
荊謂雲又往後翻了翻,看到了他和荊遠聖在餐廳時的照片。
大小姐真的一直都在,那個時候,沒有回頭的是他。
他與她注定背道而馳。
一次又一次錯過。
後麵的照片就都比較熟悉了,有在遊艇上的合影,有她正大光明偷拍的,有陳浩嶼幫忙拍的,有好多好多……
荊謂雲腦海裏不斷浮現出大小姐的身影,似能感受到她的手輕撫在他頭上說。
“大小姐疼你。”
你騙我……
你騙我!
少年唇角扯起,笑容躁戾。
這是他第一次不聽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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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祈一瞬不瞬地看著畫麵,虛影站在他旁邊,同他一起看向那裏。
少年把那部藍色手機放進了兜裏,麵無表情站起身,望向海浪洶湧的海麵。
而後,縱身一躍,徑直跳入那深不見底的海水中。
身體下沉,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八方壓了過來,包裹住了全身。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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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從進入空間以後未曾言語過的時祈身形一閃,化作一道流光朝著荊謂雲衝了過去。
執念,他等的就是這個。
當初之所以能和時鬱綁定,正是因為時鬱執著於傅雲禮的死。
有這種信念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宿主。
荊謂雲,和我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