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浴室裏傳來吹風機“轟隆隆”的聲音, 想來是沙拉洗完澡了,許衡正在給它吹頭發。


    時鬱仿佛能感受到獨屬於少年的氣息,鋪天蓋地毫無阻礙地襲來。


    這時候應該說點什麽呢?


    啊, 好久不見, 或者先問好來個新年快樂?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明明之前總覺得有無數的話想說,可臨到了嘴邊, 真見到了這個人, 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熟悉了。


    他和她有多久沒見了?

    一個學期是幾個月來著?這麽常識性的問題,時鬱卻需要思考一下,掰著手指頭算才知道。


    然後恍然大悟, 啊,好像有半年多沒見了吧。


    那知道以後呢?該說點什麽?

    互相吹下牛比, 說說我成績考了多少,再說說你賺了多少錢拿了多少獎?

    好像也行, 畢竟他們最後一次也不是吵架,嚴格點來說。


    是荊謂雲拒絕了她。


    想到這, 時鬱突然覺得, 自己貌似應該是尷尬的?


    衣服都脫了,結果被人徹徹底底的拒絕了。


    荊謂雲當時說的啥來著?


    哦對, 今天不行。


    那今天不行, 明天行不行?

    時鬱覺得自己其實也挺厲害的,這種修羅場情景下, 思維反而跳躍的很快, 東想一下西想一下的。


    這半年來, 雙方各自經曆的什麽, 大概都知道, 又似乎不怎麽知道。


    她今天沒吃什麽東西,說是空腹喝牛奶都不為過。


    荊謂雲以前還和她說過空腹喝牛奶的危害,是什麽來著?

    腹瀉,惡心,影響消化和吸收,刺激腸胃。


    可牛奶是荊謂雲給熱的。


    時鬱就是無法拒絕,更何況,荊謂雲不知道她其實沒有吃飯。


    現在的她,仿佛陷入了一個迷宮,找不到出口,隻能到處亂撞著,固執地非要出去不可,最後腦袋裏不停播放重現兩個人之間的每一個細節。


    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時鬱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快發生點什麽打破僵局吧。


    或許是老天聽到了她的請求,“砰”的一聲,浴室的門被撞開了,沙拉身上的毛半幹著就衝了出去。


    許衡身上也是一堆狗毛,手裏拿著吹風機追出來。


    場麵一度有些控製不住。


    沙拉很聰明,開門這些全是小意思,想來是在裏麵趁許衡不注意把門打開跑了。


    狗狗大多數在洗完澡後都會有些“瘋狂”,無論是身上的水,還是狹小的空間,都讓它很不舒服。


    沙拉在房間裏橫衝直撞,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它體格大,力氣大,許衡一個人還真抓不住它。


    忽然,沙拉一個急刹車,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愣神的時鬱。


    “嗷!”沙拉扯著嗓子叫了一聲,猛地衝了過去。


    沒等時鬱反應過來,荊謂雲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這邊拉的同時,擋在了她前麵。


    當時狗爪子距離時鬱隻有零點零零零壹米。


    “啪。”


    兩隻濕漉漉的狗爪子按在了荊謂雲身上。


    時鬱:“……”


    她低下頭看過去,隻見荊謂雲衣服上多出兩個髒兮兮的狗爪印。


    沙拉安靜下來,站在地上望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似在懷疑狗生。如果它能說話,大概是在質問。


    為什麽它最討厭的人和最喜歡的人抱上了?

    狗子怒!

    於是乎,沙拉衝著荊謂雲發出了近乎咆哮一樣的叫吼,尾巴也不搖了,呲牙一副凶相,期間伴隨著低低的嗚嗚聲。


    這還是沙拉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表現出攻擊性,許衡在旁邊溫聲細語勸了好半天都沒用,最後強拉硬拽地把它關進了它的小房間。


    許衡進去給沙拉繼續吹幹。


    房間裏不時還能傳出來狗子的慘叫聲,不知道的還以為許衡在裏麵虐狗。


    時鬱眨了下眼,忽地道:“你對沙拉做什麽了?它平時不會這樣的。”


    荊謂雲鬆開了抱著她的手,抽了張濕巾去擦那兩道印子,眼眸黑沉沉的裝滿了躁戾。


    不知道為什麽,他越擦越髒,手上力道逐漸加重,那一塊地方被擦出了褶皺,他還有要加力氣的意思,再擦下去,衣服怕是要壞。


    真煩啊。


    大小姐能關心一隻狗,都不知道問問他。


    真特麽憋屈。


    時鬱看著荊謂雲近乎自//虐式的擦衣服,呆了兩秒,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麽生氣嗎?”


    少年的動作一頓,驀地看向了她,漆黑的眼裏似燃起灼熱的火焰,難以克製,想要把一切燒成灰燼。


    他死死盯著她,呼吸愈重。


    “你膽子是真的大。”荊謂雲說。


    他不停把自己藏在最深處滋生的陰暗情緒和欲望,往下壓,克製地不去看她,不去想她,可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


    不管壓下去了多少,全都變本加厲地滾土重來。


    大小姐還是那樣,沒什麽表情,說話沒什麽起伏,輕飄飄的。


    她的成績,他都知道,可那些都不是她和他說的。


    荊謂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他希望大小姐能開心,卻不希望那個給她帶來開心的是別人。


    狗也不行。


    荊謂雲眼底的情緒掙紮起來,某個瞬間,腦海裏名為理智的弦猝然崩斷。


    他望著時鬱透著病態蒼白的脖頸,上麵戴著一條細細的銀鏈,然後慢慢俯身。


    “荊謂雲。”


    大小姐的聲音突然響起。


    “……”


    荊謂雲的動作驟然停止,眼眸中滿是戾意,和時鬱對視著。


    換了別人早就跑了,時鬱不,她還迎著上去了。


    “今天行了?”


    荊謂雲抬手用指腹摩挲著少女淡色的唇,動作不算溫柔,忽然扯了扯唇角,笑得狠戾。


    時鬱一怔。


    半年未見,荊謂雲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更瘋了。


    仿佛有什麽東西悄然間變了,不再受控了。時鬱有些捉摸不透麵前的少年性子到底如何。


    荊謂雲俯身壓下來,落下一片陰翳。


    他掌心似帶著火,撫摸著她的臉頰,描繪著眉眼,最後捏住人的下巴,所經之處灼傷一般的疼。


    “你試試?”


    隨著話音一起落下的,是一個微涼的吻,不溫柔,而是帶著懲罰性意味,連呼吸都不肯放過,似要將人整個吞下一般。


    荊謂雲對時鬱的渴望從未減弱過,反而在壓抑下一天比一天凶。


    他強勢地侵占城池,掠奪每一寸土地,以一種絕對上風的姿態,甚至不需要得到回應。


    整個過程,時鬱沒有閉眼,荊謂雲亦是。


    他們都注視著對方,似要把對方的模樣刻進骨子裏

    時鬱視線有些模糊,卻也能看清他隱忍猙獰滿是渴求的情感。


    連分毫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隻要她有一點想要逃的心思,荊謂雲就似有所感般,提前在那裏等著。


    時鬱渾身都麻了,體會到了腿軟是什麽感覺。


    她身體虛,承受著少年帶著怒火的親吻,連換氣都不太會,暈頭轉向的。


    那條邊界線,荊謂雲先越過來了。


    而且是帶著勢要踏碎一切的氣勢,強橫不講理的衝進來。


    時鬱身子往後仰,想要避開,荊謂雲卻不管不顧直接壓了過來。


    艸!

    這特麽不是時家,另一個房間還有別人。


    時鬱不排斥這種親昵的行為。


    但荊謂雲眼下明顯瘋得厲害,什麽都不管了。


    她的力氣不足以反抗他,平時空白無神的眼眸中染上幾分水色。


    少女看起來永遠是漠然的,那雙眼睛什麽都裝不下,清冷如月,俯視著眾生和萬物,不屑墜入凡塵。


    此時卻被人引領指引著,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情愫。


    時鬱不掙紮,任由他居高臨下親她。


    早就都瘋了,不是嗎?

    荊謂雲察覺到她的安靜,更知道她心裏的顧及,餘光不經意般掃了眼許衡和沙拉所在的房間門。


    吹風機的聲音其實早就停了,許衡是個會察言觀色的,根本不會出來。


    但這點,大小姐不知道。


    感受著她緊張到發抖的身體,和時不時看向房門怕有人突然闖進來,撞破這一幕的擔憂。


    荊謂雲不禁更想欺負她了。


    他順勢俯到時鬱耳邊,嗓音低沉略啞,“時鬱,看著我。”


    隻看著我一個人。


    時鬱聽話地與他對視。


    下一瞬,荊謂雲把頭深深埋在她頸間,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氣息環繞。


    少年細碎的黑發蹭著她的耳垂,呼吸帶著熱度,沒有絲毫阻礙地吹向她的皮膚,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


    然後,時鬱脖頸側麵貼上溫涼濕潤的東西,很輕很輕地舔舐了一下。


    這狗東西居然舔了她。


    太要命了。


    緊接著就是心疼的情感一湧而上。


    荊謂雲這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時鬱抬手扣在他後腦,從上到下,一下接著一下輕輕撫摸著。


    他的發絲一如既往的柔軟。


    “沒關係的,你可以發泄給我,無論是什麽。”


    荊謂雲沒說話,用力咬了咬牙,鬆開了時鬱,抬起頭來。


    “是我錯了,不該這樣的。”


    他低垂著頭,唇角緊繃,不似方才那般暴戾,緩緩起身,給了時鬱逃脫的空間。


    時鬱沒逃,從沙發上坐起來,漫不經心整理了下衣服,彎腰去夠茶幾上的草莓。


    她挑了一顆最大最紅的,然後遞給荊謂雲。


    “吃嗎?大小姐哄你。”


    聞言,荊謂雲喉尖一滾,看了看那顆草莓,低下頭輕咬住。


    算是被哄好了。


    咽下那顆酸酸甜甜的草莓,荊謂雲轉身就抱住了時鬱,身體止不住地顫栗。


    她身上總是帶著種讓他安心的魔力。


    荊謂雲忘了自己抱了她多久,腦袋深埋在她身上,如缺水的植物,遇到了水源,貪戀癡迷地攝取著水分。


    這一刻,他久違地感覺到了輕鬆,長久以來的疲憊,如煙散去,整個人都放空了。


    ————


    時鬱沒問荊謂雲為何會出現在心理谘詢室,正如荊謂雲沒有問她為什麽過年跑來了這裏一樣。


    兩個人都很默契地誰也沒提這半年內發生的事。


    荊謂雲掏出手機,輸入密碼解鎖。


    時鬱朝那邊瞥了一眼,他手機鎖屏還是她的照片,隻不過設了密碼。


    隨後,荊謂雲點開了外賣軟件。


    過年期間也是有外賣開門的,隻不過價格更貴,配送費更高一些。


    “想吃什麽?”荊謂雲問。


    不是餓不餓,吃沒吃飯,仿佛是知道她沒吃一樣,所以直接問想吃什麽。


    時鬱也不客氣,幹脆湊過去拿過他的手機,用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動著。


    她看了半天,也沒一個想吃的,懨懨地把手機還給了荊謂雲。


    說實話,她更喜歡吃荊謂雲做的飯菜。


    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不太可能。


    “出去吃吧。”時鬱小聲道。


    這個時間,還能在外麵吃,等再晚一點,就都回家吃年夜飯了,大年初一初二啥的,街上基本上就看不見有開門的店鋪了。


    荊謂雲沒意見。


    兩人穿好外套和許衡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


    時鬱穿得不多,在屋裏呆了半天,冷不丁出門被夾著雪的風吹得腦瓜子嗡嗡的。


    她有個毛病,隻要一冷,耳朵裏就針紮似的疼,太陽穴也疼。


    就在這時,荊謂雲突然脫下了外套,手抓著衣服自帶的帽子罩在時鬱腦袋上。


    不等時鬱反應過來,兩隻耳朵就被人隔著衣服捂住了。


    荊謂雲就算體質再怎麽好,也做不到在雪天裏手在外麵還能熱,隻能隔著層衣服,幫人把風雪遮得嚴嚴實實。


    不知是風吹得眼睛疼,還是什麽,時鬱眼睛有點紅。


    “你把衣服穿上,要凍死自己嗎?”


    零下幾十的氣溫不說,荊謂雲裏麵的衣服更是算不得厚,隻是個薄衛衣。


    偏偏他力氣大,時鬱壓根沒有反抗的餘地。


    荊謂雲停下腳步,上身微彎,和時鬱平視著。


    大小姐身形小,他的外套對於她來說過於大了,能完全把穿著羽絨服的時鬱裹起來。她腦袋上還罩著個帽子,看起來有點好笑。


    時鬱乖巧地站著,眼角泛著紅看他。


    荊謂雲沒說話,而是幫她整理了下衣服,把拉鏈拉好,才不冷不淡道:“時鬱,你要是心疼我,不想看到我這樣,就把自己照顧好。”


    他為什麽會脫外套?

    因為大小姐不照顧好自己,明知道身體弱,冬天出門還不注意。


    這次見麵時,她站在門口,聳拉著腦袋,看起來是急匆匆地跑出來的,像一隻找不到主人,手足無措四處亂竄的貓。


    荊謂雲看不下去,才一把將人拽進了屋裏。


    他那時甚至是在生氣的。


    煮牛奶時心裏都憋著一股火。


    能打嗎?

    舍不得。


    能罵嗎?

    還特麽舍不得。


    這時一直縮在袖子裏怕冷的手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勾住了荊謂雲冷得如冰塊般的手。


    荊謂雲看了眼那隻手,緘默不語。


    小姑娘眼睛紅紅的,快要哭了,聲音都染上了哭腔,“我們打車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拗不過荊謂雲,衣服雖隔絕了外界的涼意,心口胸腔處卻壓得難受。


    時鬱牽住荊謂雲的手,拉著他去路邊攔車。


    這個時間車不多,等了幾分鍾才打到一輛出租車。


    司機師傅看到荊謂雲穿個衛衣出門,眼睛都瞪直了,來了一句,“年輕人別為了耍帥糟蹋身子,不然老了渾身是病啊!”


    荊謂雲沒吭聲,看向坐旁邊的時鬱。


    時鬱理虧心虛地低下頭。


    兩隻小手根本捂不住他的手,卻還是固執地要幫人暖手,本來自己的手就不熱,這下子更涼了。


    不知道是不是許衡本人比較喜歡吃好吃的,他的心理谘詢室出門沒多遠就是各種飯店,一些賣冬季用品的店鋪反而少得可憐。


    不然時鬱剛才就去買套保暖裝備了。


    她隻好讓司機先去了附近還在營業的服裝商場。


    商場店員很熱情,推薦了一堆保暖服飾,時鬱手上戴了個毛絨絨的白色兔子手套,和她之前在家裏穿的毛絨拖鞋有點像,兔子的長耳朵還可以甩來甩去的。


    頭上戴著的是帽子圍脖一體的,和手套是一個係列,腦袋兩邊垂下來兩隻大耳朵。


    小姑娘低著頭,把半張臉都埋在圍脖裏,她眼睛紅紅的,眼角還帶著濕潤未幹的水痕。


    荊謂雲抬手,帶著涼意的手指輕輕地擦蹭了一下她的眼睛,低聲道:“哭什麽?”


    時鬱不說話,搖了搖頭。


    腦袋兩邊的大耳朵被甩起來,看起來好欺負極了。


    她還怯怯地用手去拽他的衣服,隻不過由於戴了手套,滑溜溜的,使不上力。


    荊謂雲微微附身,伸手拎起她一隻兔耳朵,聲音壓得很低,“別晃了。”


    他忍她夠久得了。


    偏偏大小姐一點自覺都沒有,四處點火。


    時鬱麵無表情地仰著頭看荊謂雲,也不在意自己耳朵被人惡劣的抓著,猛地撲過去抱住他的腰。


    她緊緊地抱著他,把臉埋在他懷裏,聲音發啞,帶著點哽咽,“冷。”


    不是她冷。


    而是她覺得他冷。


    荊謂雲眼眸暗沉,就那麽低下頭去看她,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很久,時鬱才鬆開他。


    兩人就近吃了飯,是一家家常菜館,菜得份量大,他們就隻點了兩個菜,和一份小盤餃子。


    時鬱吃餃子時喜歡放醋,醬油,辣椒油,最後再來點香油,反正料碟子滿滿的,然後把餃子放進去滾一圈,裹滿醬汁。


    第一口隻吃一半,剩下一半可以當成碗兜,讓裏麵的餡料也裝滿醬汁。


    之前荊謂雲還笑過她,這到底是在吃餃子,還是吃醬料呢。


    時鬱吃東西不多,吃一點兒就飽了,抬眼望向坐在對麵的荊謂雲。


    少年還在低頭吃著,注意到她停下來以後,順手從兜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動作不要太自然,仿佛做了無數次,習慣印在了骨子裏。


    時鬱接過紙擦了擦嘴。


    吃飯的時候,誰也沒說話,很安靜,這讓她有種莫名的煩躁感。


    “你要嚐嚐我的料嗎?”


    聞言,荊謂雲手一頓,沒什麽表情地看向時鬱,眼神中帶著幾分疑惑。


    他又看了看大小姐的料碟。


    她口比較重,料放得多,卻吃不了太多,這會兒剩了不少。


    時鬱不知為何,被他這樣看著,生出些許慌亂感,恨不得穿回到幾秒前抽自己兩巴掌。


    沒話找話,也不能說廢話啊!


    不過時鬱就是時鬱,尷尬是有的,但麵上依舊淡定,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夾起一個餃子,蘸了滿滿的醬汁,喂他。


    荊謂雲:“……?”


    時鬱一臉正經道:“你嚐嚐和你的有什麽不一樣。”


    很好,又特麽是一句廢話。


    同一盤餃子,能嚐出不一樣味兒出來才是有鬼了。


    時鬱啊時鬱,你討好人,話都不知道咋說,真沒用。


    荊謂雲瞥了一眼那餃子,有一瞬間晃神,稍稍低頭咬住,然後就見時鬱的眼睛頓時亮了亮。


    真好哄啊。


    吃完飯以後,時鬱不太想回家,沿著馬路邊慢慢悠悠地走著。


    外麵的雪還在下,且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仿佛能將所有的一切吞沒。


    時鬱拽了拽圍脖捂住下巴,白色絨毛的帽子上落了雪,不是很明顯。


    冷白的光線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五官精致,是一如既往帶著攻擊性的美。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幹淨透亮,眼神雖散漫漠然,卻隱約可見淡淡的笑意。


    是在為這個時刻感到幸福嗎?


    沒人知道。


    雪越來越大,隻一會兒就把人身上澆得一身白,就連荊謂雲黑色的外套都不能幸免。


    鞋底踩在路麵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時鬱突然朝前跑去,然後驟然停在一個路燈下,用手比了個喇叭的動作,大喊道。


    “荊謂雲,你知道南城冬天的路燈幾點亮嗎?”


    荊謂雲沒說話,在距離時鬱幾米遠的地方站定,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冷風刮起雪,宛如天然形成的絕美畫卷,少女站在路燈下,眉眼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情緒。


    她把手背在後麵,腳步愉悅地在燈下麵轉著圈,似在等待著什麽。


    忽地,她停下腳步,精準地找到荊謂雲的身影,俯身近乎九十度鞠躬,又猛然直起上身,同時雙手舉起來,笑道。


    “是現在。”


    時鬱聲音響起的同時,路燈亮起,柔和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周身頓時如夢如幻般,仿佛自帶了濾鏡虛幻唯美。


    晚上五點二十分到早上六點四十分。


    是南城冬天路燈亮的時間。


    年少時總是恣意妄為的,遇見了驚豔時光的人,卻未必有能和對方走到最後的勇氣。


    感情是會變的,沒人可以保證能喜歡一個人多久。


    但至少在現在,是喜歡的就夠了。


    ————


    自從新年那天以後,時鬱再也沒有見過荊謂雲。


    這個人,就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


    時鬱恢複到從前機械一般麻木的生活,在家聽家教講課,周末去許衡那裏找沙拉玩。


    卷子右上角的分數一次比一次高,在一班裏的座位慢慢從後排去了前排。


    可屬於第一的座位,卻坐了人。


    學校下了通知,荊謂雲收到了緹東大學的保送名額,他要忙於其他各種競賽,不會再來參加考試。


    這意味著,在考場都見不到荊謂雲了。


    他甚至不需要去參加高考了。


    年級大榜榜首的位置換成了粱恬,她發揮一向穩定,荊謂雲不在,自然就成了第一。


    年級旅行時鬱除了高一那次以外,再也沒參加過,就連學校平時大大小小的節日活動,都沒去。


    高二下學期開始,假期時間就開始縮短了,等到了高三以後,晚課時間被延長,休息的時間少得可憐,每天不是做卷子就是刷題。


    時間過得又快又慢,仿佛被設定好了一般,重複不變。


    教室內似乎能隔絕外界的一切,隻能聽到筆尖在紙上滑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


    時鬱18歲生日時,荊謂雲送了她一條手鏈,和最後一個貓爪印章。


    前七個印章,是在荊謂雲教她學習時給的,第八個印章是高二月考物理滿分給的,第九個印章,是和生日禮物一起。


    這是第十個印章……


    終於集齊了。


    恍惚間,時鬱思緒回到了那天,在狹小的水間,兩個人縮在角落。


    她甚至能想起來水間地麵磚石的排列順序,和小巧精致的藍貓印章是什麽樣子。


    人的一生中會遇見很多風景,有冷冽的寒冬,有炎熱的盛夏,走遍四季,卻發現能留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


    落葉會枯萎然後腐爛化為養分融於土裏。


    十個章是虛無縹緲的承諾。


    時鬱卻信,無論她說什麽,荊謂雲都能做到,哪怕那件事超越了他的底線與原則。


    她很固執,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什麽。


    救傅雲禮,是時鬱來到這個世界的願望。


    幸運的是,在這裏,她遇見了荊謂雲,粱恬,沈尋,陳浩嶼……


    在這些相處的日子裏,她終於學會了“感情”二字如何書寫。


    這條路,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荊棘纏繞,遍地沼澤,不是被刺得滿身鮮血,就是陷入泥潭萬劫不複。


    好像,誰都沒有錯,又好像,誰都錯了。


    時鬱因執念,為救傅雲禮,相識於荊謂雲。


    她要救傅雲禮,這沒有錯。


    荊謂雲想要她留下,這也沒有錯。


    唯一的錯是:

    她終究還是低估了他對她的喜歡。


    ————


    高考前夕,時鬱去了許衡那裏。


    她沒有再發過病,除了很少有表情外露以外,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


    照例是和沙拉玩了會球,又領著沙拉出去逛了逛。


    由於是常客,許衡漸漸地也放心時鬱一個人領沙拉外出。


    她領沙拉去了公園,然後解開繩子,讓沙拉去和其他小夥伴們玩。自己則坐在一個秋千上,掏出了準備好的紙筆。


    想要留下的話有很多,可真到了落筆時,卻又不知道寫什麽好。


    薄薄的紙被對折了兩次,放進藍色的信封裏。


    等沙拉玩夠了以後,時鬱牽著它去了之前就聯係好的一家店。


    黑色的牌匾,紅色的字,窗戶上門上貼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畫作,外麵磚牆牆沿那裏擺了一排空酒瓶,上麵的標簽上寫滿了英文符號。


    店內色調昏暗,擺了一張大沙發,和幾個供人躺著的單人皮質床麵,帶著滑輪的工作椅,還有幾台看不太懂,但一看就很牛比的機器。


    工作椅上坐了個紋花臂的男人,他聽到開門聲抬眼看去,嘴裏還叼著一根煙,手上拿了支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的。


    “坐那吧,等我兩分鍾。”


    時鬱牽著沙拉在沙發上坐下。


    沙拉似乎是因為第一次來這裏,有點興奮和激動,腦袋來回轉著四處打量。


    過了一會兒,花臂男人拿著張紙朝時鬱走過來。


    “你的設計還挺有意思的,我精修了一下,你看看圖行不行?”


    時鬱點點頭,接過紙看了一眼。


    “你可想好了,一旦紋了,以後要是後悔了,洗紋身得留下那麽大一塊疤,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花臂男人用手比量了一下,語氣嚴肅,有點嚇唬人的意思。


    小姑娘長得漂亮,往那一坐跟個小仙女似的,高馬尾,巴掌小臉,眼睛透亮的幹淨。


    要是往她身上留下點什麽,莫名讓人有種褻瀆感。


    男人想不通,挺好一小姑娘,為什麽想不開要紋身。


    時鬱眼瞼低垂,捏著紙的手指收緊。


    紙上的內容很簡單。


    恣意自由的雲,如煙如霧,而在雲的上方則生長出一顆幹枯的樹,徒留枝幹,沒有葉子,在雲的下方,孤零零地飄落一片枯葉,形狀似淚,整張圖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雲上是長不出來樹的。


    更不會長出鬱鬱蔥蔥蒼翠成林的樹木。


    少女手臂纖細,瘦得好似輕輕一折就能斷了,皮膚更是白嫩,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紋路格外明顯。


    枯樹的位置,就是按這紋路的走向設計的。


    “你可真會挑地方,紋手腕說是最疼的都不為過。”花臂男人一邊組裝機器,一邊吐槽著。


    他勸了,勸不動,小姑娘強得不行,頗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手腕這個位置,皮膚薄,痛感會更強烈,隻紋一次就忘不掉那種疼。


    男人隻希望他下針時,這小姑娘能知道怕,隻紋一點,將來洗也好洗,不影響什麽。


    時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開機器,換針,消毒,先把圖案用特殊材質的紙印在手腕上,而後才開始落針。


    那種疼怎麽說呢,細細密密的連綿不絕,明明隻是紋一個小小的地方,卻能牽動整個手臂都覺得疼。尤其是紋一會兒就要用專用的消毒清潔溶液去擦。


    擦得時候會讓你覺得,紋反而沒那麽疼了。


    時鬱自始自終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安安靜靜的,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若不是她額上出了一層薄汗,男人真以為她不知道疼呢。


    剛紋好的紋身顏色最深,也好看,這時候還沒開始掉色,色彩很重。


    時鬱掏出手機找好角度拍了一張照片。


    走出紋身店時,她手腕上纏了一層保鮮膜,要等幾個小時才能拆下來,透過保鮮膜能看到線條邊緣處泛著紅。


    差不多一周左右可以恢複。


    回去的時候,沙拉不知為何安靜了許多,不跑不鬧了,都說小動物們很有靈性,有時能感知到人類無法察覺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時鬱把它送回了許衡那裏。


    臨走前,她蹲下來和沙拉平視,用手抱住了它,又摸了摸它的頭,聲音輕到幾乎不可聞。


    “再見。”


    不是再次相見,而是再也不見。


    “砰。”


    心理谘詢室的門被關上,少女逆著光,孑然一身,背影寥寂,終是放棄了所有。


    她來時什麽都沒帶來,走時隻能帶著這個紋身。


    這是時鬱無聲的反抗。


    她知道,無論是手機,亦或者找個本子在上麵寫滿了荊謂雲的名字,她依然帶不走,最後會徹徹底底失去所有記憶。


    從一無所有,到短暫的擁有,再到一無所有。


    世界好像是個圓圈,永無止境,永遠找不到迷宮的出口。


    “汪汪汪嗷……嗷!!!”


    沙拉瘋了一樣的嘶吼喊叫著,房門被撞得“砰砰砰”直響,它似染了狂犬病,用頭去撞門,用爪子去扒門,卻被死死隔在緊閉的門後。


    無論許衡怎麽安撫,都沒有用。


    他以為沙拉是舍不得時鬱,看它狂躁的厲害,隻好打開門去找時鬱。


    門後卻沒了少女的身影。


    見沙拉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許衡安慰道:“下周姐姐還會來看你的。”


    沒有下周了。


    她不會再來了。


    ————


    時鬱沒打車回時家,而是漫無目的走在路上,似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熟悉的麵孔,仿佛是這個世界在告訴她,她本就不屬於這裏,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來者罷了。


    走著走著,時鬱忽然察覺到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身後。


    她怎麽感覺好像有人在跟蹤自己。


    是錯覺嗎?


    可那種被人緊盯著的感覺,又一直揮之不去,連帶著頭皮都在發麻。


    時鬱走到人多的街口,然後消失在拐角處。


    這裏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除非那人膽子大到沒邊,不然應該不敢在這鬧事,且不遠處就是警亭。


    當發現有人跑了出來站在轉彎處環顧四周時,時鬱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這個人尾隨自己。


    但對方的年紀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個十六七歲的男生,長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揚,整個人氣質柔和,此時正愁眉苦臉地站在那裏,似在懊惱著什麽。


    時鬱漫不經心地從陰影裏走出來,聲音沒什麽起伏,淡淡道:“找我嗎?”


    男生聞聲轉過頭來,眼睛在看到時鬱的瞬間亮起來,笑容燦爛,張開雙臂朝她撲了過去。


    時鬱:“???”


    不是,你誰?

    作者有話說:


    鬱妹怕走了以後再也想不起來雲哥,才會想到紋身,因為她不能帶走這裏的東西TvT

    另外,救場扛大旗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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