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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我自恨處起舞

  從地下城中出來時,天色已漸晚。謝絕了王帥的晚飯邀請,徐清沐等人回了客棧。

  一進門,徐清沐就告知要閉關,晚飯不用等他。

  隨後,便迫迫不及待的進入了白鏡秘-洞內,找到了大殿中的林震北。

  果不其然,一直沉眠中的林震北,此刻正手持照霜,盤坐於殿內。看見徐清沐,嘴角便有了些笑意:

  「好久不見,三雛兒。」

  徐清沐覺得好陌生,站在門檻處,再也邁不動那一腳。看著眼前人,徐清沐淚如雨下,終是到了傷心處,有淚重彈又何如?

  徐清沐嘴唇喏濡,害怕這一腳,踏碎了眼前景。

  「怎麼,不願意見到我啊,那我走?」林震北站起身,看著徐清沐打趣道:「本想著你會撲過來,抱著我大哭一場呢,唉,看來是我自作多情咯……」

  抬腳,急速至林震北處。

  一把摟住眼前少年,眼淚似乎斷了線,怎麼也止不住。

  「好啦好啦,別太煽情了。」

  過了好一會,兄弟二人才對坐,談著些事情。徐清沐很好奇,為何少了一魄的林震北,會突然間醒過來?

  林震北指了指徐清沐胸口:「我沒猜錯,那片鎮虎山的槐葉,已經徹底變黃了吧?」

  徐清沐取出,果然如林震北所言。

  「鎮虎山,幾百年積累的氣運,都在這柄劍上了。」林震北拿過照霜,淡黃色的劍身上有氣息流動,氤氳而顯得大氣。皺了皺鼻,林震北又開了口:

  「千算萬算,終究是沒有想到,鎮虎山上的這柄照霜,才是真正的鎮虎山精魄所在啊……」

  林震北說了一通徐清沐摸不著頭腦的話,可少年並未開口詢問,林震北也並未解釋。

  「老乞丐,死了……」徐清沐有些低迷,從小看著二人長大的大雛兒,終是先走了一步。

  林震北同樣有些傷感,可還是開了口:

  「徐清沐,當初鎮殺我的,正是老乞丐。你信么?」

  出乎了林震北的意料,眼前這個已然佩了劍、學了拳的發小,竟然似乎知道一般,表情並沒有多少波動。

  「我知道。」

  半晌,徐清沐再度開口:「對不起。」

  林震北拍了拍徐清沐的肩膀,有些回憶道:「真想再賭一次,那牛奶,到底是甜的,還是鹹的?」

  「你恨老乞丐嗎?」

  林震北手下的力道似乎重了些:「恨啊,包括你再內,我都恨。」

  徐清沐抬頭,看著眼中恨意不減的林震北,少年能夠感受到眼前人發自心底的憤怒與怨恨,只是沒等徐清沐再開口,肩膀的拍擊變了很輕柔。

  「老乞丐拿走我的文運之後,我就知道了許多不願意相信的事情。徐清沐,還記得村頭的王寡婦嗎?那個不同意我接近她女兒的人,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厲害的。那日我去偷瓜的時候,王寡婦就對我說過,我的文運,被拿走了。」

  徐清沐心下一驚,腦中浮現胸懷若谷的寡婦,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似乎猜到了少年心中所想,林震北開口道:

  「遠不如此,伏牛鎮,沒你想的這般簡單。十二年養龍地,小鎮上氣息橫生,皆是因為你。」

  徐清沐再度驚訝。

  「村頭的王寡婦、林府的林雪、被你撿到的大黃狗、身下的大黃牛、老乞丐的破磚窯.……哪一樣都不是平凡物。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林震北輕揉腦袋,稍微晃了晃。

  「而這些,都是為了你,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徐清沐震驚的無以復加,這些事情,他從來不知道。對於林震北的死有老乞丐參與的事,他倒是猜出了一二,從遇見小道士曹丹第一面的時候,徐清沐就覺得此事有蹊蹺,只是並未深思。

  林震北再度看向徐清沐:

  「而我的死,只是為了激起你的拿劍的心,你說,可悲不?」

  當初那個縣令之子,突然自嘲的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可悲:「可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你是否拿了劍。嘿,徐清沐,看來你沒讓我白死嘛。」

  徐清沐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林震北,眼神中有霧氣升騰。

  林震北再開口:「所以恨吶,恨大雛兒處心積慮把我當棄子,恨三雛兒你奪我文運,恨那個背後執子者,為何要選我們林家所在的伏牛鎮,做那養龍地!」

  感受著林震北的徹骨寒意,徐清沐渾身無力。

  是他欠林震北的,是他欠整個伏牛鎮的。

  驀地,林震北抬起頭:「有酒嗎?」

  徐清沐翻手間,取出那存了好久的杏花酒。林震北離開伏牛鎮前往鎮虎山的那一天,兩人就約定好,再見面時,一定要喝個不醉不歸。所以這酒,存了好些年了。

  林震北伸手接過酒壺,卻並沒喝,而是緩緩倒了一些在地上,隨後用腳踏平。語氣也變緩了了許多:

  「可再往後,心底就恨不起來了,彷彿一切都能說得通,彷彿一切合情合理。」

  隨後喝了一口,似乎有些嗆,咳嗽兩聲:「好酒啊……」

  扔給徐清沐,後者依舊倒了些在地上,然後喝了一口。

  「直到後來,我便再也不恨了。老乞丐十二年處心積慮,小心翼翼的培養你,林家上下皆陪葬,伏牛鎮氣運倒退三千年,這些,我現在覺得都值。」伸手要過酒壺,再灌一口,這次,便不再咳嗽。林震北舒服的吐口氣,眼圈有些紅,再度重複道:

  「真的,都值!」

  五年之多沒有見面的兩兄弟,就這麼互相靜坐,不再言語。

  這一幕,徐清沐盼了五年。

  直到最後,兩人喝完了三斤杏花釀,都有些意態闌珊,林震北又一次拍了拍徐清沐的肩膀。加之最後一次,期間一共拍了三次。

  「好兄弟,好好活著,不要讓我們,白白犧牲啊.……」

  隨即說了老乞丐同樣的話:

  「只是辛苦你了。」

  徐清沐再也忍不住心中疑惑:「你不是活過來了嗎?」

  林震北看向徐清沐,說了句令他更加摸不著頭腦的話:「本來是的,可我沒要……」

  接著便不在這方面探討,只是讓徐清沐陪著他好好說說話,聊一聊這人間美如畫。

  徐清沐說了一路走過來的風景,這白鏡秘-洞的來歷、酆都鬼城的恐怖、邊塞戰爭的激烈、以及他的二姐——林雪。

  談及林雪時,林震北的臉上有些許異樣,不過很快便消失不見。這一段時間,一個聽,一個說,像極了幾年前的伏牛鎮,兩兄弟蹲在那頭還健在的老黃牛背上,談天說地。

  直到最後,那眼神再度變暗的林震北,徹底停止不動。

  徐清沐眼角,漸漸有淚溢出,可少年還是再說,說著這一路,見到的風景,說著那根名為「念北」的木劍,說著人間值得,說著.……

  到最後,聲音已經哽咽的發不出聲,徐清沐依舊再低聲呢喃:

  「你說以後我讀書,你練劍的,記得嗎?」

  「你說我輔佐你,去那廟堂高出看看,記得嗎?」

  「都是你說的……」

  身邊傾聽的人再也無法回應,重新變回甲傀,呆坐殿內,身邊有照霜相伴。

  少年獨坐空殿內,暮色瀟瀟孤獨影。 ……

  等到從殿內出來,已是半夜。這一夜,徐清沐並沒有回秘-洞內繼續修鍊,而是一人獨自登了客棧外的高樹上,沉默喝著酒,望著月。

  李誠儒一步踏出,便與徐清沐對坐,伸手要了酒壺,這個一向有些跳脫的老人,今晚出奇的安靜,只是陪著少年,喝酒觀月,莫不出生。

  只是老人發現,徐清沐身上,有三股極為濃厚的氣運,在體內流轉。

  似乎被酒的醇香感染到,老人的嘴角起了些笑意,依稀記得徐清沐曾提過,曾經有個名為「林震北」的少年,與徐清沐是那發小。

  李誠儒從沒見過活著時候的林震北,只是在葬書山上見到了那個已成為甲傀、少一魄的少年。

  當下開了口:「去洞-內,見的當是林震北吧?」

  少年點頭。

  李誠儒繼續開口:「鎮虎山百年氣運,皆被照霜存儲,幾經流轉間,那把靈劍找到了已拜入鎮虎山名下的林震北。所以今日地下城中照霜劍擇主,擇的並非是你,而是呆在秘-洞中的林震北,對吧?」

  少年再次點頭,突然想想到什麼似的,對李誠儒開口道:

  「鎮虎山百年氣運,可否讓林震北活過來?」

  李誠儒遙望遠月,似乎怕少年有些傷心,可還是點了點頭:「足夠了。」

  徐清沐頹然坐在樹枝上,眼淚再次流下。

  他想起了林震北說道話,「本來是的,可我沒要……」,又想起了林震北拍了自己三次的肩膀。

  明白了!

  徐清沐放聲痛哭,面對十二境劍修骨復周、面對酆都城王級鬼物扼住脖頸、面對鳴鳳村聞人博分身截殺,這個少年從來沒有一滴眼淚,可眼下,哭的撕心裂肺。

  「你不是說恨我么,為什麼.……」

  李誠儒也默不作聲,他明白了徐清沐體內流轉的三道氣息從何而來。

  那未見過面的少年林震北,將氣運,給了徐清沐。

  李誠儒並未出聲安慰,只是看著遠處的明月,變亮了幾分。

  都是自私的人罷了。

  這個文聖,曾經一劍開天幕的劍仙,想起了有個名為上官婉的姑娘,寫給方雲一的絕筆信:

  我自恨處起歌舞,笑看君生脫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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