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易主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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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世文最忌諱別人提和他身世有關的話題。他不是正妻嫡出,估計是他這輩子不能釋懷的傷。本來這種事在金山縣這種小地方,沒人會在乎。可架不住場中坐著個世家出身的周玉郎啊。而且,周玉郎身份貴重,在這金山縣,說是一人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因為這地方天高皇帝遠,北定候是老大,周玉郎顯然就是當仁不讓的二把交椅。
這種情況,傻子也會有所顧忌的。更何況,葛世文千辛萬苦考個舉人,可不光就為了當個小小的舉人。
偏偏黃鼠狼,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巧不巧就提起什麽是他親表弟的話來。
葛世文頓時就黑沉了臉色:“不和你計較,你是我表弟。如果認真計較起來。如意才是我的親外甥女,你又算個什麽東西?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仗憑著我葛家的名頭,近來越發的不像話。如果還不知收斂,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俗話說,蛇打七寸,狗打腰。黃鼠狼的腰就是葛家。葛家的七寸非葛世文莫屬。
錢如意從葛世文一露頭就知道,自己這一劫算過去了。
那黃鼠狼遇見了葛世文,就是老鼠見了貓,再大的神通也無用武之地。這時見葛世文惱了,乖乖的就把那文書遞給了葛世文:“表哥不要生氣,我就是和錢老五鬧著玩兒的。”
葛世文拿住那文書,衝著那黃鼠狼低吼了一聲:“滾。”
黃鼠狼麻溜帶著那些小混混滾蛋了。
本來一件十分為難的事,就這樣輕描淡寫就被化解的無影無蹤。
葛世文將那文書撕個粉碎,而後將那碎紙條子團了團塞進了袖筒裏。這是他做事周全之處,防備有人將那碎紙條子揀去,再拚接起來害人。
之後,他才走到錢如意麵前,溫言道:“甥女兒啊,讓你受驚嚇了。你那爹娘就是個糊塗蛋,看在舅舅的麵子上,就不要和他們計較了。”
錢如意心頭發寒,嘴裏發苦,望著葛世文,艱難的喚了一聲:“舅舅……”
她原本十分不將葛世文這個庶出的舅舅放在心上,今日卻是這個舅舅救了她的性命。
葛世文聽了,笑著點頭道:“好孩子,去找你奶奶吧。”又走到老太太麵前,向著老太太請安問好。好言安慰。錢老太太都感激的,就差給他跪下了。
而後,葛世文又嗬斥了錢五郎一通,讓他回家去,以後再不要管錢如意的事情。
之後又去向縣令致謝,又邀了縣令,請周玉郎去做客。
因為葛世文的出現,原本有可能鬧出人命,無法收場的事情,就這樣四兩撥千斤,消匿於無形之中。眾人紛紛散去,也不過在茶餘飯後,多了個多罵那黃鼠狼幾聲的由頭罷了。這種事,已經稀鬆平常的很了。在金山縣絲毫擊不起波瀾。
等眾人散去,四伯母手拄著棍子,也沒擋住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奶奶雖然年紀大了,卻比她還要扛事一些,走去將大門關了。而後轉身望著錢如意:“我娃,讓你受委屈了。”
錢如意輕輕搖了搖頭。她心裏極苦,目中反而無淚,隻是將頭輕輕依靠在奶奶懷中:“奶,再讓我靠一靠。再往後,就是你們來依靠我了。”
奶奶撫著她的墨發,忍不住老淚縱橫:“我苦命的娃。”
錢如意從她懷裏抬起頭來:“奶,要是我不管我爹,你和爺爺會不會覺得我不孝?”
奶奶歎息一聲:“那也是他自作孽啊。怨不得我娃。”
錢如意垂頭:“那我就放心了。”
她走到四伯母身邊,伸手將她扶起:“讓您跟著擔驚了。”
四伯母神魂未定,卻依舊安慰錢如意:“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錢如意望著四伯母:“日後,我若是有造化,一定將您和我大伯、二伯、三伯,當我的親爹娘來孝敬。若是我沒造化,爺爺、奶奶就偏勞你們了。”
四伯母吃驚道:“如意,丫頭,好端端的,你怎麽說這樣的話?聽得我渾身隻起雞皮疙瘩。”
錢如意一笑,卻滿是掩飾不住的蒼白:“我沒事。”她實在不是個善於將心思隱藏起來的人。就算極力想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都裝不像。
這時,外頭響起敲門聲,四伯的聲音傳了進來:“開門,我和爹回來了。”
四伯母聽見四伯的話,眼圈一紅,眼睛裏頓時就泛起了淚花。走過去將門打開,還沒有開口先淚水奔湧而下。之前四伯沒在家,這個家裏她就是頂梁柱。這時候四伯回來,她便有了主心骨,將那僅剩的一點兒堅強,全都化成了淚水。
四伯急匆匆進門,看見奶奶和錢如意都好好的,又喚了一聲堂嫂。見堂嫂和小娃子也都沒事,臉上的焦急這才緩和了下來,回頭嗔怪了四伯母一聲:“好端端的,哭什麽?就算天塌了,不還有我在麽。”
四伯母哭道:“你是沒有看見剛才的情景。北定候的世子都來了,都壓不住那黃鼠狼。也不知道老五是中了邪,還是吃錯了藥。那黃鼠狼是個什麽樣的東西,他不知道麽?別人家躲還來不及,他卻自己巴巴的往上湊。自己的親骨肉,竟然賣給那黃鼠狼當小老婆。”
爺爺道:“那後來他們怎麽又肯善罷甘休的?”
四伯母哭道:“是葛舉人來了,問那黃鼠狼要了如意的身契,又罵了老五,請走了世子爺和縣太爺。”
四伯吃驚道:“縣太爺都驚動了?”
四伯母依舊哭著:“世子爺都來了,縣太爺算什麽。”
爺爺歎息道:“那老葛家一窩糊塗蛋,也就葛舉人一個明白人了。不管怎麽說,咱們得謝謝他。”
四伯歇了一會兒,抬頭看向爺爺:“爹,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老五也忒不像話了。咱們家雖然窮,可也不是就到了過不下去,要賣兒賣女的地步。他這樣做,不是讓我們弟兄在村裏抬不起頭麽?我得回去叫上大哥他們,找他說道,說道。”
爺爺點頭:“是得管。隻是,我和你娘已經這麽大的年紀,有些事實在有心無力。你去叫上你大哥……老五要真的不知道回頭,一門心思跟著他那個敗家媳婦,你們弟兄就商量著決斷吧。大不了,我和你娘就當沒有生過他。”
四伯也是生氣:“我這就去。”
爺爺點了點頭。
錢如意將四伯叫住:“四伯,幫我捎個話給趙豐收。”
四伯站住腳步:“你說。”
“你告訴他,他救過爺爺的命,我一輩子感激他。可我不會為了報恩,以身相抵的。那房子,是爺爺用他掙得錢蓋的,我們不會再回去了。讓他安心過日子吧。”
四伯意外道:“那房子是趙豐收的?”
爺爺點頭:“事到如今,我就都說了吧。老五攤上那樣一個媳婦,日子艱難。我和你娘做老人的,怎麽忍心看他過不上日子不管呢?我也知道,分家的時候我偏心他,可你們是我兒,老五也是我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知道過日子,我放心。老五是個糊塗立不起來的,我養下的兒,我要不管誰管呢?
我和你娘原本是攢了倆錢兒的,尋思著給如意置辦些嫁妝。可是,我養下的兒不爭氣,為了在老葛家充大頭,把家底兒都折騰進去了。我那倆錢,都貼了他了。還哪裏有錢來蓋房子?
日子得過啊,我隻好去打石頭。老四啊,你看看你爹多大年紀了?我就算有心,那氣力也跟不上年輕人了。一個不小心,從坡上滾下啦,那麽大個石頭跟著我就滾下來了……”
爺爺用手比劃著。
“要不是趙豐收把我脫開,我這條老命早交待了。”
四伯聽了,十分的難受:“爹,你和我娘過得那樣苦,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告訴了我,我還能不管你們麽?”
爺爺擺擺手:“我們做了偏心的爹娘,哪裏還有臉麵來拖累你們呢?”
“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啊……”四伯頂天立地的漢子,在聽到爺爺這番話之後,也不禁淚濕了眼眶:“你這是要陷我和大哥他們於不孝之地啊。”
爺爺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坐在板凳上佝僂著腰背,似乎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錢如意記憶中偉岸如山的他,不知何時蒼老枯瘦如同風中的落葉。
“爺爺,都是我不好,讓您和奶奶為我受苦了。”錢如意跪倒在爺爺麵前。
爺爺拉著她的雙手:“娃啊,你是我和你奶的親孫女兒啊。可莫要說這樣的話,聽著我心疼。”
錢如意道:“明日我就找個人嫁了,再不讓你和我奶操心。餘生,你和我奶也清閑幾日。”
爺爺睜著渾黃的老眼,想笑卻忍不住濕了眼角:“娃啊,說什麽傻話?婚姻大事怎麽能夠兒戲呢?”
錢如意垂下頭去,內心的愧疚之意,一再的將她淹沒。如果不是她任性,又如何會有今日這檔子事情發生呢?
四伯回了元寶村,也不知道他回去是怎麽和錢五郎說的。回來的時候,大伯、二伯他們都來了。除了錢五郎之外的兄弟五個,圍坐在四伯家的堂屋了,商量爺爺、奶奶的贍養問題。
錢如意沒有問,大家也沒有提起有關錢五郎的隻言片語。但是,此情此景已經十分明了。錢五郎被這個家割離了,又或者說,錢五郎離棄了自己老父母和親生女兒。
錢如意靜靜的坐在角落裏,聽叔伯們商量各種事項。鄉下老人養老,兒子多的話,有關老人衣食住行,事無巨細都要商量好的。這就叫親兄弟明算賬。醜話說在前頭不叫醜。
像錢如意這樣的未出閣的姑娘,本來叔伯們是沒有義務養的。可她的境地和別人不同,叔伯們倒是並沒有多說什麽,但是,錢如意自己心裏難受的要死。
她覺得,自己忽然就變成一個沒有家的人,孤零零不知何處是歸宿。
身為女子的哀涼,在這一刻,恐怕沒有人比錢如意體會更深。
就在大家商量的差不多的時候,四伯的院子裏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婦人,一進門就高聲道:“錢老爺子家是這裏不?”
四伯母走出去問道:“你找誰?”
那婦人笑道:“我找元寶村的錢老爺子,有個孫女的那個。他孫女兒叫如意。”
四伯母上下打量那婦人,點頭道:“那就是我家了。你是……”
“哎呦……”那婦人天生一張喜慶的臉,開口就笑:“我是咱們金山縣冰人館的成媒婆啊。受人之托,來向你家如意姑娘提親的。”
“提……提親?”四伯母的腦瓜子還沒轉過彎。
“對,提親。你是如意姑娘的母親吧。看看這人物,齊頭正臉的,一看就是個難得的利亮人兒。你們家老爺子,老太太在家不?賞個臉,讓我見見唄。”
四伯母這會兒明顯被那婦人給說的暈頭轉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向那婦人道:“那您先進屋吧。”
“得嘞。”成媒婆甩著花手絹就上了台階,掀起門簾往裏一瞧,脖子一縮就回去了,看著四伯母:“你家這是有事啊?”
因為大伯他們這會兒都在屋裏坐著呢。一屋子男人,就算成媒婆是個見慣場麵的,難免也有些拘謹起來。
四伯母道:“有點兒事。”
這時,大伯從屋內出來,望著成媒婆:“你說你是來給如意說媒的?說的哪家?”
成媒婆有些暈菜:“您是……”
四伯母道:“我大哥。您剛才說的如意姑娘,是我家侄女兒。”
大伯接口道:“雖是侄女兒,但是我們大家夥兒一起養大的,我是她大伯,她的事我做得主。您隻管說說,我先聽聽。”
這就是鄉下。老人上了歲數自己不能做活兒了,吃上了養老,也就證明當家主事的日子到頭了。餘下的事,就都兒子們當家作主。所以,大伯才說他做得主。若是以前,爺爺管事是輪不到他的。
這種境地,錢如意的處境怎能不尷尬呢?說不好聽一點,就像一隻小狗兒,被易了主了。
她是爺爺、奶奶的親孫女兒,跟著爺爺、奶奶沒什麽。但是,自己有親爹、親娘,被分給叔伯們,三六九日輪住顧算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