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三升米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陸子峰知道她為什麽給自己臉色,但是也無可奈何。家裏的狀況確實不好。要不是有小七,有錢如意的娘家一大家子接濟,別說他還拖家帶口的,就是他自己,也都要餓起來了。


  不過,衛善沒到,從京裏調來金山縣經略司任職的大小主薄,各房典吏陸陸續續都到了。陸子峰是打先鋒的,自然要負責接待。別看沒錢拿,整日裏還都忙的腳不沾地。他也實在沒多少時間看錢如意使小性子的。


  俗話說的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錢如意還不是個巧媳婦。陸子峰不掙錢,不著家也還罷了,隔三差五還向家裏伸手。就好像那衙門不是為朝廷建的,而是為他建的一樣。


  錢如意原本想把爺爺、奶奶接來享清福的,結果還要二老跟著她吃糠咽菜。可是,抱怨過了日子還是要過。沒錢沒糧,一天不吃飯就得餓起來。


  隔三差五就玩兒消失的胡大郎回來了。原來他拿了錢如意的銀子去做買賣。隻是本錢實在是小,一時間也賺不來多少錢。看見一大家子捉襟見肘的日子,估計是胡大郎自打出生就從未遇到過得困境。


  陸子峰也是焦頭爛額,三番兩次去書信催衛善趕緊來。可他急,衛善不急。還在路上慢悠悠遊山玩水呢。時不時還訪個故交舊友。


  陸子峰愁得,和胡大郎和小七在一起商量怎麽辦。


  這光出不進的日子,那誰有主意啊。


  忽然,胡大郎抬眼掃了一下從一旁經過的錢如意。


  陸子峰眼皮一跳:“怎麽個意思?”


  胡大郎道:“咱們家倒是有個現成的財神奶奶。就是不知道你們願意不願意?”


  “誰?”小七眉毛一挑:“你說如意嗎?她……就是個丫頭片子,飯都吃不多,能幹什麽?不行,不行。”


  胡大郎道:“我又不是讓她去幹什麽丟人的事。”


  小七道:“那你說她能幹什麽?”


  “講典故。”


  “你讓如意去說書?那可是下九流幹的營生,不行。”小七都不用跟陸子峰商量,斷然拒絕。


  “呸……”胡大郎啐了他一口:“你才讓幹下九流的營生。我是讓她將典故講出來,我和先生先謄抄下來,之後拿到京裏去,尋個大家賣掉。這樣的銀子,怎麽就賺不得?”


  陸子峰精神一振:“能行麽?如意講典故,總是想起什麽說什麽,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


  胡大郎道:“不是還有你麽?難道你讀了那麽年的聖賢書,這種小事還能難得到你?”


  小七憂愁道:“就算咱們寫出來,又去哪裏找那出得起價錢的大家。而且,這裏距離京城那麽遠,這一來一去,黃花菜都涼了。”


  胡大郎拍一拍自己的胸膛:“小瞧我是不是?信不信我這兩條腿,從京裏打個來回也就三五天的功夫。”


  “你就吹吧。”小七根本不信。


  胡大郎忽然起身,幾乎是一眨眼功夫,手裏拿著一個什麽東西站在了門外。


  小七轉頭:“你撿了個啥?”


  胡大郎將那東西扔在他麵前,原來是小孩兒玩兒的響串兒。就是用小木棍兒串在一起,一搖動就會叮當響的一種小玩具。


  小七撿在手裏:“這不是我閨女的麽?你哪裏撿著的?”


  胡大郎還沒有說話,丫丫從外頭哇哇大哭著回來了。


  小七起身問道:“怎麽了?”


  氣喘籲籲跟在她後頭的笨笨道:“丫丫的……嗖……飛了……”


  小七這才知道,這玩具是剛才胡大郎在一眨眼的功夫,從外頭玩耍的丫丫手裏拿的。他頓時苦笑不得,將那響串兒還給自己女兒,望著胡大郎:“那麽大個人,幹得都是什麽事?”


  胡大郎挑眉道:“這下你該相信了吧?要是再不信,我把你閨女放樹叉子上你信不信?”


  “信,我信了還不行。”


  幾人說幹就幹。陸子峰是個讀書人,隨時隨地都帶著筆墨的。立刻就在屋子中間簡陋的桌子上鋪開紙張。將錢如意請過來,讓她開講。


  錢如意詫異至極:“你們不是開玩笑的吧?自古出書立典的都要餓死。你們弄這些野史外傳,吃飽撐的麽?”


  胡大郎道:“要是你們,隻怕真的要餓死。遇上我,就不一樣了。這天底下,人都能買賣,更別說典故了。你隻管講,換錢的事情交給我就是了。”


  錢如意看著他:“那你說說,眼下京城的坊間,什麽樣的典故最賺錢?”


  胡大郎略沉吟了片刻,拿眼角斜睨著陸子峰,似笑非笑道:“真要我說,自然是越香豔的,越賺錢。隻是怕先生正人君子,怕汙了筆墨,不肯書寫。”


  陸子峰冷哼:“你倒不怕那要講的人,說不出口。”


  錢如意道:“怎麽扯到我頭上了?”


  陸子峰看了她一眼,目中頗多幽怨。


  錢如意當沒看見:“說起香豔,我倒是想起來一個,就叫做《秦淮八豔》。”


  陸子峰低咳一聲:“換一個。”


  錢如意從善如流:“將軍。”


  陸子峰道:“什麽意思?”


  錢如意道:“一個紅塵女子。”


  “換一個。”


  錢如意道:“那可就沒有香豔的了。”


  陸子峰悶聲道:“不計什麽都行。”


  錢如意反問:“那之前的為什麽不行?”


  陸子峰沉著臉色不語。


  小七一巴掌拍在錢如意腦袋上:“讓你換就換,嗦什麽?”


  錢如意捂著腦袋控訴:“你是哪邊的?”


  “我是中間的。你想了這些,不是風塵就是那啥女人,就不能想個莊重點兒的?”


  錢如意道:“那我是女的嗎?能想起來的自然都是女人的典故。我要是個男人,早就去邊關建功立業去了,還能在這裏,一天天的挨打受氣?”


  小七指著她的鼻子:“你要反天是不是?那你婆婆也是女人呢,人家不就上戰場建功立業去了。你笨就是笨,讓你變成男人你也這樣。”


  “打住,打住……”胡大郎有些聽不下去了:“你們吵的我腦袋瓜子直嗡嗡,等我出去你們再吵。”


  “誰吵了?”


  “誰吵了?”


  錢如意和小七幾乎異口同聲的否認。


  胡大郎表示自己敗退。


  錢如意白了小七一眼,氣呼呼道:“《花木蘭》行不行?”


  小七道:“這個花木蘭又是哪個窯姐兒?”


  錢如意忿忿然道:“她可是巾幗大英雄,把你們男人都比的靠邊站的大英雄。”


  小七眼睛悄悄看著陸子峰,見他沒有太大的反應,於是點頭道:“這個還行。那就這個吧。”


  把錢如意給恨的:“你以後不是我哥哥了,你是陸子峰哥哥。我以後管你叫大伯子。”


  陸子峰早已提筆,催促道:“你倒是快講啊,咱們全家還等著換米下鍋呢。”


  錢如意仰天長呼:“我到了八輩子血黴了,遇見你們這些臭男人。”


  小七又要罵她,陸子峰輕聲道:“勞煩七哥幫我研墨。”小七那個沒骨頭的,顛顛兒湊過去,給陸子峰研墨去了。


  錢如意一肚子的憋屈沒地方發泄,瞪眼道:“你可聽好了,我就說一遍。有民歌雲……”


  陸子峰挺直脊背,打起精神。


  錢如意道:“唧唧複唧唧……”


  小七打斷她:“你說話就好好說,唧唧什麽?學小雞叫喚啊?”


  錢如意翻了他個白眼:“你懂個什麽?”


  陸子峰抬手,示意小七噤聲,小七這才閉上了嘴巴。


  錢如意從頭再來:“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


  小七一拍手掌:“這句我聽懂了。有個叫木蘭的丫頭,在織布。”


  錢如意怒道:“你還聽不聽?不聽我走了。”


  陸子峰示意小七不要插嘴。


  小七道:“先生,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太慣著這丫頭了。她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七嘀咕著,看見陸子峰看他的眼神,連忙閉上了嘴巴。


  錢如意隻得再次從頭開始:“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隻聞女歎息……”


  她的長項就是說話,說上一兩個時辰不帶變音兒的。可是,陸子峰卻不行。捏著個毛筆寫字兒,寫一兩個時辰不停真的不輕鬆。


  實在沒辦法,隻好中途換胡大郎來寫。


  話說這還是大家第一次見胡大郎寫字兒。那字兒寫出來,錢如意看了半響,愣是一個字兒也沒認出來。難為陸子峰竟然能將這天書一樣的文字看懂。這一點,錢如意表示佩服的五體投地。


  三人用了兩天時間,才把《花木蘭從軍》整理出來。當晚就由胡大郎帶著往京城去了。


  而陸子峰則趕緊的去四處奔走,借糧去了。


  整個經略司,如今七八十口子,都是要靠著他吃飯的。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陸子峰已經日夜操勞,瘦的都脫了相。錢如意都懷疑,這貨最終會敗倒在事必躬親這四個字上。


  他來到這金山縣,誰又體諒他一分了?又何必這樣的賣命呢?


  但是,回過頭來,這也是錢如意無比敬佩陸子峰的地方。他想要幹成的事,就會毫無保留的全身心投入。錢如意身上最缺的就是這種恒心,這種堅持,這種不畏艱難,勇往直前。如果換成錢如意,她一早就撂挑子跑路了。


  錢如意會幹的事不多,比如繡花,比如下地,她都是幹不了的。但是挖個野菜她還是會的。家裏拮據,填飽肚子是首要的。家務活兒有七嫂,經過了這小半年的修養,七嫂的眼睛已經好了很多,雖然依舊不如以前,但就算是這樣,做出來的活計也比錢如意做的漂亮。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笨笨和丫丫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遠比尋常人家的娃要懂事的多。平常由爺爺、奶奶略看顧些也就行了。


  一開春,田野裏的草才露黃綠,錢如意就和凝翠做伴兒,去縣城的周邊挖野菜。話說,小時候家裏窮,天不飽肚子,錢如意沒少幹這個,誰能想到,如今太平盛世,她好歹也是個九品主薄的媳婦,竟然還是要幹這個。要說心裏不窩火,那是假的。可要說她就感覺到怎麽難過,那是沒有的。她隻是替陸子峰叫屈。


  這兩口子各忙各的,尤其是錢如意那小身板,一天下來都快累癱了,就算是心裏憋屈,也是沒力氣和陸子峰吵架的。


  話說自胡大郎走後不過才兩天的時間,錢如意就已經覺得分外難熬。陸子峰那裏七八十口子一天三頓都是要吃飯的。得虧陸子峰是在金山縣長大的,向鄉裏鄉親的都熟悉,原先也能在米糧鋪子裏賒欠些米麵來。


  可這日子久了,比人家也是日子,自然也就不會再願意賒欠給他,而且,偶爾已經有人來要賬的意思,雖然都還沒有明說,各自保持著臉麵上好看。可錢如意明白,如果陸子峰再拿不出銀子來,這層臉麵也就保不住了。


  而此時的陸子峰,還要想方設法的四處遊走去為那三升米絞盡腦汁。都說讀書人清高,陸子峰這書,估計是獨辟蹊徑,獨樹一幟第一家,古往今來再難找第二個。


  枉他滿肚子的詩書,都不如三升米麵來的實在。


  陸子峰被愁的吃不下,睡不著,一夜之間就起了一嘴燎泡。夫妻本是一體,錢如意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所以,陸子峰前腳離家,錢如意後腳就起床,叫了凝翠去挖野菜,希冀著能多挖一些,陸子峰那邊也能省一些菜錢。


  倆人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天還沒亮。等了一會兒城門才開了。才出城門,就遇見一輛驢車。看樣子是要進城。這樣的事情每天多了去了。所以,錢如意也沒想那麽多。


  兩人正要繞過驢車,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喚道:“如意。”


  錢如意心頭一顫,抬頭看去,才發現趕車的竟然是趙豐收。話說這還是自錢如意匆忙嫁給陸子峰之後,三年多第一次和趙豐收這般近。


  她原本以為自己再見趙豐收,肯定會非常生氣。氣他當初軟耳根子,聽她奶奶的話,背信棄義。可事實證明,並不是那樣。也許是現如今的日子早已讓她精疲力竭,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生氣。也許,她其實壓根兒就沒有對趙豐收希冀過什麽,更別提感情。嫁給趙豐收,或者嫁給陸子峰對於當時的她來說,都差不多。


  她就那樣直直的看過去,就像以前小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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