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老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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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子峰是個讀書人,就算生氣罵人都不帶髒字那種。乍然聽錢如意爆粗口,很是驚詫的看向她。


  錢如意將眼睛一翻:“看什麽看?我就是罵你的。你說的那叫人話嗎?什麽叫我要是害怕,就走了去?我已經嫁給你四個年頭,孩子都三歲了。你讓我走哪裏去?”


  陸子峰連忙解釋道:“我這不是怕連累你嗎?”


  “實話告訴你,你想要不連累也已經遲了。現如今,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你倒是念著你和那偽君子的師徒情分,怎麽不想一想你的孩子、老婆?難道你師父養育了你一場,你不能背棄他的恩情,你自己養下的兒子,就無所謂了麽?”


  陸子峰再次無言低頭。


  不是他迂腐仁善,以致愚孝。而是他自幼失去怙恃,在衛善膝下長大。那份情誼當真不是說拋舍,就能拋舍的一幹二淨的。


  錢如意見他還是放不下,冷笑道:“還當你是個有大義,也不過如此。那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縱然你肯舍身取義,置妻兒於不顧。難道家國大事也都不顧了麽?那你好端端在京裏做事不好麽?又巴巴的跑到這金山縣來幹什麽?”


  錢如意一番話,令陸子峰渾身一震。他在屋內走了兩圈,轉身出去了。


  錢如意望著他的背影,無端的覺出幾分淒涼蕭瑟來。她也有些呆不住,於是跟著陸子峰走出了房門。在院子轉了兩圈,舉頭望天。忽然間發現自己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金山縣人,卻是出了村裏的幾個鄉親以外,旁的一個都不認識,以至於她想要做些什麽的時候,竟然無從下手。


  她轉頭喚了一聲:“胡大……”


  胡大郎在屋內隔著窗子截口道:“我叫胡不取。”


  錢如意從善如流:“胡不取,不知那京中如今是什麽光景?”


  胡大郎從屋裏出來:“要說別的我是不知道的,那茶樓酒肆,並那煙花柳巷中的新鮮事,我猜也能猜到大半。這會兒多半是在為你那半卷楊家將,抓心撓肺,個個寢食難安呢。”


  錢如意意外道:“果真如此麽?”


  “不離十。”


  錢如意眼睛一亮:“那就再辛苦你一趟。”


  胡大郎搖頭:“這個你就不懂了。做生意就像講故事一樣,不能一下子就把底兒全漏了,那樣手裏的貨就不值錢了,就要吊著人的胃口。讓人自己來求索,這才叫買賣。”


  錢如意點頭:“你說的對。隻是我眼下缺錢的厲害。你可還有別的來錢快的法子?”


  胡大郎一本正經道:“你那張嘴巴,就是個聚寶盆,如何還來問我?隻是你家相公把的嚴實,這個我是沒有辦法的。”


  錢如意看向陸子峰。


  陸子峰道:“你要許多錢做什麽?”


  錢如意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要錢自然有用處。”


  陸子峰這時,說是山窮水盡也不為過。於是點頭道:“罷了,罷了。我如今都淪落到掃大街了,還有什麽好講究的。”


  胡大郎聞言,一拍手掌道:“這就對了。再說,那講典故就好比寫書立傳,所差異的不過是一個是正史,一個是歪傳罷了。原本就是雅俗共賞的事情。是你酸文看多了,長了一個迂腐的榆木腦袋而已。”


  陸子峰道:“你怎麽這樣高興?”


  胡大郎也不隱瞞:“我早就垂涎那《秦淮八豔》了。”


  陸子峰頓時鬱悶起來,指著他道:“那你是沒有耳福來聽的。回頭我整理出來,你自己去讀罷了。”


  胡大郎笑道:“沒看出來,陸先生還是個吃醋的行家。”


  陸子峰頓時被他笑成了一個大紅臉,扯了錢如意:“回屋子裏去,莫要再搭理這個人。”


  兩人回到屋內,相視而坐,各自心中都不免有幾分淒涼。錢如意家裏被迫的,分出男丁來遠走他鄉,隻為了留嗣。陸子峰不得不麵對,自幼將自己撫養長大的師父的傾軋。


  如果可以,這樣的局麵誰願意麵對?到了這個時候,兩人剩下的,隻有硬著頭皮抗的下也得抗,抗不下也得抗。麵對濫權的渺小,令人惶然又束手無策。


  陸子峰道:“如意,你要錢想要幹什麽?”


  錢如意苦笑一聲:“我要是告訴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信不信?”


  陸子峰點頭:“信。”


  錢如意長舒一口氣:“還好有你。”


  “這話應該我來說,還好有你。”他頓了頓:“那《秦淮八豔》到底怎麽樣一個典故?”


  錢如意看他一臉便秘的神色,忍不住笑道:“能是什麽樣的典故呢?不過是萬人萬相而已。虧得你年紀輕輕,這般的迂腐。”


  陸子峰反駁:“年輕人怎麽了?在乎自己的老婆,難道還要分年輕,年長麽?”


  錢如意道:“咱們不要東拉西扯了。還是快些將那典故,換成銀子。有了錢,咱們想要做什麽的時候也便當些,才不至於這樣畏首畏尾。”


  陸子峰執筆:“你說,我記著就是。”


  錢如意笑道:“那你可就聽好了。秦淮八豔頭一位,柳如是……”錢如意講故事根本就不用想,就好像她腦袋裏原本就存著那樣多的典故一般,隻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作為按鈕,那些典故就能源源不斷的傾瀉而出。


  錢如意講了半天,忽然看見陸子峰拄著筆在那裏出神。錢如意咳嗽了一聲:“你幹什麽呢?”


  陸子峰低吟道:“野僑丹閣總通煙,春氣虛無花影前。北浦問誰芳草後,西泠應有恨情邊……”


  這是柳如是的是,錢如意剛剛說過的。原來陸子峰是在想這個。錢如意頓時就豎起了兩條短眉毛,慍怒道:“陸子峰,你什麽意思?”


  陸子峰回過神來,看見錢如意的樣子,頓時哭笑不得:“我不過是略略琢磨了一下詩句,你怎麽竟吃起醋來?”


  錢如意忿忿道:“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表麵再怎麽裝的彬彬君子,內裏盛的也都是男盜女娼。”


  陸子峰著實冤枉:“還不是賴你,你將典故,就好好的講罷了,為什麽又念起詩來?你也知道,我們讀書人,見了詩文都是要走不動路的。”


  錢如意鄙夷道:“可拉倒吧。百無一用是書生。你們要是見了詩文走不動,怎不和詩文過日子去?你要是也學個梅妻鶴子,吟詩作對過一輩子,我才真的佩服了你。”


  陸子峰追問道:“什麽梅妻鶴子?”


  錢如意見他還來勁了,悶悶的往被子裏一鑽:“不知道。”


  陸子峰跟著她躺下:“你也是,事先都不講清楚的。我哪裏知道那秦淮八豔竟是你說的這個樣子。這分明是個才女,誤落了風塵。”


  錢如意反問:“我何曾說過,秦淮八豔就是風流豔聞。是你自己心裏齷齪,提起了風塵,便想那齷齪的事情。你要將那豔字,一早想成驚才絕豔,我又和你過不去了嗎?”


  論吵架,別說一個陸子峰,十個八個加起來也是吵不贏錢如意的。他當即敗下陣來,向著錢如意求饒:“是我錯了。”


  錢如意並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聞言也就不再追究。


  陸子峰道:“那柳如是後來怎樣?”


  錢如意道:“原本不想再和你講,看在銀子的份上,和你說了吧。”


  兩人說著話,不覺夜已經深沉。


  不過,沒等胡大郎將整理好的卷本送往京城,京城那邊有嗅覺敏銳的獵頭,聞著味兒就找了來。隻要是能賺錢的東西,一向不缺人盯著的。自古以來,又頂數那酒樓茶肆,花街柳巷裏的銀子好賺。


  不過,話說回來,錢如意要不是嫁給了陸子峰,也不會得胡大郎這個助力。倘若沒有胡大郎,她就算有一肚子的錦繡,也隻能是吃飽穿暖之後的幾分牙祭罷了。想要將這些,說出來就煙消雲散,無從捉摸的東西變成紙上的字兒,再變成說書人口中的書,真的和錢掛上鉤,其中的千山萬水,真的不是錢如意一個鄉下女子獨自能夠完成了。


  京中的人,不認識陸子峰不奇怪,但要是不認識胡大郎那就是胡扯了。胡大郎又是天天和陸子峰一起掃大街。他倆所到之處,大姑娘小媳婦,四五十歲的老太太都比別處要多一些,因此十分的好找。


  於是乎,金山縣的街頭就出現了這樣一幕。陸子峰和胡大郎並排在前頭掃街,後頭跟著倆操著京城口音的男人,追著倆人喋喋不休。


  後來發展成,那倆人在前頭掃大街,陸子峰和胡大郎背著手跟在後頭監工。沒辦法,為了錢,人的動力一向是十足的。別說掃大街了,現在隻要胡大郎肯給他倆一張紙兒,倆人替胡大郎掃茅房都願意。


  胡大郎是誰啊?天生的買賣精。在確保了有人天天替陸子峰掃大街的同時,以千金的價格,將那《秦淮八豔》中的柳如是篇給賣了出去。


  有了錢,錢如意立刻就央求四伯,合力將那馬棚重新修建起來。陸子峰這才得以和新任的養馬人順利交接。


  隻是,小九還是不能去贖。


  衛善大約沒想到,一群毫無見識的鄉巴佬,心腸硬起來竟然能硬到這種地步。眼看著小九的屍身日漸起來,他才不得不命人弄了一口薄棺收斂了,找個荒僻的地方隨便扔掉。


  至於他為什麽沒有揪著小九這個尾巴,把錢家一鍋端了。一者,錢家雖然人口中多,但都是平民老百姓,並不能掀起什麽風浪。二者,純粹是被書本所誤。老話說,秀才謀事,十年不成。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總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當斷之時又不肯決斷。這個時候,陸子峰羽翼未豐,錢家更是任憑捏扁搓圓。等陸子峰將來雄起,錢家有了立世的資本。衛善就隻剩哭的份了。


  連錢如意這等終日被圈在家中的婦人都看的明白。朝廷往金山縣設立經略司,就是往鐵板一塊的北定候的勢力之中,楔了一個釘子。這就是明擺著,要飛鳥盡,良弓藏的架勢。


  經略司從無到有,想要迅速成長到可以和玉匣關分庭抗禮的地步,顯然沒那麽容易。這其中,最艱難的當屬陸子峰。對於玉匣關來說,最難以控製,最容易出變故的也隻有陸子峰。


  因為,衛善顯然是和玉匣關站在一條線上的。他和周正是兒女親家。還有這個更明確的關係麽?


  至於,為什麽那個不穩定的因素就是陸子峰呢?這也很好解釋。陸子峰雖然是衛善養大的,可他的身份卻是武侯唯一的後人。要知道,在玉匣關內,從聲望上講,能和北定候一較高下的,非已經作古多年的武侯莫屬了。


  老百姓隻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倘若有朝一日,武侯合家抗敵,舉家殉國的事情傳揚開來,那麽很有可能,北定候的光輝會被武侯壓下去。


  隻有真正的掌握權力的人才會明白,民意的動向非同小可。


  此時不殺陸子峰,實在是衛善這一輩子最大的敗筆。當然,陸子峰之所以能活著,還有別的因素在裏頭,隻是此時的錢如意並不知道而已。


  正是如此,錢如意既然能料到陸子峰此刻處境的艱險,自然本能的就會去想辦法化解。


  隻不過,她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她牽掛的人又實在太多。到了這個時候,她忽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從前執拗的不肯將自己輕易嫁出去。原來她潛意識就知道,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保護得了她想要保護的人的。


  過去的她一直在逃避,時至今日,她已經逃無可逃,退無可退了。


  錢如意思考了很久,眼下的境況,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兩全的。就算陸子峰甘心一輩子掃大街,朝廷也會不同意。倘若陸子峰出頭,衛善肯定會第一個不同意。


  就在錢如意一籌莫展的時候,京中再次傳來消息。老賢王出京了。


  老賢王,何許人也?


  就是那位因為錢如意對上了對聯,甘心奉上四十兩紋銀的那位任性老者。這位老王爺可不一般,但看他的封號有個賢字,就可見一斑了。


  相傳,要不是這位賢王爺讓賢,大業的先帝是沒有機會登基的。至於他為什麽讓賢,這就不為人知了。但是不可否認,這位閑散王爺的身份之厚重,非同一般。


  京中都知道,這位老王爺沒有別的愛好,專一喜歡附庸風雅,聽曲兒,念個詞兒什麽的。偏偏他腹中沒什麽文采的,是個文人,那個酸詩都能在他那裏討上一二百錢的奉上。所以,錢如意從他那裏得了四十兩,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話說這位老賢王出京幹什麽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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