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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直麵陰暗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錢五郎怒氣衝衝道:“你們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我走了還不行麽?”


  四伯從屋裏衝出來,將他拉住:“你個混賬的玩意兒,你今天來是幹什麽來了?我們這麽多人,為了小九的事興師動眾,一天三趟往這裏跑。你卻要走了。你使本事給誰看的?”


  說到小九,錢五郎的氣焰才消散下去,賭氣道:“你不是喜歡霸占別的孩子嗎?如意你要了,怎麽不連小九也一起要了?”


  四伯指著他的鼻子:“要不是怕咱爹娘操心,我今天非打得你找不著東西南北。”


  錢五郎雖然比四伯小幾歲,可是沒有四伯健壯。真打起來他是打不過四伯的。因此,他怏怏的閉了嘴巴,在院子裏尋個地方坐下。悶著頭不再說話了。


  話說,小九的死,給他的打擊確實也不輕。他一旦不爭吵了,整個人都萎靡成了一團的樣子。看著也真的十分可憐。


  四伯母去灶下幫七嫂張羅飯菜。把凝翠空出來去看管那些馬匹。這些馬匹在馬棚沒有建好之前,還得陸子峰看顧著。陸子峰又要去掃大街。自然是沒有分身之術來看顧馬匹的。所以,這些馬匹依舊放在家裏。


  這也是家裏人多的好處。要不然,光憑陸子峰和錢如意兩口子,就這十幾匹馬就夠兩口子喝一壺的了。


  家裏家外這個時候可謂是亂成一鍋粥了,因此,錢五郎的可憐便也沒人過多的關注了。


  他大約是察覺到了,起身蔫蔫兒的往爺爺、奶奶的屋裏去了。


  四伯見了,也跟著走了過去。


  忽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著急忙慌的跑了過來,人還沒有進院子,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小七,小七在家嗎?”


  錢如意認得是宋義守的聲音,慌忙從屋裏掀簾出來:“宋叔,出什麽事了?”


  宋義守看見錢如意,慌裏慌張道:“如意啊,告訴子峰和小七,可千萬不要著急去贖那個孩子。”他說著,向上指了指:“等著呢。”


  錢如意心裏咯噔一下:“怎麽?”


  宋義守說完,轉身就往回跑。


  錢如意正要再問什麽,他已經擺著手跑走了。很明顯,他來這裏報信也是偷偷來的。若是被人發現,肯定對他不利。


  錢如意那顆心,疏忽間就墜落在萬丈深淵,渾身冷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知道衛善虛偽,可是萬萬沒想到竟能惡毒至廝。就算小九罪有應得,可是他都死了,衛善還想幹什麽?

  不過這時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錢如意抬起頭來,在院子逡巡一圈之後猛然想起什麽,驚呼道:“四伯。”


  “怎麽了?”四伯幾乎是從屋裏跳出來的,因為錢如意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不正常。四伯母也跟著走了出來。


  錢如意指著大門,一疊聲的催促:“四伯,快去攔大伯和舅舅他們。讓他們無論如何不要去經略司贖小七。”


  四伯不解:“為什麽?天大的罪過也是人死罪消,為什麽不能去贖?”


  “快去,快去……”錢如意根本就不知道怎麽跟四伯解釋。


  四伯隻好去了。


  但是,他去了不過一刻鍾,就有轉了回來。


  錢如意急道:“您怎麽又回來了?”


  四伯望了望身後,隻見大伯和小七垂頭喪氣的正往回走。


  錢如意迎出去……


  大伯看了她一眼,甚是喪氣。


  小七沮喪道:“到底不是親的,不是收咱們家東西的時候了。真到了事情上,誰還認得誰呢?”


  錢如意這才明白,大伯和小七去找葛世文求助,被葛世文拒絕了。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錢如意反而鬆了一口氣:“小九不能贖。”


  大伯道:“為什麽?”


  錢如意道:“有人正等著要我們的命呢。”


  “什麽?”大伯吃了一驚:“咱們祖祖輩輩都是老實巴交的種地人,又沒有得罪誰,為什麽要咱們得命?”


  錢如意也說不清楚。


  小七猜測道:“難不成,小九的罪過還要滿門抄斬麽?”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頓時滿堂皆驚。


  小老百姓,聽到的關於滿門抄斬這個詞的機會不多,像四伯母這等婦人甚至都不知道滿門抄斬是什麽意思。小七也是去了京城,見識多了一些,才更深切的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不過,大伯和四伯還有爺爺、奶奶顯然是知道的。連錢五郎都是知道的。


  錢五郎先是一驚,隨後就倉惶的站起身,一頭衝了出去。


  四伯趕上去一步,掀簾看去。錢五郎已經一溜煙跑出大門,跑遠了。原來竟是他聽到滿門抄斬這四個字,自己先跑了。


  大伯看向小七:“你說的是真的?”


  小七道:“你們不知道。那當官的事情最是說不準的。前一時還風光無限,後一刻殺頭掉腦袋的都不稀奇。陸先生這時又失勢,咱們又都是平民百姓,那官字兩張口,自然是任憑他們編排。小九這個罪名,葛大爺都不好管,大約是很嚴重了。”


  大伯道:“可不是說,那做經略使的是山長麽?山長那人一向親和隨意,不能將事情做那麽絕吧?”


  小七正要說什麽,錢如意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衛善在金山縣二十多年,偽裝的實在太好,錢如意知道,要是她強行讓人相信,衛善就是個偽君子,肯定是沒有人會相信的,因此隻能找的別的借口,讓大伯明白,這次這件事不是鬧著玩兒的。


  大伯聽了,果然不疑有他。繼而憂愁道:“那可怎麽辦?”


  錢如意道:“隻能先不去贖小九了。大家先回家去,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我在這裏,離經略司最近,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定然會最先知道。到時候咱們再想對策。”


  大伯擺手:“不行。等事情真到了眼前,就來不及了。”


  自分家之後,大伯就成了一大家子的主事人。因此連四伯都望著他,等著他拿主意。


  大伯想了想道:“這樣,咱們不能都在這裏。萬一小九的罪名真的連累咱們,咱們老錢家不能因為這個就斷了血脈根源。咱們得想法子讓孩子們多出去幾個。”


  四伯道:“讓誰躲出去呢?”


  無論子侄,都是至親骨肉,取舍之間都是疼痛。大伯的眉頭緊促了起來:“莫若這樣,咱們一家出一個孩子,讓小七領著往京城去。年輕一輩裏頭的孩子,也就小七是出過遠門,見過世麵的了。別的地方咱也不熟。”


  四伯也沒有別的法子,點頭道:“隻好這樣。”


  大伯又囑咐道:“你回到家裏,不要和娃們說那麽詳細,就說是有個機會,正好讓他們跟著小七出去見世麵。免得說的多了,大家恐慌。萬一小九的事沒有連累到家裏,那是最好的。”


  四伯點頭:“大哥考慮的周全。”


  四伯母畢竟是個女人家,聞言就有些撐不住,眼圈就紅了:“那別的孩子,也是咱們得孩子啊。就不能,都躲出去嗎?”


  四伯眼睛一瞪,就要嗬斥她。


  大伯擺手製止了四伯,向四伯母道:“我這樣決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孩子們都走了,恐怕惹人猜疑,到時候咱們一個都走不脫了。這件事也不見得就成了真的,隻是咱們為了完全,才做的兩手準備。”


  四伯母心裏依舊難受的厲害。


  四伯見了,說道:“你這幾天就在如意這裏住著,免得回到家中一時忍不住,再露出馬腳來。”


  四伯母點頭,終是忍不住垂下淚來:“你讓家中哪個孩子走的時候,千萬來看我一眼。我怕再沒有機會見著他了。”


  四伯點頭。轉頭又去和大伯商量,要哪個孩子和小七一起離開。


  大伯沉吟了半響:“自古長子不離懷,就算是……也得留長子守家守業。讓各家的老幺去吧。一則年紀輕,沒什麽牽掛,二則腿腳利索,跑跳起來也快當些。”


  小七道:“我也是長子呢。”


  大伯道:“你不一樣。你爹這一支就剩你一個傳後人了。再者,你那幾個兄弟還要你看顧。你帶著他們走,隻管放心家小。有你大伯在一天,就會幫你把妻兒照顧好了。”


  小七道:“非要這樣麽?”


  大伯語重心長道:“娃呀,咱老錢家的血脈,就在你一肩擔承了。如果沒事,過段時間,你們兄弟依舊還回來。你們正年輕著,就算多奔波了些,又怕什麽呢?”


  小七含淚點頭:“好。”說完頓了頓,又趴在地上向著大伯磕了幾個頭:“大伯,那家裏就拜托你們了。”


  大伯伸手將他扶起:“莫說這個。”


  四伯道:“那他們弟兄什麽時候走?”


  大伯道:“越快越好。”說完吩咐四伯母:“老四家的,去把飯菜端上來,我們爺們兒幾個陪咱爹咱娘吃個飯。”


  四伯母點頭出去。


  大伯拉著四伯和小七,壓低聲音道:“吃完飯,你倆就走,回村叫上那兄弟幾個,不要停留。牽上家裏的牲口,要是路上有人追趕,不計你們兄弟哪個,騎上牲口就跑。隻要有一個活著,咱老錢家的根就沒斷。”


  小七頓時又要哭起來。


  大伯攥著他的手腕,嗬斥道:“不能哭。男人流血不流淚。以後,咱們老錢家的興旺都在你身上了。”


  小七隻能強忍著淚水:“大伯,怎麽就這麽嚴重了?”


  大伯歎息一聲:“誰讓咱是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呢?就算咱們有天大的冤屈,可要是真的腦袋掉了,就補不回來了。這事咱不敢冒險,也不能冒險。”


  正說著,四伯母端了飯菜進來。


  大伯招呼錢如意:“如意啊,你也過來吃飯吧。”


  錢如意悶悶道:“是我的錯,害大家這樣。”


  大伯搖頭:“你是個明白的孩子,怎麽說起糊塗話來了。小九的死怎麽能怪你呢?他能生心害你,有今天也是遲早的事。就怕真到了那個時候,他犯了大事,連逃命的機會都不給咱們留啊。這是天要收他,誰都不怪。”


  話雖如此,錢如意心裏依舊很是難受。過去二十多年,她雖然吃過苦,受過累,也曾見識過人性的陰暗,可是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直麵那陰暗,無處躲藏。


  偏偏這其中的黑暗和苦澀,除了陸子峰又是無人能懂,不可訴說的。


  一家人默默的吃了一頓飯。吃完飯之後,四伯就和小七一起走了。除了幾件衣裳和不多的盤纏,小七甚至都沒有過多的囑咐七嫂什麽。這一走,真的是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見。誰說村漢無情,小七的多情都藏在他的寡言無情之中了。隻盼望眼前之事虛驚一場,他們夫妻再見之時,不過是人生之中的一次小別離。無驚無險,平平淡淡。


  四伯母在錢如意這裏等著四伯回來。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見獨自回來的四伯才幡然醒悟,四伯食言了。她這一生,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最小的孩子。


  四伯母再也忍不住,一個人在灶下嚎啕大哭。


  錢如意反而平靜了下來。


  陸子峰下了差事回來,就看見她獨自坐在門後,衝著門口的方向發呆。他輕輕推了她一下:“在想什麽?”


  錢如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什麽。”


  陸子峰歎息了一聲:“眼看著中秋了,合家團聚的時候,咱們家卻因為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錢如意道:“三起三落才是一生,這又算得了什麽。”


  陸子峰詫異道:“這話不像你說的。”


  錢如意平靜道:“人都是會變得。”


  陸子峰沉默了片刻:“小九……總不能一直在經略司門口擺著。”


  錢如意沉著道:“死都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皮囊,擺在那裏和埋進土裏又有什麽區別呢?你該擔心的不應該是他,而是我們。你師父雖說惡毒了些,可是讀了那麽多年的書,裝了那麽多年的聖賢。大概齊還是受了那聖賢書的束縛,所以不夠狠辣。咱們才有了喘息的機會。要是被他反應過來,咱們這一大家子,恐怕都不夠他祭刀的。”


  陸子峰默然道:“師父,也是身不由己的吧。畢竟,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錢如意對此嗤之以鼻:“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陸子峰垂頭。


  錢如意接著道:“實話告訴你吧,你這話,如言都不信。”


  陸子峰將眉頭一揚:“好好的,又扯如言做什麽?”


  錢如意嗤笑一聲:“少做那虛情假意的惡心嘴臉,和你師父一個德性,平白的惡心人。衛善肯放你回來,固然有你們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情誼在,可要是沒有如言的金鎏釵,你這會兒早就在經略司的衙門外,和小九做伴兒了。”


  “你是說……是如言替我求的情?”


  錢如意如實道:“是,也不是。咱們離京的時候,如言執意要將她在閨中的金鎏釵送給我。我當時心裏存了疑慮。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陸子峰整個人消沉下去:“如今這般情景,我又能奈何?你若是害怕,就走了去吧。”


  錢如意將眼睛一瞪:“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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