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不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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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子峰怔了怔,許久垂頭,低聲道:“是我錯了。”


  錢如意道:“我當初之所以不考慮嫁給你,就是知道你的前路必定是坎坷的。我不想跟著你擔驚受怕,受苦受難。可是,既然我已經嫁給了你,就算再多的風雨也不會退縮。你隻管將心放在肚子裏,有我的就有你的,有你的,你也別想將我甩下。”


  陸子峰愧疚道:“竟是我連累了你。”


  錢如意歎道:“這大約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你想,我挑挑揀揀那麽多年,怎麽就偏偏嫁給了你呢?可見我命裏就該七災八難,不得安生的。”


  陸子峰將她的雙手捧著,捂在自己的胸口:“若真的是天意,老天爺待我不薄。”


  錢如意將手抽出來:“早點兒休息吧,明天還要去掃街。”


  陸子峰這時已經釋然:“不就是掃大街麽,飯咱們都討過得,掃大街又算什麽。”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金山縣的老百姓赫然發現,街上多了兩個掃大街的帥哥。


  陸子峰長得很好,長身玉立,眉清目秀,溫文儒雅。其實他的外表,也還好。含蓄有餘,張揚不足。還不是很打眼睛。壞就壞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跟著一個胡大郎。


  胡大郎骨子裏就有一股妖冶的氣息。而且,他的性格不但張揚,還人來瘋。人越多他越瑟。他又一身風流本事,能將那蠱惑二字拿捏的恰到好處。


  有這麽一個人跟在身邊,陸子峰雖然成了陪襯一般的存在,可也招人耳目啊。


  四伯回元寶村的隔天才回來。同時回來的還有錢五郎和大伯。大伯是陪著錢五郎來贖小九的屍身的。放火的罪名可大可小。衛善明顯是要借這件事來立威,所以,巴不得將這件事嚴辦再嚴辦。這才有了小九被當場擊斃的結果。


  錢五郎一夜之間似乎老了許多,看上去比大伯還要憔悴。連腰背都佝僂了。


  他對小九寄予非同一般的希望,為了小九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一個刻薄寡恩之人,不惜和自己的長子小七翻臉。可是,誰能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小九,竟是一個短命鬼。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還是次要,內在的精神支柱的倒塌,才是對於一個人最大的打擊。


  爺爺看著錢五郎,心裏也是十分的難受。但他剛硬了一輩子,說一不二。就算心裏再怎麽難受,也是不會主動和這個逆子講話的。


  奶奶也憋著,可女人的心總是比男人柔軟許多,麵對自己兒子那樣的憔悴無助的樣子,她又如何真的能憋住不理他呢?

  “老五……”奶奶低呼了一聲。


  而這一聲,就像打開堤壩的鑰匙,一瞬間眼淚就將錢五郎淹沒:“娘……”他幾乎是嚎哭著喚出這一聲,幾步奔過去,跪倒在奶奶麵前,將頭埋進奶奶的懷中,仿佛一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家,嚎啕大哭。


  一旁的爺爺長長的歎息著,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花。


  錢如意心裏仿佛堵了一塊石頭,走到錢五郎麵前,跪倒在地:“爹,是我害了小九,你打我吧。”


  錢五郎伏在奶奶懷裏,隻顧嚎哭,根本就無暇理會錢如意。


  錢如意淚流滿麵,叫道:“爹,你打我。是我害了小九。”


  “如意。”七嫂走過去拉她:“你這是幹什麽?不關你的事。”


  錢如意難過的也快崩潰了,掙開七嫂的手:“我錯了,是我錯了。”


  小七見狀,走過去跪倒在錢五郎的另一側:“爹,我也有錯。我沒有照顧好弟弟。你也打我吧。”


  大伯將錢如意和小七拉開,又將錢五郎從奶奶懷裏拉出來:“已經這樣了,哭還有什麽用?我早就看著那孩子越長越不像樣子,隻是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誰也不怪,就怪咱們老錢家沒有那文曲星的命。要是從開始就踏踏實實的種地,能成了這樣?”


  錢五郎抹著眼淚:“大哥,你這是怪我了對不對?我這樣做為了什麽啊?還不是為了給咱老錢家光宗耀祖?”


  “我呸……”大伯一口唾沫就啐了錢五郎滿臉:“你個不爭氣的東西,白轉了個男人。一天天的淨被你家那個敗家娘們兒忽悠著,還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現如今,把好好的一個孩子都折騰死了,你還不知道悔改。說的話還不如放屁呢。


  你為了咱老錢家好?你可別讓人聽見笑掉了大牙。


  為了你那敗家娘們兒,和那個短命鬼。你閨女,閨女不要。大兒子,大兒子不要。也沒爹娘,也沒兄弟。虧你還有臉說是為了咱們老錢家。”


  大伯句句罵在錢五郎的短處,錢五郎低著個頭也無話可說。


  爺爺有氣無力道:“老大,別罵了。再罵咱娃也活不過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咱娃贖回來。咱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安善良民,誰能想到出個這呢?合該咱們老錢家丟人。可也不能日日任憑那屍首在衙門口放著。要是放臭了,生了蛆,那咱們就更丟人了。”


  大伯深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將胸中湧動的怒火壓下去:“這麽著,我去找葛家大爺,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再怎麽說,小九也是他外甥呢。他是體麵人,如今又做著縣太老爺,總比咱們有辦法。”


  爺爺點頭,又囑咐道:“要是需要花錢的時候,你回來咱們大家想辦法。小九已經禍禍人家不少了,可不能再衝著人伸手。讓人看不起。”


  大伯點頭:“我知道的。”說著,拿眼睛去看錢五郎。


  錢五郎下意識的向後縮:“你去吧,我在家裏等著。”


  大伯那個恨啊:“老五啊老五,你讓我說你個什麽好?你好歹是個爺們兒,怎麽就一點兒出息都沒有?你衝著如意和小七使得本事哪裏去了?如今到了事上,怎麽就成了縮頭烏龜?”


  錢五郎道:“那能一樣嗎?葛大爺是縣太老爺,萬一我說錯了話,他要怪罪下來,誰承擔得起?”


  大伯指著他,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小七道:“大伯,我跟你一起去。”


  大伯歎息一聲:“娃啊,你也是上輩子不修,攤上你那個窩囊又混賬的爹。”


  小七垂頭:“再怎麽著,那也是我爹。爹不中用,隻有我這個當兒子的頂上。”


  大伯又歎息了一聲:“走吧。你年輕,到了那裏隻管恭敬著,不要多說話。一切有我。”


  小七點頭。


  小七和大伯走了之後,七嫂安撫住爺爺、奶奶和錢如意,就去和凝翠一起準備午飯。


  這兩天,大人孩子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這怎麽行呢。


  錢五郎在屋裏待了一會兒,就走出去各個屋子看。看了一圈之後,去到錢如意的屋子。錢如意因為這兩天一驚一乍的,早已疲憊不堪,正在休息。忽然見錢五郎進來,連忙從炕上坐了起來。


  錢五郎大刺刺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一會兒就不在家吃飯了,回村裏一趟,把你娘接來。”


  錢如意莫名其妙:“你接我娘來幹什麽?”


  錢五郎道:“如今,你弟弟死了,我和你娘在家裏都要吃不上飯了。不來找你和小七,又去找誰?”


  錢如意已經習慣了錢五郎的自私,問道:“那家裏得房子怎麽辦?地誰來照看?還有雞鴨,誰來喂養?”


  錢五郎道:“隻有幾間破房子,賣得了就賣了,賣不了扔著又有什麽關係。”


  錢如意吃驚道:“怎麽就剩了幾間房子了?”


  當年錢家分家,錢如意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錢家人口眾多。雖然不富裕,但是賴以生存的天地和房屋還是有的。那時候,爺爺顧念錢如意,其實還是偏向著錢五郎的。按道理,分家老大須得留守祖產。爺爺卻把老屋給了錢五郎,因為老屋占地大,房屋齊全。


  那土地說是均分,其實也是將好地多給了錢五郎一些的。


  其餘雞鴨,錢五郎也都是有份的。


  這才分家不到十年,錢五郎竟然將好好的一份家業,敗壞的隻剩下幾間老屋了。


  錢五郎卻還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陰沉著臉色道:“還不是你爺爺、奶奶偏心,分家的時候盡撿著破爛的東西給咱們。”


  錢如意頓時怒了:“爹,你說這話敢拍著胸脯問問自己的良心嗎?分家的時候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兒。要不要我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咱們算一算看爺爺偏心了誰?”


  錢五郎頓時啞口無言,許久道:“都那麽久了,誰還記得清楚。”


  錢如意冷笑一聲:“我記得清楚。我自幼別的本事沒有,就記性好。當時各家分了什麽,我記得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滿,等大伯回來,讓大伯召集了各家叔伯們,我當著大夥兒的麵,一樣一樣數出來咱們登對。”


  錢五郎悶著頭不再言語,片刻之後站起身:“我去接你娘。”


  錢如意當機立斷,截然道:“你不用去,就算你接來了,七哥要留我也不留。”


  錢五郎頓時大怒,指著錢如意:“你個死丫頭,喪門星,你再說一個,信不信我抽你?”


  錢如意重複道:“你不用接。就算你接來了,七哥要留我也不留。”


  錢五郎揮手一巴掌打了過去:“你個喪門星,害死了小九我還沒有和你算賬呢……”


  “老五,你幹什麽?”一聲厲喝,四伯從外頭進來,一把捉住了錢五郎的手,一個用力將他推到在一旁。指著他罵道:“如意已經被你賣了,誰給你的臉在這裏充當爹的樣子?你拍拍自己的胸口,問問你的良心,你配給娃當爹麽?”


  錢五郎一個踉蹌沒有站穩,撞在了牆上,衝著四伯叫囂道:“我打自己的閨女,你管不著?”


  四伯怒道:“如意是從我家出的門子,我就管得著。”


  在鄉下,還真有這麽個說道。閨女從誰家出的門子,就默認和誰家親近。


  這時,四伯母也從外頭進來,問道:“怎麽了?”


  四伯啐了錢五郎一口:“敗興完蛋的玩意兒,要打我娃呢。”


  四伯母頓時也惱怒起來,指著錢五郎的腦門兒:“老五啊老五,你可真不是個東西,白披了一張人皮了。小九已經讓你兩口子給害死了,你還想禍禍如意是不是?我告訴你,有我和你四哥在,趁早歇了你那賊心,沒門兒。”


  錢五郎氣道:“我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自己生不出閨女來,早就打著我閨女的主意。告訴你們,我錢五郎還活著呢,輪八遍輪不到你們給錢如意當爹,當娘。”


  四伯冷哼一聲:“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好好的黃花大閨女,給錢就給賣了?你這時候想起來閨女了,想要閨女了。去跟黃鼠狼要去啊。你不是把閨女賣給黃鼠狼了嗎?這裏又哪裏來的你閨女?”


  錢五郎被四伯母堵得張不開嘴,脖子一橫:“反正她就得養我和她娘。”


  這下,四伯母也是沒話說了。


  天底下,當兒女的贍養父母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就算是四伯母,也是無法反駁的。


  卻聽錢如意道:“你們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自我落生,沒有養過我一天。就算你告狀告到金鑾殿上,我也是不會管你們兩個的。”


  錢五郎向四伯道:“四哥,你聽到沒有。那死丫頭說的什麽?她不養我啊。”


  四伯沒有說話,四伯母卻冷哼了一聲:“還不是跟你學的?有什麽樣的爹,就有什麽樣的兒。如意眼睛裏,最起碼還有養育她的爺爺、奶奶,你錢五郎眼裏,除了你家那個敗家婆娘,還有誰呢?你要人養老,怎不去葛家找人來養你?”


  錢五郎道:“你這話沒道理。我是姓錢的,有兒有女,怎麽去叫葛家人養?”


  四伯母道:“你還知道自己姓錢,有兒有女啊?真是笑死個人了。分家分給你的房子、地,你都拿來養自己的兒女了?”


  錢五郎仍舊不服氣:“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我嶽父家是名門大戶,我們兩口子去的時候體麵一些,還不都是為了錢家的臉麵?”


  一直沒有說話的四伯指著他道:“老五,你要是再提一句為了錢家的臉麵,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你自己都過成四裏八鄉的一個笑話了,列祖列宗的臉麵都被你兩口丟盡了。虧得你還有臉說出‘臉麵’兩個字來。你也忒不要臉了。從今往後,走在街上遇見,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錢五郎見自己一張嘴,無論如何說不贏的。錢如意的態度又堅決,他也沒了辦法。於是便轉身出門去了。


  四伯站在門內望著他:“老五,你幹什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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