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反光

  對門有個小竹馬最新章節

  三伯母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裏,哭道:“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娃啊,你嚇死伯母了啊……”


  原來,錢如意太過悲傷,昏厥了過去,情急之下,三伯母扇了她一個大嘴巴子,才把她打醒。這般嚎哭起來,心頭那鬱結之氣抒發出來,也就好了。


  在鄉下,但凡有人家傳出這樣的嚎哭,都不用出門報喪就都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大家哭了一場之後,大伯便開始著手料理爺爺、奶奶的後事。錢家人丁興旺,得用的人也多。有去請本家過來議事的,也有往遠路去報喪的。


  還沒等這邊分派完呢,同村有人一路小跑從外頭進來,叫大伯:“你快去看看吧,你家的祖墳不知道讓誰給刨了。”


  大伯一聽,頓時就怒火中燒:“奶奶的,哪個不長眼的,敢在我老錢家祖墳上動土?”說完,抄了一根棍子就向外走。許多人緊跟著,呼啦啦就跟了去。


  錢如意腿腳不中用,是跟不上的。急得她一路走一路哭,陸子峰幹脆將她背了起來。


  等她好不容易趕到的時候,隻見一大群人在墳地上圍成一個圈,都默默的看著眼前的情景,誰都不說話。


  錢如意擠進去,頓時也有些傻眼。


  眼前掘開的土堆還是新鮮的,泛著潮氣兒那種。一看就是昨夜新挖掘的。


  土堆擁著一個墓道,直通一麵青磚壘成的封牆。那磚是活著壘的,並沒有用灰漿。也就是說,這墓是個新墓。而且,看這個墓的位置,正是爺爺該躺的地方。


  這也難怪大家麵麵相覷,誰都不說話了。


  錢如意就沒聽說過爺爺、奶奶什麽時候為自己百年之後,置辦過陰宅。很顯然,在場的叔伯們也沒一個知道的。爺爺今天天亮才去世,這陰宅一大早就被人掘了出來。顯然那個人遠不了。


  能是誰呢?


  眾人紛紛在心中猜測。


  六叔道:“能不能是……五哥?”


  畢竟,除了孝子賢孫,就算是忙幫,也不會有人會想著去一早給別人家裏的老人,建個陰宅備著啊。白事去給主家幫忙還要個紅利是呢,更別說悄無聲息的給建個陰宅這種大事了,這可是頂頂犯晦氣的事。


  但是,錢如意從看到那陰宅的一刻,就猜到是誰幹的了。這個世上,除了趙豐收那個傻子,再沒有人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她下意識的抬頭四顧,可惜她個子太矮,四周都是比她高的男人,人圈之外,她什麽都看不到。


  因為四月天氣,已經暖和起來。大伯又覺得如今是借別人的宅子停喪,不好拖太久,於是決定排七日下葬。錢如意這些天心裏悲傷,人也憔悴。


  到了第六天,實在熬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正睡著,忽然隱約聽到啜泣聲,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七嫂在偷偷哭泣。


  錢如意見了,便眼眶發脹:“七嫂,你怎麽在這裏哭?”


  見自己偷偷哭泣被發現,七嫂抹了一把淚水:“如意,你說,你七哥怎麽還不回來?”


  錢如意這才恍然,細細想去,小七帶著其餘五兄弟,離開金山縣已經快一年了。這一年裏,音訊不通。如今家裏有了事情,七嫂心裏難過也是應當的。


  可是,要怎麽和七嫂說呢。


  一早看著爺爺情況不好的時候,四伯曾經提起過,要不要把那些外出的孩子們叫回來。大家商量的結果是,不告訴他們了。一是因為來回路途遙遠,太過折騰。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陸子峰如今官複原職不假,可誰知道哪天又犯了事兒呢?為了避免臨時慌亂,大伯決定不告訴小七他們。


  這個決定對於錢家這個家族來說,固然是長遠的打算。可是對於七嫂這樣的媳婦來說,確實十分不公平的。她們何罪之有,就因為家族的一個決定,令她們少年夫妻,生生分離。


  錢如意安慰道:“那京裏距離這裏何止千裏,怎麽可能說回來就回來呢?”


  七嫂哭道:“可明日,就要下葬了啊。他要是再不回來,連爺爺、奶奶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了。”


  對此,錢如意還能說什麽,隻能無聲歎息罷了。


  她默默的伸手去擁七嫂。七嫂也回抱著她。姑嫂二人相互依偎著,仿佛這樣才能令心中的悲傷,稍稍淡化。


  陸子峰這幾日都分外的忙碌,是沒有時間一直陪在錢如意身邊的。還好錢如意還有錢家這一大家子人。若不然,就憑她一個弱女子,無論如何抗不過同時失去爺爺、奶奶兩個至親的打擊的。


  等爺爺、奶奶下了葬,偌大的宅院裏,就剩下了錢如意和七嫂兩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


  這幾天,就連兩個孩子都分外的安靜。


  按照風俗,至親下葬之後,外嫁的女兒要留在娘家住三天。


  錢如意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那樣的漫長。在家裏得一時一刻都仿佛是煎熬,連空氣吸進肺管兒,都仿佛一把多刃兒的小刀,割的人撕心裂肺的痛,又無處可逃。


  她又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可以過的那樣快。


  似乎前一刻她還滾在奶奶懷裏撒嬌,後一刻就剩下她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欄舍前,豬沒有了,雞沒有了。連爺爺、奶奶也沒有了。


  三天之後,陸子峰來接她。


  錢如意將老宅子的鑰匙,就那樣明晃晃的掛在了大門的門閂上。她在用隻有趙豐收能看懂的方式,告訴趙豐收,謝謝他,她走了。


  陸子峰趕著馬車,四月的風吹拂過耳畔,帶著晚春獨有的氣息。花香、草香、混合著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不覺就舒緩了緊張的神經。


  錢如意這些天真的累了,懶懶擁著兒子躺在被子下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忽然想起什麽:“師兄,等多幾天你空了,讓胡大去京城跑一次腿吧。”


  陸子峰問道:“怎麽了?家裏不是還有銀子麽?”


  錢如意望著緊挨著自己,摟著丫丫的七嫂:“我想把七嫂送過去。”


  七嫂聞言,頓時目光一閃,就差豎起耳朵了。


  卻聽下一刻陸子峰道:“還是過些時候再說吧。最近不大太平。”


  七嫂頓時緊張起來:“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陸子峰顯然不想多說什麽,他一向和老賢王的思想不謀而合,認為女人不應該管外頭的事,隻管安心照顧家裏就好,因此,他輕描淡寫道:“沒什麽大事,就是出了幾個小匪徒。你們不用擔心,玉匣關屯兵三十萬,很快就會掃平的。”


  七嫂還是擔心:“那你七哥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能不能是路上……啊?”


  錢如意見她開始胡思亂想,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七哥肯定沒事。他這會兒不是在放羊,就是繞城開荒呢。”


  “哦……”七嫂放心下來,但隨即又淡淡失落開來:“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他都不說回來看一看,心可真大。”


  錢如意總不能告訴她,家裏根本就沒有通知外頭的那幾個人。那樣的話,七嫂的心該多難過。她隻好裝作接著看天,沒有聽到七嫂的話。


  忽然,一道一場耀眼的光輝刺入她的眼眶,隻是一瞬間就晃的她眼角流淚。


  試問,這世間什麽樣的東西能將陽光反射的這樣刺眼?


  錢如意一個激靈,差點兒沒從被子下頭跳起來。伸手扯了陸子峰一把:“回去,快回去。”


  陸子峰不解:“怎麽了?”


  “我忘了一件頂頂重要的東西在家裏。”


  陸子峰心裏記掛著衙門裏的事物,問道:“回頭讓人來取不行麽?”


  錢如意堅決道:“不行。必須得馬上回去。”


  七嫂不由搖頭:“你啊,總是任性的像個孩子。”


  陸子峰有些不願意,但是錢如意堅持,又當著七嫂的麵,他隻好將車頭調轉,回元寶村去。話說,他們才剛出村,沒走多遠呢。調轉車頭,不過一時三刻,就到了村邊了橋頭上了。


  錢如意從被子下鑽出來,扯住陸子峰:“你快說,那匪患如何?凶不凶殘?”


  陸子峰莫名其妙:“你怎麽憑空問起這個來了?”


  錢如意道:“剛才我在路上發現有帶著利器的人埋伏。”


  陸子峰吃驚道:“你不是開玩笑吧?”


  錢如意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開玩笑嗎?我問你,這世上有什麽東西能將陽光反射成刺眼的光芒?”


  陸子峰猶豫道:“鏡子……”


  錢如意道:“你家鏡子會放在荒郊野外麽?”


  陸子峰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錢如意一看這情景,就知道不妙了。陸子峰口中輕描淡寫的匪徒,肯定不是一般的蟊賊。話說,二十多年,元寶村的人也是從兵荒馬亂,天在中熬過來的。隻是這二十多年太平了,才都懈怠起來。


  錢如意見陸子峰不語,連忙就從車上跳下來,一路小跑去找大伯了。


  大伯乍然聽見她這樣說,還有些不信。畢竟,不是誰都像爺爺那樣,無條件的相信錢如意,寵著她,愛著她的。


  但是,看見陸子峰都緊張了。大伯就有點兒信了。於是就和陸子峰一起,趕緊去找村長。


  元寶村三麵都有寨牆,隻有一麵開闊處,就是元寶河流經之地。


  村長是上了年紀的,曾經過亂世之苦。聞言並不敢掉以輕心。連忙就召集各家子孫,去到寨牆上巡邏放哨。銅臉盆,鐵鍋敲起來,各家的狗也都牽出來。咋咋呼呼,亂亂哄哄好一通熱鬧。


  這個有個名目,叫敲山震虎,又叫打草驚蛇。就是告訴匪徒,我已經知道你們來了,我們是有準備的。讓那些匪徒知難而退。


  畢竟,老百姓們隻是為了自衛,並不是非要刀兵相見,拚個你死我活才算。能夠兵不血刃,將那些匪徒嚇走,是再好不過的。


  饒是如此,錢如意兀自驚魂未定,將陸子峰扯在屋內:“你認真的和我講一講,那匪患真的嚴重到,遍布到咱們這個村子了麽?”


  陸子峰見她實在惶恐,更加不忍心和她多說:“大約隻是恰巧路過的,也可能是你看錯了也不一定。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錢如意固執的扯著他不放:“你不告訴我,我才會害怕。你索性說了吧。我這人天生和旁人不同,就算再可怕的東西,隻要心裏有底兒了,知道深淺在哪裏,也就不怕了。”


  陸子峰猶豫了片刻:“不是我告訴你,實在是,事關……”


  錢如意點頭:“明白了,老王爺不讓你說對不對?”


  陸子峰擺手:“並不是,隻是,這是攘除匪患,是男人們的事情,就算和你說了,妄自累你憂心,於事無補。”


  錢如意對此嗤之以鼻:“女人就不是人麽?就算是個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是不是?你隻管說,我扛得住。”


  陸子峰再三猶豫,這才點頭道:“確實如你猜測,匪患十分嚴重。數日間,接連屠戮了數個偏遠的村莊。隻是,我也沒有想到,那些人竟然猖狂到這般地步,連距離縣城這樣近的村莊都敢來。”


  錢如意得到了實底兒,果然心裏不再那樣慌張。略一思索,催促陸子峰道:“你快去告訴大伯,讓大家夥兒趕快點起狼煙來。警告別的村子,有匪情。”


  陸子峰心裏咯噔一聲:“我怎麽沒有想到。”


  錢如意道:“你並不在村裏長大,所以不知道也沒什麽奇怪。”


  陸子峰連忙去了。


  不一會兒,村子上空就彌漫起了一股煙霧的味道。


  笨笨從來沒見過這情形,扯著錢如意看熱鬧。


  錢如意看著才幾歲的兒子,滿心的憂愁:“這世間,怎麽就不能一直太太平平的呢?”


  笨笨不解:“娘,什麽是太平?”


  錢如意蹲下身,扶著他的肩膀:“笨笨,你記住娘的話。一會兒要是有壞人衝進村子裏,你就往村子外頭的蕩子裏跑。不要害怕,隻管跑。娘一定會找到你的。知道沒有?”


  笨笨點頭:“知道了。”轉而再次追問:“娘,到底什麽是太平?”


  “太平,就是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沒有壞人來搗亂。”


  笨笨似懂非懂的點頭:“那笨笨也要太平。”


  錢如意心頭一動,望著孩子道:“如果有一天,咱們走散了。別人問你叫什麽,你就說你叫太平。我聽見別人這麽叫你,就知道你在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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