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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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跟你說,不是我這個半開門的沒人要,而是我不想嫁人。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呢。我要是點個頭,能從咱村排到葛家莊去。”她說到這裏,嗓門兒忽然拔高,似乎不單單是說給錢如意聽得,更是說給滿村子裏的人聽的:“我不嫁。我一個人有吃有喝,要多滋潤有多滋潤,我腦袋被門擠了,找個男人,再給自己整一窩祖宗回來伺候?”
錢如意竟然覺得她這話說的十分在理。無論是在元寶村還是在京城,女人的地位都十分的低下。像錢如意這樣動不動就和丈夫叫板的女人,其實鳳毛麟角。更多的女人,別說上趕著和丈夫吵架了,翻個白眼兒都能挨一頓錘,挨了打還沒地方訴冤去。
趙大妹喊完,仍舊有些意氣難平:“都罵我賤,要我說天底下的女人都賤,那些天天挨打的更賤。離了男人能死是怎麽地?”她說著,忽然看見錢如意,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你啊。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活的最明白的人了。就我大哥那種王八蛋,你不嫁他簡直太對了。你要嫁給他,可有得你苦。”
錢如意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能苦笑。
趙大妹又怔了一會兒,強調一轉:“不瞞你說,我也不光是因為怕伺候人才不嫁。我怕我再遇著一個像我之前那個男人那樣的,軟弱窩囊還好色,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又怕遇上我爹那樣的混蛋。好吃懶做,眼裏隻有自己。連自己親閨女都能賣了。”
錢如意聽到這裏,有些憐憫她,安慰道:“隻要你有那個心,總會遇見好的。”
趙大妹擺手:“我已經死心了,這輩子就這樣了。趁著年輕,攢倆錢,等老了,就賣個小丫頭伺候著。等我兩眼一閉,才不管是臭在屋裏,還是被扔出去喂狗呢。”
錢如意也是無奈。
趙大妹似乎許久沒有逮到可以說話的人了,自見了錢如意就喋喋不休:“如意,你以後怎麽打算的?”
錢如意道:“我是仍舊要回縣城裏去的,再往後的事情那誰說得清楚呢?”
“你回縣城裏做什麽?你不是嫁在了京城麽?”
錢如意如實道:“我婆家是京城的不假,這不是跟著丈夫回來任職麽?他在經略司裏做事。”
“呀,這麽說你還是官太太來著?”趙大妹驚呼起來,雖不見語氣裏有多高興,可是那聲音卻真的不小:“昨兒還有那黑心爛肺的,在我耳朵邊吹風,說你被婆家休了。這下可是好,咣咣打臉了。你是做了官太太的人。那當官的,都是大人物。哪個大人物會休老婆呢?
那戲文上可是說了。官老爺都是好男人。莫說休老婆,就是打老婆都沒有的。講話都斯斯文文的。叫那些天天挨打,挨糙漢子那啥的,都得紅眼病。”她越說越指桑罵槐起來。
有人按捺不住,隔著院牆和她對罵:“哪裏來的野狗,在人家屋外亂叫。”
趙大妹也不示弱:“怕人有,恨人無的東西,自己家的公狗、母狗還看不住呢,倒來操別人家的閑心。”
錢如意一看,要是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再罵下去,非得幹一仗不可,連忙勸趙大妹:“你是不是還有事?你有事就去忙吧。”
趙大妹一拍大腿:“哎呦,你要不提醒我,我還真忘了。我趕著回去炒肉呢。你不知道,隔壁村那誰……嘻嘻……哈哈……”她笑著,甩著手,扭著腰正要走,忽然想起什麽,翻身將手裏的瓜子兒倒進錢如意手裏:“不知道能遇見你,出來的時候就抓了這一把,等會兒我炒好了肉,再給送一些來。我家裏,別的不敢說,吃吃喝喝的最是不缺。”說完,也不等錢如意搭腔,自己就扭身走了。
錢如意有些懵,看看手裏的鑰匙和瓜子兒,有些做夢的感覺。這趙家的兩兄妹,難不成都吃錯藥了麽?
“如意,你站在那裏幹什麽呢?”七嫂遠遠的走來,帶著嗔責的語氣道:“大伯聽見你和趙大妹說話,讓我把你叫回去。那就是個破鞋,你理會她做什麽?”
錢如意苦笑:“她一見我就拉著我非要說話,我能怎麽辦?”
七嫂唬著臉道:“也不怪大伯生氣。咱們好人家的女人,怎麽好和那樣的人站在一處?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
錢如意道:“你來得正好。”說著,把手裏的瓜子兒倒在七嫂的手中,將大門上打開的鎖頭摘下來,推開了大門。
七嫂一愣:“你哪裏來的鑰匙?”
錢如意知道,說出來就得好一通解釋,還不一定能解釋得通,於是道:“你就別管了。跟我一起看一看,家裏還能住人不能。要是能,明天就把爺爺搬過來。”
七嫂是典型的居家女人,不讓問的,就不會多問。於是跟著錢如意進了院子。
已經是旁晚時分,但是,開門步入院子的那一刻,錢如意和七嫂兩個女人,還是一瞬間熱了眼眶。這裏畢竟是以前的家啊。院子裏打掃的十分幹淨,屋子也修繕的好好的。一點兒都看不出好久沒有住人的樣子。
七嫂感歎道:“咱爹這是把宅子賣給了誰啊?可是個有心的人家。你看看這院子收拾的多次序。比咱們住著的時候還規整。”
錢如意看見院子裏的情形,就已經明白,裏頭的不用看了,明天一早把爺爺搬過來就行。
姑嫂二人回到茅屋的時候,二伯幾個吃完飯已經回來了。大伯母送來了飯菜,大伯也正在吃。看見錢如意進來,大伯沉著臉沒有說話,隻是將飯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告訴錢如意他很生氣。
大伯母拉了錢如意的手,囑咐她以後再不要和趙家的人有來往。
錢如意應了,大伯這才道:“跑了一天了,吃飯吧。今天晚上,我和你大伯母,都在這裏。你吃了飯,就帶著孩子先歇。”
錢如意道:“我剛去老宅子裏看了看,什麽都好好的,跟原來咱們住著的時候一樣。明天咱們還是搬回去吧。”
大伯一怔:“你去老宅子了?你哪裏來的鑰匙?”
錢如意不欲解釋,說道:“一個人給我的,說咱們可以回老宅裏去先住著。”
“什麽樣的人?”
“就是一個年輕人,三十來歲。長得高高的……”這話不假,趙豐收三十來歲,長得高高的。
大伯道:“這可奇了。買咱家宅子的人,我轉圈打聽都沒打聽到是誰,怎麽就偏偏讓你遇見了。人家有那好心,白白讓咱們去住?”
錢如意兩手一攤:“我什麽都不知道啊。之前陸師兄出事的時候,也有一個人來告訴我。隻不過,那是個女的。看著比我小一些。”
大伯母道:“能不能是神仙顯靈?”
“去,滾一邊而去,婦道人家知道什麽,就知道胡說八道。”大伯嗬斥了一聲。
大伯母癟了癟嘴,沒有再說什麽。
二伯道:“能不能是陸先生人緣好,暗中有貴人相助?”
大伯想了想,點頭:“有這可能。小七不是說過一次麽,他們來的路上遇見了劫匪,如意差點兒被搶去,還是有人暗中幫忙,胡大才把如意救回來的。”
三伯也覺得有道理:“陸先生可是武侯的後人,那武侯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有人暗中護持,也是說不定的。”
錢如意看著他們自圓其說,一腦門兒黑線。深深感歎,三人成虎,真不是鬧著玩兒的。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幾個伯父,叔叔就把一個故事解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關鍵這個故事千真萬確是憑空捏造出來的,跟事實真相八竿子挨不著邊兒。
大家這麽一說,那還等什麽明天啊。既然是貴人相助,今天晚上就搬過去吧。那邊又大又敞亮,總比在這邊一個破茅草屋裏強。
爺爺大約是知道自己終於能回家了,頓時高興的像個孩子。一向糊塗的他,難得的清明起來,連聲叫著:“老大……”
“哎。”大伯應了一聲。
“老二……”
“哎。”二伯趕緊上前。
“老三,老四,老五……”
“哎……”錢如意猶豫了片刻,連忙應了一聲。
爺爺看了她一眼,寵溺道:“莫要搗亂,我叫你爹呢。”
就這一句,錢如意差點兒淚崩。錢五郎和葛六女走的無影無蹤,又去哪裏尋他們的人呢?
就在這時,忽聽外頭傳來陸子峰的聲音,響響亮亮應道:“哎,我在這裏呢。”說著一身風塵走了進來。
爺爺頓時就笑開了懷,接著喚道:“老六……”
六叔應了一聲。
爺爺笑著:“我這一輩子啊,有你們這些孩子,真好啊。”
大伯道:“爹,咱回家。”
爺爺點頭:“回家。哪兒也沒有家好。”
幾人麵麵相覷,錢如意還不知道,但是經事多的叔伯已然明了,爺爺的大限就要到了。
眾人連忙就行動起來,將爺爺連同鋪的被褥,一起抬著回老宅。
等安置妥當,已經是半夜時分。
爺爺的精神出奇的好,原先都不能久坐,這時竟然要起來下地去走一走。一大家子兒孫們,護擁著他老人家,挨院子轉悠。爺爺指著空蕩蕩的欄舍:“老大啊,那豬長得夠肥了,改明兒你拉倒縣上賣了。你家大小子也不小了,等賣了豬,給他把婚事辦了……”
又指著幹幹淨淨的雞舍:“耶,那大蘆花又下蛋了。如意……”
錢如意上前:“爺爺……”
爺爺指著雞舍:“快去,快去,拿了那雞蛋,讓你奶奶給你衝個雞蛋茶去吃。別讓那些猴小子們看見了。要是被他們看見,又該嚷嚷著都要了。一群猴小子,吃什麽雞蛋茶。”
錢如意眼睛酸的都快要忍不住了,隻能連連點頭。腿腳一陣陣發麻,幾乎要站立不住。幸好有陸子峰在身後,伸手撐住了她。
爺爺把前院,後院都轉了一遍,大有指點江山的氣勢。
但是,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連腿都拖不動了。
眾人齊心合力將他抬回房間去。
爺爺向眾人擺了擺手:“天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我也該走了。”
雖然大家心裏都明白,可是爺爺這話一說出口,大家還是一驚,亂紛紛叫嚷著:“爹……”“爺爺……”
更有像七嫂這樣的孫媳婦,叫嚷道:“您孫子還沒回來呢,您好歹再等一等。”
爺爺擺手,聲細若蚊:“我走了,我走了……”那支著的手臂漸漸不動了,落在了炕沿上。
屋裏驟然間鴉雀無聲,仿佛連時光都靜止了。隨後便是爆發式的哭聲,驟然響起。
錢如意則是雙腳一軟,直接癱倒在陸子峰的懷中。若不是有陸子峰支撐,之前她就已經站立不住了。
她強自睜著被淚水朦朧的雙眼,忽然看見奶奶的身影往起一站,又直直的向後倒去。她大吃一驚肝膽俱裂,高呼一聲:“奶奶……”
眾人都被她這一聲高呼驚的下意識哽住喉頭的哭聲。紛紛轉目向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奶奶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娘……”“奶奶……”叔伯們紛紛哭喊著向奶奶撲去。
隻見奶奶安安靜靜的躺在爺爺身邊,已經沒有了呼吸。
明明她一直好好的坐著,什麽事都沒有。誰能想到,就是這兔起鶻落之間,屋裏這一大幫男女老少,就父母雙雙亡故了?
錢如意悲傷不能自抑,高呼一聲:“爺爺……”低呼一聲:“奶奶……”喉頭一甜,噗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如意……”陸子峰吃了一驚,抱著她就喊:“快來人呐,快救命啊。”
錢如意已經昏厥過去。
朦朧中,忽然臉上一陣劇痛。
她吃力的睜開眼睛,才見三伯母橫眉怒目站在她麵前,指著她的鼻尖兒罵道:“小如意啊,小如意。你是上輩子和錢家有仇啊。如今老倆才剛剛閉眼,衣裳還沒穿。你想幹什麽啊?老倆一輩子沒有閨女,就你一個孫女兒,眼珠子一樣捧著,護著。你想讓他倆閉不上眼是不是?你想讓他二老,身後連個上大供的人都沒有是不是?
小如意,你黑心肝啊……”
三伯母罵著罵著,就哭了起來:“我的婆母娘啊……我的老公爹……我的親爹親娘啊……”
她這一哭,滿屋子悲聲頓時又起。
錢如意‘哇’的一聲,也跟著哭了出來。
三伯母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裏,哭道:“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娃啊,你嚇死伯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