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天生攪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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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如意目測,這個孩子最多不超過三歲。
在鄉下,三歲的孩子正是和泥巴的時候,而眼前這個孩子卻懂事的令人心疼。
他提著小燈籠,轉身道:“那就走吧。”
錢如意實在不忍心看他邁著兩條小短腿,磕磕絆絆的在前頭引路,因此道:“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嗎?”
那小家夥點頭:“你是我的仇人。”
錢如意倒吸一口冷氣,心裏越發的疼。但是她卻無話可說。周家是她的仇人,相對的,她也是周家的仇人。
“呀……”才稍稍回過神的紅鸞,又被嚇得驚叫了一聲。
錢如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從前方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絳紅色身影來。等那身影走到慘白的燈光下,錢如意才看清楚,原來是七夫人瑪莎。
瑪莎長著一頭金黃的長發,一雙天藍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此時穿著一身血紅的衣裙。在沒有見過關外胡女的人眼裏,這簡直就是鬼怪了。
紅鸞沒有看清她的長相的時候,還隻是單純的吃驚。看清之後,頓時便被嚇得崩潰了。大叫一聲,仰天就摔倒在地。錢如意連忙去喚她:“紅鸞,紅鸞……”
好不容易,紅鸞才從昏死之中被錢如意晃醒。隻見她先是愣怔著,緊跟著便手舞足蹈大呼大叫:“鬼啊……有鬼啊……”
一股腥臊惡臭傳來,原來竟然是她被嚇得失禁了一地。
錢如意還沒有反應過來,她一把將錢如意推開,爬起身就瘋狂的向周家大門外跑去。
“紅鸞……”錢如意追出去。那倒黴的宮女已經被嚇得神誌不清,徑直跑出去一跤摔倒在地上,再次昏死過去。
錢如意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來周家的第一天,踏進周家的大門才不過兩刻鍾,自己的侍女就被嚇瘋掉了。
沒錯,紅鸞真的瘋了。被嚇瘋了。那一夜,錢如意在內城追著她跑了大半夜,最後才在巡城兵丁的幫助下,將她拿住。第二天報入宮中,皇後憐憫於她,賞了她家人四十兩銀子,發回原家照看了。
皇後要再派別的宮女來。有紅鸞前車之鑒,宮女誰都不情願。最後沒辦法,把一直照顧小福氣和衛勇亮的春桃送了來。總不能宮裏的才人,走出來兩個貼身使喚的人都沒有啊。那可就成笑話了。
春桃比尋常的宮女都少一根筋這是其一。她和錢如意在一起的時候多,感情比旁人深厚一些,這是其二。她常日裏無聊的時候,聽錢如意講的典故多,不知不覺中,比那些根本沒有出過宮門的宮女們見識多,這是其三。她到了周家的時候是白天。周家除了荒敗些,青天白日之下,也沒什麽陰森恐怖的地方,這是其四。
因此,春桃來到周家,心裏還納悶了好幾天。這裏也沒什麽可怕的啊。
如今的周家,隻剩下七夫人瑪莎帶著一個幼子,就是之前錢如意在大門口看見的那個孩子。再有的便是當年被大夫人留在京中看守家宅的幾個粗使的仆役,由一對老夫妻總管著。
瑪莎身邊兩個貼身使喚的丫頭,和兩個婆子。那兩個婆子,一個是瑪莎的奶媽,一個是已經死了的蘇瑪的奶媽。連同那兩個丫頭,主仆都是烏斯人。
大業和關外交惡將近五十年,大業人本能的排斥外族。別說瑪莎這一行人在京城怎麽被人排擠了,就算是在這宅子裏頭,周夫人之前留下的那些人也都是不服氣她的。
這般情景看來,瑪莎要求宮廷的照拂,也並非完全出自報複錢如意的念頭。
事實上,她除了之前穿著一身紅衣,將紅鸞嚇瘋了之外,真的並沒有怎麽刁難錢如意。反而是周夫人之前留下看守家宅的那些人,對錢如意百般的刁難。
這也難怪,能被留下來看守宅院的人,無不都是周夫人的心腹。他們倒是並不清楚錢如意和周家的過節,隻是朝廷如今囚禁了周正,卻又派個人來,明麵上說是照拂,私底下難免被人猜忌是來監督的。
那些人這些年守著偌大的宅院,又無人管束,自在慣了的。之前來個胡女,他們自然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如今來個宮妃,少不得做樣子都要做一做的。偏偏那人被放縱的久了,就連做樣子都覺得委屈,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偏偏錢如意天生就不是那種能隱忍的主。
因此,她來到周家三天,就和那府上的舊人幹了一架。
論起因其實微不足道。錢如意在飯菜裏吃到了沙塵。她其實不是那麽小氣的人,抓到點兒把柄就會鬧一場那種。但是,她既然奉
旨來的,就算不看皇後的麵子,不看瑪莎獻出跗骨之香救治衛勇亮的事,就為了自己心中對周正的愧疚,也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的妻兒撥亂反正。
所以,錢如意是知道自己小題大做的。但她就要這麽幹。
她當即就把飯菜摔在了送飯人的臉上。
話說,當時摔完,她自己也挺吃驚的。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做出這樣狠戾的事情的。要知道,碗碟砸在人腦袋上,是會流血的。
看著那送飯的婆子,頭上飯菜油湯混雜著鮮血往下流,錢如意發自心底的替她疼。不過沒辦法,誰讓她趕上了呢。隻好當作被殺那隻雞,來警一警猴兒。
那婆子當即就被摔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撒潑打滾兒。將那些個正愁沒機會來對付錢如意的人,盡數給招了來。
當然了,把瑪莎也招了來。
錢如意是從宮裏來的,這就是她的保護傘。她可不信這些個奴才們真的有那樣的忠心,為了替周正出氣,敢不顧性命,真的打殺她。因此,那些人的氣焰囂張,錢如意的氣焰更勝。讓春桃去報官,來收拾這些刁奴。
春桃十分的聽話,真個拿了錢如意一早寫好的狀子就闖了出去。
才一出門就遇見了由檢司的人馬巡邏。春桃舉著狀子就衝了過去。那些個追著她出來,想要阻止他的奴才們,根本就沒來得及反應。
由檢司是衛元章的部屬。因為這件事牽扯到內廷,所以他反應非常快。幾乎是錢如意的狀紙前一刻到了他手裏,下一刻他就發兵過來,將周家圍了個水泄不通。將那些刁奴一個個繩之以法。
瑪莎雖然是胡女,但是十分的聰明。要不然也不可能周正那麽多的妾室都離散盡了,獨獨剩下她來。她趁機便將搜集的那些刁奴的貪墨家財的罪證都拿了出來。
這件奴大欺主的惡事,頓時就轟動了朝野內外。
至於這件事檢舉出來的由頭,外人是無從得知。總之這是周家的事,撥亂反正的功勞都是周家當家娘子的功勞罷了。至於錢如意這個小宮妃。一則牽扯內廷,外人諱莫如深。二則,她的出發點就是尋個由頭將那些刁奴收拾掉。隻要除掉惡奴,周正的妻兒便都安全了。從她內心將,也可以稍恕對周正的愧疚之意。
不得不說,錢如意不管走到那裏,都是個搞事情的主。這樣一個人,心願竟然是平平淡淡的做個普通人。也難怪她這半生全都不如意了。說好聽了,這叫她的能力,說不好聽,她簡直天生就是個攪屎棍啊。
小時候在元寶村,天天攪和的對門吵架。大一些了,隻要她出現,必然攪鬧的她外公家裏雞犬不寧。再後來嫁人了,慫恿陸子峰宮門賣甲。周玉郎將她擄走,她反手就扔出美人計,離間周家父子,致使父子反目成仇。
好不容易周正決定痛定思痛,斷臂求存……不對,是斷掉錢如意求存,錢如意在他的慶功宴上,當著他的部下和鄉紳耆老的麵,縱身一跳,讓他名聲掃地。
如今對付幾個刁奴,那對於錢如意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別說那刁奴確實有對她的輕慢之心,就算沒有。錢如意要收拾他們的時候,也能輕易找出由頭來。
收拾了那些刁奴之後,錢如意靜夜沉思,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挺壞的。
“誰呀?”春桃走去開門。隻見夜色之下,那個叫做周唯心的孩子站在門外。看見春桃,老成的指了指旁邊侍女提著的籃子道:
“這裏頭是後院兒摘的杏子。我娘讓我拿來送給才人娘娘吃的。我娘說,功是功,過是過。你雖然是我的仇人,可也幫助了我們。我們應該恨你,也應該感謝你。”
春桃完全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笑道:“難為你這樣小的人兒,竟然能將這樣拗口的話給說明白了。真是可愛的小家夥兒。替我們謝謝你娘啊。”說著,接過那籃子杏兒。
周唯心仰著小臉兒,氣鼓鼓的更正:“我不是孩子,我是男人。周家的男人。”
春桃頓時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知道啊。你長大了當然是男人,可是你現在還小嘛。隻能說是男孩兒。小男孩兒。”
“你……”周唯心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瞪著一雙大眼睛,卻苦於詞窮不知道該怎麽回懟春桃。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而後頗有氣勢的轉身,氣呼呼的走了。
但是他年幼腿短,走得急了,一不小心踩住根樹枝,撲通摔了個狗啃泥。要是平常孩子,定然當場哇的就哭了。周唯心顯然也想哭的,可是他忍住了,想過蝸牛一樣在地上拱著往起爬。旁邊那侍女隻是看著,並不伸手攙扶。
春桃見狀,連忙放下籃子,跑過去將周唯心扶起來。
下一刻,周唯心忽然投入她的懷抱之中,默默的,緊緊地抱住了她。他小小的身軀裏所有偽裝出來的倔強,似乎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這樣一個孩子,著實的令人心痛的很。
“我能來找你玩兒嗎?”周唯心含糊的問了一聲:“不要告訴別人。”
春桃沒心沒肺道:“你不是說我是壞人麽?”
周唯心頓時便又生氣了,隻是這次有些黯然。小小的一個孩子,在普通孩子還分不清鹽鹹醋酸的時候,春桃竟然在他的小臉上看見了黯然。這是怎樣嚴苛的教導,才能教出這樣的孩子啊。
周唯心推開春桃,更確切的是他借自己推春桃的反彈力,從春桃懷中出來,轉身一言不發的便走。
春桃頓時便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十分的殘忍,這孩子雖然小,但是不難看得出,他內心其實十分的驕傲。能說出剛剛請求的話,一定是內心十分的渴望了。
春桃望著他小小的背影,高喊了一聲:“行。”
那孩子轉身看了她一樣,沒有回話,接著帶著那個侍女,邁著有板有眼的步伐,漸漸走近黑暗裏去了。
春桃回到屋裏,將那籃子杏兒隨手放在桌上:“那個七夫人到底是個胡女,和咱們大業人養育孩子的方式都不一樣。周小公子才多大啊,竟然都被她教的像個小老頭似的。”
錢如意每每聽到周唯心,便覺得內心無法抑製的柔軟,她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
春桃將籃子裏的杏兒撿出來幾個:“主子,您知道剛剛周小公子悄悄的和我說什麽嗎?他說,他想來找我玩兒。還要悄悄的,不讓別人知道。”
錢如意再次感歎:“可憐的孩子。”卻也無可奈何。那是別人的孩子啊,怎麽教她無從置喙。
春桃拿著撿出來的幾顆杏子,問道:“您要不要吃?”
錢如意搖頭。她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可以前養成的習慣不是輕易就能改變的,於飲食上十分的自律節製。
春桃便自己拿去洗了,坐在椅子裏吃:“這杏子都熟透了呢,一點兒都不酸。那天我無意見看到,這府裏的一個院子裏,種了好幾顆的杏樹,滿枝椏都是黃燦燦的杏子。心裏還盤算著,等空了去摘幾顆吃。誰知七夫人便送來了。”
說完,頓了一會兒又惋惜:“以前在宮裏的時候,這樣新鮮的好東西是輪不著我們做奴才的吃的。如今這周府裏頭,那樣多的杏子,可惜沒幾個人,恐怕吃不完要糟蹋了。怪可惜。要是小福氣在這兒就好了,他也一定很喜歡的。他吃了,還能少浪費幾顆。”
錢如意不由想起自己年前種的油菜:“那會兒還說等著春天看油菜花,如今杏子都熟了,也不知那油菜怎麽樣了。”